断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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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间

    袁天罡带着宋知命回到山上,把他丢在一旁便不管不顾,自顾自的生起了火。

    宋知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空洞,直到被袁天罡塞到嘴里的一块刚刚烤熟还有嘶拉拉响声的鱼龙肉烫到,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师兄,你……看得到每个人的命运吗?”宋知命吧鱼肉从嘴里拿出来,吹着气。

    “嗯,人的话,可以的。”袁天罡心不在焉的说。

    “师兄。”

    “嗯?”

    “你说……是谁在操纵这么多人的命运呢?”宋知命问。

    “嗯……”袁天罡挠了挠头,突然笑了起来,“师弟你今天问的问题有些深奥啊。”

    “那你,或者你和师傅,是怎么看到一个人的命运的呢?只因你们是仙人吗?”宋知命问,他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人的命运不该是注定的,就像他本来是傻傻笨笨的农家娃娃,现在却在这世外仙山上,还感受到了这么多的仙人手段,而且自己也很有可能学会这些手段,自己也会变成仙人,他觉得这不该是注定的。

    “师弟,你知道吗,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会被一根名为‘命运’的线拴住,那些线,凡人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脱离了‘凡人’这个称谓以后,我们才能看见,但也只是看,很快你就会知命,所以告诉你也无妨,这‘命运’线,另一头是上面。”袁天罡指了指头顶,突然“嘶”地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自言自语地说:“这鱼龙有点太大了吃不完啊……”

    宋知命没有再说话,抬头看着天,想着被师傅撕开过的天,为什么要操纵人的命运呢?

    “哼,上面那些懦弱败类,生怕凡胎超脱飞升成仙抢了他们的灵气,可总有例外的,不然又怎会被打碎了天门,被抢了三成多的灵气。”袁天罡冷笑着,轻蔑丝毫不加掩饰。

    听到这话,宋知命一下精神了起来说:“师傅既然能撕破天门,那是不是也能斩断‘命运’?”

    “能的,但没有。”袁天罡说。

    “为什么?”宋知命问。

    “这根一扯就断的烂线怎么可能干涉到真正的仙人。”袁天罡不置可否地说。

    “一扯就断?真正的仙人?”宋知命心里赞叹不愧是师傅的徒弟,说起话来排场就是大。

    “上面共三千仙人。”袁天罡说,“两千九百九的伪仙废物,真仙十人,被师傅杀死一人,被宋师杀死一人,但却再无人飞升补仙位,现在的仙,杀一个少一个。”

    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袁天罡给他讲了很多的人间事、仙家事,虽然懵懵懂懂,但听得津津有味。

    “差不多了。”袁天罡转头看了一眼炉鼎的方位,然后抓住宋知命,一步便到了炉鼎前。

    袁师紧皱着眉头,手里的扇子越来越快,炉火却没有丝毫的颤动或是变化。

    “快了?”袁天罡问。

    “快了。”袁师说,“你呢?”

    “快了。”袁天罡又问,“你差不多了?”

    “一步便可。”袁师说。

    “甚好。”

    宋知命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两位仙人云里雾里的对话,看看袁天罡,又看看袁师,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却没有人有给他解答的意思,只好耸耸肩作罢了。

    宋知命清楚地感觉到不远处的鼎炉震动了起来,并且越来越剧烈,袁师的脸色也开始愈发凝重,气氛也有些凝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师傅和师兄很严肃,所以他连气都不敢喘,屏着呼吸在一旁像一个木桩一样杵着。

    “起!”袁师突然喊道。

    几乎同一时间,袁天罡双手瞬间结出三个印法,一道光罩自山脚升起,于山顶汇聚,形成一个大钟,扣住了整座仙山。

    鼎炉已经狂暴到无以复加,成丹时刻已到,袁师袖口一挥,炉盖便飞了出去,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清香冲进宋知命的鼻子里,冲进那被摧残过的瀑布里、那水潭里,冲进那枯萎的仙桃树上,香气蔓延到仙山的每一个角落。

    宋知命眼神闪烁,不停地皱眉舒展,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眼神飘忽,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那瀑布突然灵气发散,水潭上点点彩光反射,潭中锦鲤由红变金,又开始变长,长出四爪,竟化而为蛟,除其中一条外,其他十余条蛟龙一飞冲天,转而落入南海,直闯龙宫。

    再观那一天可结一果却已枯萎的仙桃树,竟又绿了起来,相较之前还要茂盛些。

    一颗仙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水灵诱人。

    袁师并指为剑,以指玄斩断丹与火的连接,以灵气包裹丹药,神丹将成!

