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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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仙

    人生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挺拔的孩子们会渐渐地低头、弓背、屈膝、弯腰、蹲下,当最后一根稻草的压力到来时,要么站起来如释重负且孑然一身,或者趴倒在地挣扎着试图再度爬起。

    人们都不愿被压垮,所以都拼了命地用尽各种手段向高处爬,即使疲惫也不愿停下,纵然筋疲力尽,那也要扔掉身上的包袱、衣服、一切可以扔掉的东西,当站在所能站的最高处时,人们一丝不挂、孑然一身。

    宋知命曾经对父亲所说的这些话深信不疑,但现在他却第一次质疑父亲,因为即使扔掉了所有身上的东西减轻的负担也不足以让他爬到悬崖上面。

    宋知命是宋家堡普通的一家农民的孩子,已经十二岁的他不如其他孩子聪明,甚至可以说很是愚笨,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可以蒙到他,这让他的父母头疼不已却让同村的孩子们找到了乐子。

    本身宋家堡就是一座偏僻的小村子,土地又不是很肥沃,全家一年收入也就十几两银子,堪堪果腹,至于玩具零食想都别想,于是孩子们最大的乐子就是进山找野果子吃和逗弄宋知命。

    孩子们本身天性纯良加上父母亲的教导倒是令他们不愿意欺负宋知命,相反所有的孩子都愿意带着他玩,每次摘到果子都先分宋知命几颗,看着他开心地露出一嘴小白牙,孩子们也开心的很。

    这一天,宋家堡的孩子们又一次去山里“扫荡”,他们先是找了些果子吃,又运气奇好地发现一片野菜,于是理所当然的清理一空。

    当孩子们兴奋于晚上终于可以加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只好漂亮的鸟儿,彩色的,小小的可爱极了。

    于是他们开始追它,想着这么点的小鸟应该飞不快的,没想到追了它这么久竟然还是没有停一下的意思,而且眼看着到了悬崖边上,于是领头的孩子就放缓了速度想着追不上就不追了,谁知宋知命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嗖”地一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孩子们开口喊他的名字,谁知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小鸟,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终于,宋知命掉下了悬崖。

    孩子们惊恐地跑过去查看,幸好,有一个石台,上面还有几个断掉的树枝,宋知命就掉在石台上面,应该是摔不死的,但是伤筋动骨是跑不了了。

    宋知命睁开眼睛,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首先要做的肯定是爬上去。

    往上一看,至少有十米高!

    于是他开始往上爬。

    父亲说过,身上越轻爬得就越高,于是他扔掉了装在身上的野果野菜,脱掉了被树枝刮破的麻布衣。

    可这并不足以让他爬上去,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抬头一看还有接近一半的高度,可是他又没了力气也下不去,手臂开始发酸,疼了起来,他渐渐地撑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但是他知道如果从这个高度掉下去的话,肯定要摔惨了,肯定会很疼。

    这时,他看到了一只彩色的小鸟......

    当孩子们带着大人回来的时候发现宋知命正躺在悬崖边上,宋知命父母连忙上去查看,竟是睡着了。

    一些孩子的父母直接一巴掌拍到自家孩子的头上,说小孩子说话就是不靠谱,那么高的悬崖小孩子怎么爬得上来,然后转过头对宋大福笑着说孩子没事就好。

    宋知命被一缕强光晃开了眼睛,他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跳下地,穿了鞋就跑了出去。

    宋大福已经去了田里干活,而宋知命的母亲杨秀花担心宋知命所以没有去田里,而是在家中院里做一些女红。

    据村里的郎中说,宋知命的身体毫无异样,但是到现在已经睡了三天,所以杨秀花的心里有些焦躁,手里的针线活也显得粗糙。

    这时,“吱”的一声从近处传来,这是破旧的木门的开门声,杨秀花听见这个声音,一激动,手一抖,刚穿过绣布一半的针就扎到了手上,疼得她哎呀一声。

    “娘!”宋知命连忙跑了上去,为杨秀花查看伤口。

    杨秀花看着儿子,不知为何感觉他变得伶俐了一些,她摸着儿子的头笑着说:“没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宋大福正在田里除杂草,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险些拔掉一棵稻苗。

    虽然村里郎中说儿子身体毫无异样,但是已经睡了三天却还是不见醒转,是不是需要找一个道士帮忙驱驱邪?