    宋知命此时感觉自己被分为两半,一半通透舒畅,一半阻塞痛苦,他的眼神也在浑浊与清澈间转换。

    袁天罡掐着法印无法动弹,见此情形,强行调出一丝真气喝道:“还不开窍!”而后一口鲜血喷出,怕是受了不轻的伤。

    宋知命觉得世界突然透亮了起来,曾经看过的八百不认字的道典,师兄给讲的仙人境界,甚至更小的时候爬过的树、游过的河、吃过的野果,统统从他脑海中浮现而后烙印在内。

    此时的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像是被阻塞的河道突然疏通一般,轻松得很,这叫开窍?

    然而还未来得及如何体会这美好的舒畅感觉,那丹药就被袁师用真气裹着强行塞进他的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为不知是水流还是气流的柔软东西钻进宋知命的身体,流入他的四肢、躯干、五脏六腑、血液经脉,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一种柔软舒适的感觉填满。

    宋知命闭着眼盘膝坐下,他实在不想睁眼,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就像……就像要变成仙人一样!

    “掐清心印!”袁师喝到。

    宋知命双手飞快翻动,然后停留在一个法决上,顿时,那满身的温暖能量像受到牵引一般,自动的注入经脉,开始流转起来。

    袁师紧紧地盯着盘坐掐诀的宋知命。

    约莫一炷香后,他又喝道:“拂尘印!”

    宋知命立刻变幻印法,经脉中的能量又冲进四肢百骸。

    宋知命内视身躯,看着那一股精纯的能量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血液、骨骼,当最后一丝杂质被能量裹挟着带出之后,他的法印又一变,一部分能量把杂质带出体外,另一部分便又回到经脉流转入丹田。

    他睁开眼,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

    袁天罡也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一松,法印消散,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也浸湿了道袍。

    袁师也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仙人体魄竟也露出疲态,他将那颗刚长出的仙桃递给宋知命,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说:“三千年了,终于还是把你找回来了。”

    “我只知我是宋师你是袁知命,其他一概不知。”曾经的宋知命此时的宋师悠悠地开口道。

    “你入轮回后,我便行走人间,至今已三千年,我把这三千年整理成册,称为‘人间谱’,就是你怀里的那本。”袁知命笑着说,虽说是笑着,但却难掩疲态,三千年的执着如今成果还算完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虽说仙人之体不朽长存,但他一共才活了几年?闭上眼,竟直接睡着了。

    宋师拿出那本人间谱,刚欲翻开,突然心神一动,直接便从原地消失了。

    袁天罡摇着头赞叹着说:“啧啧,一步千万里,不知还能远多少。千万里,我要两步啊!”说着便也倒头便睡了。

    在儿子宋知命被被收了徒弟去当神仙以后,宋大福在村里的地位是水涨船高,半个月前,宋大福和杨秀花决定搬到县城里去住,如果只是中等生活水准的话,一千两银子绝对足够在县城里住上五十年,况且他们也活不到那时,而且儿子已经去当了神仙定是不缺钱的,所以也不用操心,两口子决定过上一段舒舒服服的陆地神仙的日子。

    今日终于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搬到县城,站在村口,全村人都出来送行,但是村长宋祁礼因为睡觉着凉受了风,腿脚不太利索,所以走得慢了些,于是大家就都在村口说着家常,村民们不断地叮嘱他们县城路远注意安全。

    眼看快到晌午,宋祁礼还是没有到,急得宋大福不时就探头看一看远处的路上有没有人影。

    就再宋大福急不可耐想要启程离去时,宋祁礼终于一瘸一拐慢慢悠悠地走来。

    杨秀花感觉身边的村民们好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许是身为女子多疑敏感吧!然后也就没多想,对着宋祁礼迎了上去。

    宋祁礼拉着宋大福的手微笑着说:“大福啊,到那以后一定不要想起我们呐!我们这些粗人啊,在人脑中过一遍都招人烦。”