    似是老天听见宋大福心中所想,似是那远处的道士听见了宋大福的心意,直奔着宋大福走来。

    宋大福弯腰除草,并且心不在焉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道士,直到道士叫了他一声。

    “阁下可有烦心事?”道士的声音很温暖,很年轻。

    “嗯?”宋大福抬头一看,一个年轻道士不知何时站在这里,肩上还站着一个彩色的小鸟,他站起身点头致意笑着说:“道长,实不相瞒,我……吾儿已经昏迷三天了,可是村里的郎中却说他毫无异样,真的是很焦虑啊。”宋大福尽力地让自己显得斯文一些,可脸上的泥和着汗水,却丝毫不给面子。

    “阁下怕贵公子污秽沾身?”道士问。

    “唉!我们宋家堡很是偏僻距离县城也很远,想要请先生帮忙看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再有几天还不醒的话,我就去一趟县城,请个先生来看一看。”宋大福有些无奈,想着如果去请道士肯定又是好几两银子。

    “不必,贫道随阁下回去看看便是,不要银子,但是饭还是要管的。”年轻道士笑着说。

    宋大福心里一喜,却也犯嘀咕,看起来如此不凡的道士为什么要帮我?但很快也就不想了,因为这种排面的道士如果去县城请的话,没有十几两银子是请不到的,既然这位愿意无偿帮忙,他宋大福自然一万个愿意。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宋大福有些呆,坐在院里的宋知命眼睛通亮地看着宋大福,这对父子就大眼瞪小眼得对视着。

    “看什么看,看傻了?儿子好容易醒过来了,你还在这傻看着!”杨秀花端着一大盘白面馒头从灶房出来,语气不善但难掩喜悦,而后余光一瞥,看见一位肩上站着个彩色小鸟的道士,心想肯定是宋大福从县城请来的,这种道士没有十几两银子肯定请不到的,这个不懂过日子的男人!

    虽说心里嘀咕但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哟,道长快请进!”

    宋大福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把道士往院子里引。

    年轻道士微笑点头,走到院中石桌前、宋知命的对面坐下。

    宋知命虽然没见过真的道士,但是家里有一个袁知命袁神仙的塑像,用来祭拜祈福的,和面前这个人穿得很像,所以他想应该是真的道士。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只觉得这位道长肩上的小鸟好漂亮,而且好像在哪见过。

    宋知命揪下一块馒头,探着身子送到小鸟面前,道士面不改色还是那般温和的微笑。

    宋大福一把抓住宋知命的裤带把他拉回到石凳上说:“我怎么教你的!无理!”又转过头对年轻道士讪笑着说:“家教不严家教不严,请道长见谅了。”

    年轻道士揪下一块馒头,送到肩上彩色小鸟的嘴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无妨。

    宋大福松了一口气,但是那小鸟却像是突然兴奋了起来,一口吃掉道人手里的馒头,就直奔着宋知命飞了过去,又抢下刚刚被宋知命收回的馒头块,然后落在宋知命的肩上,用头蹭着他的耳朵,还发出“叽叽叽叽”的动听的声音。

    宋知命开心得很,又揪了一块馒头,送到小鸟面前。

    这顿饭宋知命吃得很开心,但他的父母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那道士养的东西,肯定是有很大灵性的,怎么会如此亲热自家愚笨的孩子。

    但亲热总归是好的,看道士的样子起码也并不反感。

    宋大福担忧地看了看远处正追着彩色小鸟到处乱跑的宋知命,然后转头对着道士说:“道长,你看我儿……”

    “无妨。”年轻道士说,他一直笑着,一直看着宋知命笑,“并无污秽,也无灾邪,昏迷三日许是时候到了。”

    “时候?什么时候?”杨秀花疑惑地问。

    “实不相瞒,贫道于三日前察觉天地气运紊乱,又在一瞬间重新聚合于此方位,感觉会有一位天地梁柱出世,所以贫道是来碰碰运气,找找缘分。”年轻道士说。

    他当然是乱说的。

    宋大福夫妇没有读过一天的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别指望他们明白气运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天地梁柱”这个词他们还是能理解一些的。

    总之就是前途一片光明。

    “那道长所说的缘分……”宋大福抱有一丝期待,试探着问。

    “贫道既跟着先生来了,自然就是缘分。”道士说。

    “道长是说,我儿知命是道长要找的……缘分?”宋大福眼睛一亮。

    “正是。”年轻道士一挥手,正玩的兴奋的小鸟突然顿了下,有些不情愿的飞回他的肩膀,宋知命也跟着跑回来。

    “你叫宋知命?”道士问。

    “嗯。”宋知命点头。

    “呵呵,真土。”道士笑出了声,“换个名字吧?”

    宋大福有些赧然,悄悄地在桌下搓了搓手。

    “不土!宋知命是我爹给我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你知道袁知命袁神仙吗?”宋知命抬着头挺着胸脯,一脸豪气干云。

    “袁知命我知道,袁神仙是哪位?”道士笑吟吟地问。

    “袁知命就是袁神仙!我爹说那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他想让我也最厉害,所以让我叫宋知命。”宋知命大声地说,不知哪里来的豪气。

    “好,那就不改,我问你。”道士嘴角放了下来,一脸严肃,“想不想变成比袁知命还要厉害的人?”

    “比袁神仙还厉害?!”宋知命长大了嘴,一脸惊讶。

    就连宋大福也暗自腹诽,这个道士有些吹过头了吧?

    “修道讲的就是一个中正平和,吹牛是万万不会的。”道士笑着说,不知是对宋知命还是宋大福说的。

    “不用不用,和袁神仙一样厉害就行了!”宋知命连连摆手,逗得道士又笑了起来。

    “你可愿意拜我为师?”道士问。

    “你很厉害吗?”宋知命歪着头问。

    宋大福杨秀花夫妇坐在一旁捂着脸不想说话,心想你这傻孩子怎么这样不知轻重。

    “嗯。”道士认真的点头。

    “多厉害?”宋知命又问。

    “嗯……”年轻道士皱了皱眉,思索了一下,然后袖口一挥,石桌上的白面馒头瞬间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保守估计最少一千两!

    宋大福和杨秀花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桌上馒头变成的银子。

    “别人收徒都是收拜师礼的,贫道今日先送你一份礼,你可愿做我徒儿?”年轻道士微笑着问。

    宋知命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一桌白花花的银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可能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家也没有这么多!

    “咳咳。”宋大福干咳了两声,用手拉了拉宋知命的袖口,这才让他回神。

    “愿意!愿意愿意!”宋知命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着,还伸手蹭了蹭嘴角。

    传说中,神仙们都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可以把石头变成黄金,可起码石头和黄金都是硬的啊!眼前这个要收自己做徒弟的道士竟然可以把软的馒头变成硬的银子,这肯定是神仙!肯定是!

    道士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宋知命是拜给银子还是自己。

    “那贫道就先收下一份拜师礼。”说着,就伸手从桌上拿走一块银锭,“那么,宋知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叫袁师,你今后就叫我师傅吧。”

    “好的好的师傅!”宋知命兴奋地点头。

    这时,宋大福突然站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宋知命的脑袋:“傻小子!拜师要行拜师礼!快跪下给师傅磕头!”