    “怎会!我爹娘死得早都靠村里人照拂着才没饿死,我宋大福就算再无情无义也不至于忘了根啊!”宋大福满脸真诚地说。

    “不不不,大福啊,你一定要忘了我们呐!不然我们良心难安啊!”宋祁礼依然微笑着,但话语却让宋大福夫妇感觉有些不舒服。

    “什么意思?”宋大福问。

    “就是说,到了阎王那别想起我们,怪罪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过点舒服日子。”宋祁礼还是微笑,但负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银光一闪而逝。

    夫妻二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逐渐靠过来的钢刃,杨秀花张大了嘴巴,叫声就要出口。

    宋大福腰部一紧就要去躲这眼看躲不过的刀。

    宋祁礼温和的笑容也变成了魔鬼般的狞笑。

    血溅当场。

    不,没有。

    画面就这样定格,十二岁的少年出现在宋大福杨秀花身后,一闪便到了十丈外。

    世界又动了起来,宋祁礼钢刀刺了个空,疑惑地挑眉,抬眼却看见十丈外站着的两张不可置信且愤怒的脸,两人身体的缝隙中,宋知命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村民们也都看见了这一幕,便知道跑不掉了。

    于是几十男男女女面目狰狞地疯狂地扑向宋大福,他们清楚的知道,那一千两银子换成的银票就在宋大福的怀里,只要抢到银票他们就可以逃之夭夭,他们就可以过上富裕的生活,他们不想再在这世代生存的劳苦之地逗留,只要抢到银票,一切的不愿都将消失,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但是,却只得到了两个字。

    “去死。”

    然后他们就都死了。

    生前的狰狞、疯狂、将要得手时的狂喜都凝固在脸上,扑倒在地。

    宋大福和杨秀花转身面对着自己的儿子,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感觉却陌生了些。

    “知命……”宋大福刚开口还没说什么。

    杨秀花就直接扑到了宋知命的身上,大哭起来,不停说着“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孩子啊”。

    宋知命没有反抗,就这样被抱着,听着在现在听来有些不舒服的话。

    他突然抬眼,皱眉。

    为何还是必死?

    九天之上,白髯白眉白发白衣一老者闭着眼,盘坐在以方莲花池前,手中有一竹制鱼竿,鱼线垂入莲花池中,不知池水多深,也不知所钓何物。

    “嗯?”老者挑眉,睁开眼,掐指算着什么,“糟了!”而后便消失无踪。

    天门之后,便为天界,所谓飞升,便是从天门而过,入天界成仙。

    有一泉,名不老泉,仙人每日皆饮此水,凡人若饮上一口不老泉,也足以延寿百年。

    此时泉边有八仙围坐。

    抱着狗的吕清玄。

    白衣白发白髯白眉的姜尚。

    背负三尺剑的秋叶。

    卷不离手的儒生玉皇。

    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苦玄。

    金色龙袍披身的嬴政。

    身周八尺百花齐放的花春娘。

    身披战甲手持银戟的战仙赵景。

    按说真仙本应脱俗无忧,潇洒自在,可此时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太公,如何解?”花仙开口问。

    “按说袁知命找回宋师可属必然,但我等为何全然不知?宋师出世,袁知命又当如何?他身处何处?”姜尚皱着眉,不停的掐着手指,意图算出袁知命的位置。

    “宋师于何处?我且下界去。”战仙赵景开口说。

    “不可,三千年前他可独战我十人,如今虽方重新出世,但又不知那袁知命有何算计。”姜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比我,如烈日于萤草啊!”

    “嗯?”

    吕清玄挑眉。

    玉皇翻页。

    苦玄双手合十。

    “看来是可以的。”赵景嘴角上挑,有些戏谑,带着轻蔑。

    “怎得连凡人命运都隔不断斩不去?”姜尚有些疑惑,但也没有犹豫,望向赵景,“请走一趟。”又看向花春娘说:“请助战仙一力。”

    “春娘知晓。”

    杨秀花终于舍得放开宋知命,红着眼拉着宋知命的手又哭又笑地说:“我儿真成神仙了,哈哈,我儿真成神仙了!”