    宋知命一脸茫然,但是既然父亲说了,就准备要跪下,道士却挥挥手说:“不必了,贫道不看重那些。”

    “那么贫道先行告辞,明日来接知命离开。”说着,道士便起身离去,当宋大福缓过神来想起要去送一送时,出门却看不到人影了,嘴里叨念着神仙神仙,又回到桌前看着那一堆白银发呆。

    某一处山上,年轻的道士走在山道上,他肩上有一只彩色的小鸟,不知为何这只小鸟显得有些不安,或是急促。

    总之,叽叽喳喳,并且不停地在道人肩头跳来跳去。

    “别急,一晚而已。”道人伸手摸了摸小鸟的头,才让它安静了些。

    “三千年了,我还是想不通。”道人说,“所谓天下苍生,如何值得救?这苍生就像那受了伤的毒蛇,你想救它,它却恨你、想杀你,而对那拦着想救它人的人,它却心怀感激,大肆歌颂。”

    道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能想通?”

    彩色的鸟儿停止了叽叽喳喳,也不再蹦跳,低下小小的脑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像是在思索。

    “按理说你该明白的,可为什么不明白呢?只是追随,不问原因吗?不愿问吗?”袁师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别人说话。

    他又说:“我也不问,但是我要一个公道。”

    小鸟叽叽一声,抬起了头。

    宋家堡本身就是个只有二十几户的小村子,宋知命这个傻小子得了仙缘被仙人收为徒弟的事情经过杨秀花刻意的宣扬在一下午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村子。

    宋大福匆匆赶去最近的市集买了很多的肉食宴请宋家堡所有人。

    酉时,几乎全村的人都聚在宋大福家那小小的院子里,热热闹闹,都在说着宋大福对得起这个名字,如何如何有福。

    “嗨!我早就说宋知命这小子有灵气!怎么样?成了仙家弟子了!哈哈哈。”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大笑着说。

    “去你娘吧!你就只有一个吹牛的能耐。”另一个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吹你娘的吹。”被嘲讽的男人似乎无话可说,底气有些不足地说。

    “哈哈行了行了,都也别吵了,今天是我宋大福这辈子最对得起我名字的一天,大家酒肉管够!如果不够,明天再来!”宋大福拎着酒坛子,脸颊红彤彤的,显然喝多了,杨秀花听了这话,赶忙从后背掐了他一下。

    “你干什么!”宋大福对着杨秀花喊道。

    所有人停顿了一下。

    “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啊,管够!”杨秀花笑着对那群人说。

    乖乖,这一顿饭就请掉了几十两银子,再多请几顿,那知命师傅给的这点银子都要请光了。

    “哈哈,秀花,你就放心吧,我们绝不会再来第二次了。”村长宋祁礼说完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杨秀花也没有丝毫羞赧的意思,笑着说:“哪里的话,大家想来几次来几次!”

    “嗯!对!想来几次来几次!”宋大福大声地附和着。

    “大福啊,按理说,神仙那等人物是我们做梦都不敢梦的人物,且不说如何找上你家知命,就是这必不可少的拜师礼……可别生气,这只是我们的疑惑,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就算了。”宋祁礼站起来,拿着一碗酒走到宋大福面前,抬一下碗,一饮而尽。

    “诶,村长说的哪里话,我跟你们说啊,我家知命的师傅可了不得!喏,就这么大一盘子白面馒头,就生生给变成了银子啊!堆了一桌子,足足一千两啊!然后和我家知命说‘我收你为徒,拜师礼可不能少的。’然后就从这一千两里拿走了十两。哈哈!”宋大福喝多了酒,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财不露富的道理早被抛到三万里外了。

    正在和小伙伴们在一桌抢鸡腿的宋知命突然回过头,看向村长的位置,歪了歪头,有些疑惑,但并没有什么动作,咬了一口抢到手的鸡腿,然后塞给邻座的小孩,又去跟他们抢一个酱猪蹄。

    宋家堡本身很是贫穷,每年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些白面馒头和肉食,今天宋大福宴请还说酒肉管够,那自然是没有少吃的道理,直到丑时,孩子们都撑得走不动路,一些男人也喝得不省人事,那些尚且清醒的人才将他们一个个的送回了家里。

    宋知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块骨头,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不知为何,杨秀花看着这么狼狈的儿子,还一脸灵气呢!