    “严格来说,我并不是你们的儿子,或者只有身体是,但可能是因为我生于你们的缘故,对于这种事情我依然很生气。”宋师淡淡地说。

    随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伸出手指,两条‘命运’悄无声息的断裂,而宋大福和杨秀花全然无知。

    宋师并没有以无距带着宋大福夫妇前往县城,而是跟着他们慢慢地走。

    天色漆黑如墨,初秋的天凉爽却并不刺人。

    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点灯光,许是某个商队半夜至此修整罢。儿子宋知命也并没有说什么也就继续往前走。

    走到极近处,方才看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头上戴着花环,手里拿着一朵蓝色的花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

    宋大福从没出过村子,更别说见过多大的世面,他从不知世上还有比自家媳妇儿更漂亮的女人,竟看直了眼。

    女子看见了不远处的三个人,开口问:“诸位为何来此?”声音沁人心脾,勾人心神。

    “为采花。”宋师开口道。

    宋大福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挠挠头,想着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被别家女子勾了魂,看着自家媳妇儿憨憨一笑。

    杨秀花自然发现了宋大福的反常,也只是以为看见漂亮女人挪不动脚的色坯子也没有放在心上,不屑地“切”一声就转过头去。

    “那真是巧了,小女子这里有的是花。”女子巧笑嫣然。

    “野花不要。”宋师淡淡地说。

    “都是精心养的,怎会是野花?”女子不以为意。

    “八朵公花两朵母,不是野花是什么?”宋师嘴角上扬,轻蔑地说。

    “宋师还是宋师,可春娘却变了。”花春娘不以为意,轻笑着说。

    “你也不会再活着走了。”话音刚落,宋师便不见了踪影,下一瞬,已经出现在花春娘的面前,一指点在她的额头。

    花春娘竟丝毫不慌,整个身体开始扭曲,竟是一堆花藤所化。

    下一瞬,被杨秀花不小心踩在脚下的一朵花便疯长了起来,缠住了宋大福夫妇,花春娘的身影也从他们身后显现,花藤上有尖刺长出,刺进他们的皮肤。

    在血液渗出的一瞬间起,这两个凡人已再无活着的道理。

    宋师愤怒了起来,动用全身法力大喝一声:“死!”

    道家有言出法随。

    佛家有一语成谶。

    这都是意玄。

    花春娘陡然一口鲜血喷出,眼神都黯淡了,却决无生机消逝的意思。

    “宋师果然还是宋师。”花春娘赞叹,但是语气中却夹杂着讥讽。

    当年的宋师,压榨生机所喊出的一句话直接杀了他们一尊真仙,还削减了他们其他九仙的一丝生机。

    何等恐怖?

    如今全力一击却连她一尊真仙都无法伤之根本,恐怕不足为虑矣。

    “呵,杀你足以。”宋师嘴角上扬,再度消失。

    赵景本想着若是这宋师弱成这般地步,也不必他出手便能被花仙子生生耗死,若他执意想逃,那便出手拦上一拦,他愿和宋师战,却不想和这等弱者战。

    但没想到。

    宋师竟直接来到自己面前一指点在了自己的银戟之上,他手臂一震,倒飞出十万里,才卸掉这股劲力。

    竟弱至此!

    赵景有些恼,他本想看看现在的宋师究竟有多强,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他单手举起大戟,弓身,仙家法力灌注进银戟之中,爆射而出。

    一瞬间,万物寂灭,十万里山河,生机尽毁!

    花春娘瞅准机会,脚下起方圆一尺荆棘疯长。

    花仙全力养出的荆棘自然恐怖,若是十万里方圆布满荆棘还好说,但只有一尺方圆,那就算是当年的宋师硬生吃下也必是死路一条!

    偏偏宋师还不能躲,因为他一躲,赵景的银戟就会刺穿他的身体,同样是死。

    他开始疯狂掐法决,就在荆棘即将刺穿他胸膛的刹那,他口吐真言:“凝!”

    空间陡然凝固了一瞬间。

    而他离开攻击范围也只需一瞬。

    银戟再度回到赵景手里,他并没有准备给宋师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银戟再度射来,荆棘也再度疯长。

    “唉,还以为怎样都能杀死一个。”宋师突然说。

    赵景冷笑一声,这次你还不死?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宋师突然消失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银戟失去目标返回赵景的手里。几千丈的荆棘也枯萎落下。

    “切!”赵景恨恨地啐了一嘴,“走吧。”说着便率先步入了天门之上。

    接下来的一幕令他有些意想不到,虽说他俩人并未成功击杀宋师,但这六位也不必如此面色阴沉吧?

    南海之外有座谁都无法靠近的仙山。

    山上一大一小两人并肩躺着,像是在睡觉。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俩身边。

    “回来了?”袁知命并为睁眼,开口问。

    “嗯。”宋师面色不太好看,皱着眉。

    “你早该知道凡人命改不了的,为何还要去救?”袁知命问。

    “我觉得能。”宋师认真地说。

    “真仙自可斩断命运,但若出手斩凡人命运,所能得到的,或许只有上面人突然感应到有真仙出手。”袁知命说,“如今感觉如何?”

    “很不舒服,不管是被当面杀了人,还是变得这样弱。”宋师说。

    袁知命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坐起来说:“这身体才养十二年,你想如何?不过刚刚除了去杀你的那两只王八以外,剩下六只王八也下了界,我就去拦了一拦,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

    “什么?”宋师问。

    “可记得玉皇和嬴政?一个腐儒一个整天端着架子的废物。”袁知命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继续说,“这两个人和三千年前不一样。”

    “嗯?”

    “三千年前,玉皇左手持书右手掐法决,所念真言无非是‘子不语’‘法无边’等这类辅助真言,可刚刚的玉皇。”袁知命顿了一下,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瓶丹药,扔给宋师,继续说:“刚刚的玉皇,右手持卷左手掐诀,面容与三千年前无异,但却全无腐儒气质,所念真言进攻性极强,尽是‘怪力乱神’‘无敌无我’‘七杀’之类。”

    “而那嬴政更是有些诡异,三千年前他龙气翻腾,却面相柔和,如今,龙气全无却霸气满身。”

    “何解?”宋师问。

    “怕是换了人。”袁知命说,“如此便说得通了,当年你一指点碎秋叶剑,如今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再加上三千年前姜尚生机摇曳暮气十足,如今却是精神抖擞。”

    “他们也只是傀儡?”宋师皱眉问。

    “三千年前,你入轮回之后,我杀光了人间所有能成仙之人,起先是泄愤,现在想想,怕是仙家不足三千位,我们打死的那两个没办法替上去?”袁知命猜测到,然后又话锋一转,“说来那时,有两人竟一步入天门我来不及阻,但后来上面又连死两仙,可笑可笑。”

    宋师紧紧地盯着袁知命的脸,看得袁知命心里发毛。

    “你干什么?”

    “你三千年前不愿上去,如今为何这般帮我?”宋师问。

    “三千年前你为天下人去,我自然不帮,但你如今再想上去我定要帮,不为天下只为寻仇,寻仇过后我再问天下人要个公道。”袁知命又抱着头躺了下去,“你死得快,可能不知道你拼了命救活的天下把你当成了什么,我倒是成了屠魔神仙。呵。”

    “说起来。”宋师说,“我不知为何想再上去。”

    “不管为何,再上便是。”袁知命说,“不过你现在弱成这般,如何上去?你怀里是我游历人间三千年所收集的人间,进去走一走,出来之后便上去走一遭。”

    “万不可迷茫!”

    ……

    南海之北,陆地之上。

    有一座山,叫两空山,山上有座寺,叫两空寺。

    情空,欲空。

    一个穿着黄色布衣的小光头正奋力地砍着柴,住持说,这是修炼。

    小和尚的虽然年龄小,但身手确是很麻利,很快便砍完了一担柴,背下山去。

    “知悔,回来啦?”回寺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向他打招呼,不管是光头和尚,还是砍柴老农。

    知悔小和尚是两空寺住持从山脚下的河流里捡到的孩子,心生怜悯,便收入寺中养大。

    本也只是想结一份善缘却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聪慧,小小年纪便已经可以背诵经文千余篇,拳脚上的成长也是了得,便是那些出家二十几年的和尚也有好些不是他的对手。

    或许可以让这孩子下山游历讲经去了。住持想。

    “住持师父,我回来啦!”知悔小和尚伶俐的声音传来,正闭目打坐的住持听见声音也睁开眼睛,笑意盈盈。

    “今天怎么这般快?”住持走出门,刚好看见知悔放下柴火。

    “嘿嘿。”知悔小和尚伸手在小光头上蹭了蹭,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今日一位施主推了一车的柴上山,可实在是推不动了,知悔就去帮着那施主推了上去,那施主就给了知悔一捆柴,所以知悔今日只砍了一捆。”