    杨秀花把儿子送回屋里炕上,然后一脚把瘫倒在门槛上呼呼大睡的宋大福踹到了外面,便关上门自己睡觉去了。

    日上三竿,躺在院子里的宋大福才揉着脑袋醒转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不嫌弃一地垃圾酒水而坐在石凳上的袁师,顿时老脸一红,赶紧起身整理衣服,拍掉身上的灰土,点头致意。

    “不必拘谨,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袁师笑着说,那只彩色小鸟也早就飞到宋知命的房门前开始叽叽喳喳叫他起床,看起来很是欢愉。

    宋大福豪气横生,老子和神仙是一家人!奶奶的,说出去看谁还敢跟老子嘴嘴的。

    杨秀花早早地就醒来看见不知何时坐在院中的袁师,她没有出去,她怕她出去以后儿子就要走了,虽说是去当神仙,但是要离开自己不知多久,心里自然还是难受不舍得很。

    直到宋知命推门出来,小鸟飞到他肩头的那一刻,杨秀花才红着眼推门出去,向袁师致意,然后冲过去抱着儿子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嘱咐“要听师傅的话,不许顶撞师傅”“出门在外要好好吃东西,不求吃好但求吃饱”“快到秋天天快凉了,记得多加衣服”云云。

    宋知命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心里也是很不好受,跟着哭了起来,一直点头说是。

    娘俩就这样抱着哭了很久,哭得宋大福都流了几滴眼泪。

    终于,袁师开口说:“我们走吧。”

    杨秀花依依不舍地放开被霸占的宋知命,宋大福找准机会赶紧冲上去抱了一下儿子,却没有多说什么。

    夫妻俩站在门外,望着空空如也的路,杨秀花又哭了起来。

    “爹、娘,村长……让我很不舒服。”这是宋知命最后一句对他们说的话。

    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袁师和宋知命就一起消失了。

    ……

    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宋知命发现周围瞬间变成另一幅景象。

    这是一座山,周围全是树,可以听见有水流的声音,还有鸟群在飞。

    宋知命跟着师傅默默地走着,不知为何,那只彩色的小鸟一直粘着自己。

    他自己当然也是喜欢的。

    “这叫浮屠山,是我的一个朋友取的名字,后来就一直叫浮屠山了。”袁师说。

    “真好。”宋知命深吸一口气说,“树好,水好,空气也好,很舒服。”他闭着眼,感受着浮屠山的美好。

    “这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山,也是灵气最足的山,可你知道为什么叫浮屠山吗?”袁师问。

    “不知道。”宋知命只是想着,不愧是神仙的朋友,取的名字都这么高深莫测,听不懂。

    “浮屠,浮图,佛陀,休屠。”袁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交给宋知命,“就是佛。”

    “当年,这天下土地贫瘠,灾荒连年,贫瘠之处已经连续十余年颗粒无收,我的那个朋友,为了让这天地间灵气充沛些,土地肥沃些,于是就跟我说,想跟上面借一些灵气。”袁师伸手指了指头上,宋知命抬头看了看,除了云什么都没有。

    “我当时是阻止他的,他和我不一样,我曾游历于人间无数年,见惯了人之性情,深知何为凉薄。但是他不一样,他性情赤诚,觉得天下只要有一个好人就值得去救,于是他就上去了。”宋知命心不在焉的翻着那本一点都看不懂的书,点着头。

    “这个你现在是看不懂的,等回去以后,让你师兄教你识字。”袁师帮他合上书,塞进他的怀里,“他上去以后,明显是谈崩了,可能是上面不愿意让下面的荒凉气染到上面,也可能是上面不愿意稀释灵气,反正后来打了起来,那段时间,乌云万丈,百万里连绵,暴雨如注洪水泛滥雷霆不休,天下无数生灵惶惶恐恐以为末日将至。”

    袁师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激动,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我那朋友只是一人,再如何超凡又怎抵得住三千仙人的围攻?一月之后,灾荒渐稀,人们的恐慌也稍稍淡了些,可我知道,我的朋友抵不住了。”

    “哇!好厉害!”宋知命突然插嘴感叹,“师傅那朋友是袁知命吗?竟然这么厉害!可以打三千个仙人!”宋知命眼神中亮光似乎刺到了袁师的眼睛。

    袁师挥了挥手:“什么袁知命,他可比袁知命强得多了。”然后也没给他插嘴的机会,继续说:“后来,我想去把我那朋友接下来,可谁知,连绵大战导致天门崩塌,我无法从天门而入,就想撕天而入仙界,但那天门实在坚固撕开后我实在无力进去接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那朋友被围攻而后伤的越来越重,就在我几近绝望想不管天门直接冲进去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袁师停住了脚看着宋知命脚下的土地,“这里,五百佛陀以身为引,诵经普渡,燃尽自身生机化为五百金舍利撑开天门,呵,当真是金光大放。”袁师嘴角上扬,像是嘲讽,又不知为何嘲讽,“我来不及感谢,直接冲进了仙界,把我那朋友接了下来,可为时已晚,虽说还剩下一口气,但眼看着生机流逝,止之不住。”

    “他用尽最后的生机,收回了五百金舍利,葬于此处,告诉我说,这座山叫浮屠吧。”袁师表情有些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知命你要记住,可以不敬天下人,可以不敬天上仙人,甚至可以不敬为师,但不可不敬佛陀。”袁师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当然,是真的佛陀,不是那些伪善秃驴。”

    “是。”宋知命不知道说些什么,眼珠转了转,突然抬头问:“师傅,现在这天还进得去吗?”

    袁师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进得去。”

    “那我也要进去跟他们借点灵气!”宋知命认真地说,一丝明朗从他眼底闪过。

    “为什么?”袁师问。

    “我爹娘说,最近几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跟上面借点灵气让我家收成好一些。”宋知命认真地说。

    “只因你父母?”袁师问。

    “嗯。”宋知命点头。

    “哈哈,好。”袁师竟笑了起来。

    “师傅你笑什么?”宋知命疑惑地问。

    袁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对他说:“这个浮屠山,所有人都进不来包括你的师兄,甚至没人知道这座山,所以你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嗯,知道了。”宋知命点头。

    袁师伸手点了点宋知命肩上小鸟的小脑袋笑着说:“还差一点。”

    “啊?”宋知命摸不着头脑,他肩上的小鸟却欢快地叫了一声。

    南海之南,商船渔船都无法到达的一座山上,一个小道童卖力地扇着面前的炉鼎,不时地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鼎中飘散出沁人心脾的香气,炉鼎周围的空地上,几百鲜花绽放,又因炉鼎高温瞬间枯萎,如此循环。

    这座山很高且很远,即使是船只所能到达的最远处也连这座山的轮廓都看不见。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现在煽火道童的身后,小人身上还带着一只鸟。

    “师傅,回来啦?”小道童头也没回,鼎炉事大,不容有失。

    “嗯,这是你师弟,宋知命。”袁师说。

    “哦?呵呵,好名字。”小道童挑了挑眉笑着说。

    “嗯嗯,你知道袁知命袁神仙吧!我和他名字是一样的呢。”宋知命听到有人夸他,也开心得很。

    “是吗,真厉害呢!”小道童由衷的感叹道,“我叫袁天罡,是师傅给我的名字,是你的师兄。”小道童还是没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擦擦汗珠。

    “嗯,师兄好。”宋知命想往前凑一凑,结果刚往前靠了两步,一股火烧一样的热浪就喷到他脸上,令得他赶紧退回到师傅身边。

    “还有多久来着?”袁师问。

    “还有两月零四个时辰。”袁天罡说。

    “嗯,交给我吧,你去带着师弟去认认字,你知道我不喜欢教人识字的。”袁师说。

    “是是是,弟子游历海内时听过一句话,叫‘大徒弟是劳苦命,小徒弟是皇帝命’虽说有些夸大,但也差不多咯。”袁天罡一脸幽怨地把煽火扇交到师傅手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清楚,师傅比自己更看重这丹药无数倍,绝对是不容有失的,于是就带着宋知命去了书房。

    在学了一个月字之后,宋知命才知道为何有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想去私塾去念书,学到知识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好吧骗人的,学认字实在是太痛苦了!除了前几本书道童师兄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念过之后,后面的书就让他自己看,而且现在已经看完了几百本。

    可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什么都没记住啊!