    住持听后,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知悔,你错了。”

    “为何?”知悔一脸惊讶地问。

    “我出家人以慈悲为还,不求普渡世人但求四方皆安,本该不问所求,你可知真佛如来曾于荒漠之中割肉喂鹰?又可知达摩祖师曾不为所求渡世百年?而今你白拿他人之物,便对尘世有了亏欠,多了羁绊,日后该如何修得佛心,化作真佛陀?”住持平静地说。

    知悔小和尚虽说觉得住持有些地方说得不对,但想着住持年过六旬,定然知道的比他要多的,许是自己不对了,于是行礼说:“知悔知错,知悔记下了。”

    住持见知悔态度诚恳也满意的点点头,说:“你天资聪慧,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将来有望成修成真佛陀,如此,你便下山去,走走人间,四处讲经,也算是修行。”

    “是,住持师父。”知悔行礼告退便回了房。

    “知悔,你做什么?”与知悔同房的一个师兄见知悔回屋便开始收拾行李,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住持师父说,让我去下山修行讲经,我一会便下山了。”知悔一边收拾一边说。

    “下山?我也想下山,可是住持师父始终不让,说我六根未曾清净不宜沾染世俗。”那和尚说。

    “师兄你该好好去藏经阁读经的,经书读得多了,师父自然准的。”知悔看见那师兄又拿起他经常看的一本书,上面都是不穿衣服不知羞的女人,想到这里,知悔小脸一红连忙念了两遍清心咒,转而对师兄说,“师兄!你快收起来这些,如果被住持师父知道了,你是要被罚的!”

    和尚师兄轻轻一笑说:“不怕的,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知悔气得直跺脚,却又不可能真的去告诉住持,就只留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带着行李找住持告辞去了。

    这是知悔第一次下山,他来到最近的一个镇子上,镇上好多人都上过两空寺,也都知道知悔小和尚。

    有时知悔遇到相识的人,也会驻足行礼招呼,但大多数时候都蹦蹦跳跳,开心得很。

    直到他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忘记了吃饭就匆匆跑出来了。

    他想起下过山的师兄们提过“化缘”,就是向有缘人家讨口饭吃,可他又想到住持师父今天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觉得还是忍下去。

    他终于是跳不起来了,饿着肚子实在是不开心。

    “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好饿啊,怎么办呢。”知悔捂着肚子,靠在一棵树上,竟是睡着了。

    再度睁眼时已是寅时,天已经蒙蒙亮,粥铺也都开了张,小和尚走在小镇的路上,刚刚睡醒的他本来已经不那么饿了,可刚闻到这粥铺飘出来的米香口水就不自觉的涌出来。

    可师父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

    他狠狠地甩甩头,但饿意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

    终于,知悔小和尚来到这个镇上的消息传开了,他也终于吃到了第一顿饭。

    张员外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他的母亲贾氏一心礼佛,听闻知悔下山,便说什么也要张员外给请回家来讲一讲经,虽说张员外不信这些,但也并不反感,若能让母亲开心,那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请一请的。

    可谁知他要求的报酬只是管饭。

    那便说什么也要多留几日了。

    七日之后。

    知悔双手合十向张员外及老夫人行礼告别,便又踏上了寻餐……修行的道路。

    走走停停三个多月,知悔的脚底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但他很开心,因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叫皇城的地方。

    住持师父说,这是全天下人最多的地方,如果在这个地方讲上几场经,那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知悔满心向往地走进了这座城,但他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难题,这里并没有人听说过知悔小和尚,且因皇家礼佛街上来往的和尚也是不少,所以他该如何才能讲上一场经捞一顿……攒一些功德呢?

    思索间,小和尚低着头,不知走到了哪里,抬头一看,我的乖乖!

    谁家的门竟这样高!

    还请得起看门人,还穿着盔甲。

    若是能进去讲上一场经,怕是能吃到一顿极好的……怕是能攒到一份不小的功德。

    于是他尝试着问穿着盔甲的看门人:“施主你好,小僧知悔,从两空寺而来,想问门内的施主是否有迷惘,小僧或可解答一二。”

    若是放在平时,这等无知小秃头定会被这两位甲士用长枪架着扔出老远,可眼下,皇帝陛下戾气缠身急需化解,可之前来的那些无用秃驴只想着讨一份银钱,化一碗斋饭,根本没有什么本事,只会讲一些无用的清心咒、金刚经。

    但陛下有令,凡有僧人来,定要通报……

    一个满头白发却皮肤嫩白的老人走了出来,对着知悔问:“你就是那从两空寺来的僧人?”