    只是漫无目的的翻,把所有字都看一遍然后翻页继续看,他看过什么他自己完全不记得,甚至连前几本道童师兄给读过的字他都不认几个。

    直到现在他也只是堪堪写出自己的名字“知命”二字,再就有“天人大小”这种简无可简的字了。

    他不止一次的和师兄说过这个问题,可道童师兄永远都是一个字“嗯”或者“好”然后就又让他去看书,一个月来,道童师兄口中的八百道典已经看完一半左右,却还是只认“大”字。

    所幸这山上还有好多更好玩的东西,比如后山上有一棵桃树,上面只有一颗桃子,但是如果今天摘了明天就会又长出一颗成熟的桃子,而且很甜很甜。

    他每次摘了都和师兄一人一半吃掉,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桃树叶子掉光了,于是就去问师傅。

    这一问不要紧,差点把师傅气得跳起来,如果不是实在无法走开,那说什么也要揍这俩徒弟一顿的。

    而那道童师兄袁天罡却在一旁教育起师傅来:“师傅,您常说身外之物不重矣,有二之物不重矣,甚至长生亦不重矣,如今为了一个桃子树,就要如此大动肝火,就不怕徒弟寒心吗?”说着,还摆出一副心灵受创的样子。

    袁师气得心气不稳,炉鼎的火苗突然抖了一下,吓得他赶紧稳定心神:“滚滚滚,知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那棵树是什么吗?”

    “是。”袁天罡行礼告退,拉着小师弟一脸坏笑地跑了很远。

    “师兄,那个桃子树是什么呀?”宋知命不解地问。

    “嘿!那个呀,是很久以前师傅撕开天门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的蟠桃种长出来的桃树,就是仙桃。平时他就是不让我吃,哼,真爽。”道童一脸得意地笑。

    “哇!仙桃!可是……有些不好吧。”宋知命有些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是给你吃……”道童突然停了下来,“桃子嘛,不就是给人吃的嘛,对吧?”

    “也对,不愧是仙桃,真甜。”宋知命嘻嘻一笑,袁天罡却暗自松了口气。

    又一个月过去,当宋知命苦着脸看完最后一页道典之后,如获大赦,仰头就躺在了地板上,看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真是痛苦,真是煎熬。

    远处,鼎炉旁,袁师死死地盯着鼎炉,还有最后五个时辰,决不容有失,袁天罡站在他身后,轻声说:“小师弟差不多该读完了。”

    “嗯。”袁师点点头,“把该讲的讲完,之后就带他过来。”

    “是。”袁天罡恭敬地行礼告退。

    可能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也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宋知命昏昏欲睡的。

    袁天罡推门而入,宋知命才清醒一些,坐起身来:“师兄。”

    “师弟,道典读完了?”袁天罡问。

    “嗯。”

    “挺快的啊。”袁天罡说。

    “我可没偷懒!”宋知命连忙说。

    “我没说你偷懒,我当初看完这些花了五个月,虽然有一些认字的原因,但你总还是比我快比我强的。”袁天罡笑着说。

    宋知命不明所以,疑惑地挠了挠头。

    “师弟你闭眼。”

    宋知命照做。

    “什么都不要想,把自己当成不存在,感受空气的波动,你不存在我也不存在,这些道典不存在,甚至我们师傅和这个人间都不存在。”袁天罡轻声说。

    似乎很久很久,似乎刹那之间,宋知命的意识恍惚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一握。

    空气像是水一般波动了一下,宋知命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

    “很好,这就是入玄。”袁天罡说。

    “入玄?”宋知命问。

    “跟我来。”袁天罡说完,转身出门去。

    二人来到一片瀑布前,袁天罡说:“入玄,是修道的基础,也是入门,只要到这一步,按理说就应该被那些百姓们称为神仙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对着瀑布一握。

    突然,本身就不太平和的瀑布就像被扔进了几千斤的爆竹一样,“砰”地一声,站在十几丈外的宋知命被爆炸开的瀑布淋了个通透,刚想开口感叹,就被打断。

    “这也是入玄,入玄之后,境界无先后无高低无强弱,高处自然凉。”袁天罡说,“我现在说这些你不需要记住,因为你马上就会统统想起来。”说着又伸出一根手指,“看着。”

    几十丈高的瀑布经过先前入玄境的摧残毫无痕迹,很快就恢复如初,接着,袁天罡的手指滑动。

    宏伟的瀑布陡然断成两截,上半部水势依然澎湃,但下半边却露出了瀑布后光秃秃的石壁。像被长辈强行穿上开裆裤还要被逗弄的小男孩一样可怜。

    “这是指玄。”袁天罡收回了手指,宏伟的瀑布终于找回了尊严,却在下一刻又被羞辱。

    瀑布突然平和了起来,不是平和,而是突然静止。

    宋知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所有的一切像被突然定格,变成了一幅画一样。

    “这是意玄。”袁天罡把宋知命惊掉的下巴抬起来继续说,“意玄还有很多用法,比如这样。”一片叶从远处飞来,落到袁天罡的指尖。随后,水潭里又有十几条锦鲤抵着瀑布的冲力,向袁天罡奋力游来。

    还不等宋知命缓过神,袁天罡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一闪就到了山外,南海中央的半空中。

    “这是无距,严格说来也算意玄的一种,但虽说名叫无距,也不可能一下从大地一边移到另一边了。”袁天罡一边说着话,一边四顾,似乎是想在海面上的船只中找些什么。

    “我们现在飞在空中,算是仙家手段了,这算是圣人境。”袁天罡眼神定格,伸手指着一艘正在下网的船说,“那艘船,收网时会被海中一条长了一片龙鳞的鱼龙拖入海中,无人生还。”

    宋知命一眼望去,不知为何,他在几百丈的高空,丝毫不怕不说,竟能看清那艘船上的一切细节,包括船底的那块已经有一道极深裂痕的木板。

    “那快去救他们呀!”宋知命焦急地说。

    “命不可改,救不活。”袁天罡淡淡地说,“还有一炷香时间。”

    两个看起来同样高的师兄弟站在几百丈高的高空上,平静地预言了即将要发生的悲剧,因为意玄的缘故,高空的风丝毫没有吹到两人,宋知命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不断地祈祷着师兄所说的话不会成真,但他自己也没有底气,因为现在的师兄在他看来已经是仙人一个,仙人说凡人又怎么有说不准的道理?想到这里,他更加的紧张,以至于衣服上冒出丝丝暖气。

    很久很久,久到窒息的一炷香终于到了,渔夫们满脸愉悦地收网,其中一人还喊着:“这么重!嘿!有大家伙!”

    宋知命瞪大了眼睛,泪珠从眼眶滚落。

    他清楚地看见了海面下很深的地方,有一条十几丈长的黑色的长着长长的胡须的鱼,那条鱼的脖子上,有一片扎眼的金色。

    “就是这条鱼龙,看着。”袁天罡突然消失,再一次出现已是在海面下,那条鱼龙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宋知命看见那金色的龙鳞破碎,鱼龙死绝,欣喜还未从眼底扩散出来,那艘不自知被救了一命的渔船突然有一块船板破碎海水疯狂地灌入本就不大的木船。

    宋知命看着那船,看着那些本该被师兄救下高高兴兴地回家此时却在绝望的哭嚎着的人们,目光呆滞。

    袁天罡回到他的身旁,肩上扛着那条本该杀人却被人杀死的鱼龙。

    “命不可改,该死时活不了,该活时,也死不成。”他说,“今晚偷偷地加个餐吧,烤着吃还是炖着吃?不要告诉师傅。”

    宋知命一言不发。

    袁天罡说:“这是知命,知人命、知天地、知气运,知一切可知。”

    “那不可知呢?”宋知命问。

    “不可知当然不可知。”袁天罡说,“现在你失去了选择的机会,我要烤了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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