    “小僧知悔,见过施主。”知悔双手合十行礼道。

    “那请进来吧。”老人转身就走。

    不知为何,知悔觉得这个老人相较于其他人好像少了些什么。

    知悔被引到了一处房间内,一个年轻人拄着头坐在桌前,身边有四个衣着华美的女子安静站立。

    知悔心中感叹,真的是有钱人家啊!

    “你就是那两空寺来的和尚?”年轻人问。

    “小僧知悔,见过施主。”知悔行礼道。

    “坐吧,朕也就不废话了,朕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朕细针密缕,赋税也已减到最低,甚至事必躬亲生怕哪里出现了差错,可为何即使如此,还有人骂朕!”年轻的皇帝越说越怒,最后拿起桌上那价值千两银的瓷杯狠狠地摔到地上。

    知悔刚刚坐下,却又被吓得赶紧站起。

    “施主,佛说,无欲无求则心平气和……”

    “火由心而生,也当由心而灭。当平心静气,胸怀宽容,以清心咒洗心,再辅以上善经、道德经、渡海篇稳固心神,当消火气。”年轻皇帝打断知悔的话,接着说了下去,“对否?”

    知悔心想这皇帝陛下既然知道,又为何会火气如此之大?

    “是。”知悔说。

    “把这个小秃驴给我丢出去。”年轻皇帝摆摆手,便起身离去。

    知悔不知为何,反正就是被先前看门的两个穿铁衣的人架了出去,扔到好远的地方,还摔了个狗吃屎。

    知悔还没缓过神来,就听一声嗤笑,转头看去,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如乞丐的和尚叼着鸡腿看着知悔,眼神戏谑。

    “你笑什么!”知悔看着那乞丐般的和尚,想不通他怎么如此不敬佛,又凭什么敢嘲笑自己,有些恼怒。

    “嗯?还有救?”乞丐和尚一挑眉,拿着鸡腿,撕下一口肉向知悔走来。

    知悔赶紧爬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土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擦干净脸上的泥,用力地盯着乞丐和尚,想着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脸上的泥擦就擦了,心中的污垢该如何擦?”乞丐和尚问。

    “清心普善,多念多读,心自净。”知悔认真地说。

    “噗嗤,呵呵。”乞丐和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经是好经,可惜人是庸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知悔不解,便追上去问为何。

    可谁知那乞丐和尚先问了一句:“之前被丢出来的和尚没有来追贫僧问为何的,许是看不起贫僧,许是不以为意,贫僧都不意外,但你又为何追来?”

    “不知当然要问。”知悔说。

    乞丐和尚转身就走。

    知悔又追上去,“告诉我为何说我是庸人!”

    乞丐和尚又问:“你为何想知道?”

    “小僧自幼便通读佛经,如今所有佛经都可流利背诵,也可精确解出,不说整个天下,只是小僧走过的地方,论经文理解也可排上前三,你又为何说我是庸人?”知悔不解地问,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所说的话自然没有丝毫夸大。

    “说这么多,你究竟为何想知?”乞丐和尚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开口问。

    知悔小和尚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真的在想,想自己为何要问,可他不知道,他只是疑惑,为何这个乞丐一样的和尚要说自己是庸人?

    “嗯!真是香!”乞丐和尚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嗅了一口手中的卤鸡腿,又把鸡腿放到了知悔的鼻尖。

    一股无与伦比的香气直冲小和尚的天灵盖,他从没闻到过如此香的东西,可这是肉,他作为和尚是不能吃的,所以只能干看着鸡腿咽口水。

    后来干脆不去看,闭着眼默念金刚经。

    “呵呵,真香啊。”乞丐和尚抬高了音调,又吧唧吧唧嘴。

    当知悔又睁眼时,乞丐和尚竟不知哪里去了。

    这鸡腿真香啊!

    一念至此,小和尚心中一惊,赶紧低声念几句阿弥陀佛,让心静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