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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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魂归何处

原来,戴礼周和他的妻子冯桂湘都是b大考古系的学生。

    他的她曾是他们系那届唯一的女孩子,来自南方的她生得灵秀出尘,也是他在枯燥理论学习生活中最靓丽的一抹色彩。

    他们俩本科一毕业就结婚了,为了戴礼周的梦想,冯桂湘放弃了读研的梦想,和他一起来到西北的遗址殷墟,因为那里有许多考古的组织。从此,他们一起踏上了考古的征途。每一次野外考古,对他们两个年轻人来说,就像一次新的蜜月探险,他们可以相携共赴,只为挖掘出那断瓦残垣之中的历史真相。

    但是考古,到底不是驴友们在相伴旅行,为此他们必须在艰苦的条件下,满山遍野地做调查,遭遇的状况有时候比鬼片还恐怖。

    冯桂湘虽然身形弱小,胆子却极大,无论那些坟墓洞穴里的状况多么地未知,她都毫不退缩,谁让她永远是他们那届考古系成绩第一名的女学生呢?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却在一次野外考察中,遭遇了一场意外……

    那天,他们正在考察一个村民给指的陵墓穴。

    “礼哥,我找到了一支青铜雕花的簪子,这里可能是商代的贵妇的……”她正要往回走拿给戴礼周看,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洞穴里就发生了塌翻……

    她弱小的身躯被压在厚厚的石块和泥土下,带着白色手套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只青铜簪子。不到三分钟,她已经被压得说不出话。

    他发疯似地跑出墓穴,召唤来了村民合力把她救了出来,但这一切都太晚了。

    他扑在她的遗体上放声大哭,连哭了三天三夜,那响彻山谷的凄婉哀嚎能让飞鸟走兽都悲痛掉泪。

    当时经济拮据的他,只能把她带回家乡,草草下葬,那支青铜雕花的簪子是她唯一的陪葬品,在她的最终他也没能力让她成为一个贵气的夫人。

    自从事故发生后,戴礼周的父母就不让他继续考古了,鼓励他继续去b大读研究生,完成媳妇的未完成的梦想,希望他以后能留校任教。

    后来,冯桂湘下葬的那座山据说是要炸平了盖楼,那些人到他们老家里来游说戴礼周的父母,又是说这里要改革丧葬制度对新坟实行“火葬”,又是说利于当地的经济发展。但是他的父母怎么说都不肯,急得把戴礼周叫回了老家。

    冯桂湘老母亲在南方听到了这个消息,又再次气得昏厥过去,自从中年丧女后,她就落下了这个病根,常常突然晕倒在地。

    戴礼周回到了西北家乡,看了市里审批的文件,这山是非炸不可了。而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与其看着亡妻被炸得灰飞烟灭,不如……

    他和老家的亲戚,再找了几个壮汉,一起挖棺木挖出,他打开它,她如初般美丽,没有腐坏了多少,考古系的他深谙其中的道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大家的面大哭了起来。他决定送她回乡,用一个特制的木质“小箱子”,这也曾是他送她的昵称。。

    一路上,他独自对着她说了好多话,说自己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反复地问她过得好不好……

    到了南方这个县城里,在岳父母和亲戚们的帮助下,赶在火葬制度全国实行之前,他将她风光下葬了。

    那一刻,她周身的珠光宝气,锦衣华服,像极了一个贵妇人,他在她的发髻上插上了那只藏有他们考古梦想的青铜花簪子。

    冯母身体不好,他的岳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于是,他在攻读博士的中途就申请了延毕,留在这座小县城照顾他的岳母。他们只有这唯一一个乖巧的女儿,嫁给了他。

    她现在在这里,他好想陪着她。

    而在她去后,他也再没想过结婚这事儿。

    苗银凤很为他们的故事动容,她可怜他,同情他,更倾慕他的才华……

    费喆那会儿还在读高中,在文理分班之前,他都还须读历史科,这要持续到高二的会考结束。为了他时而六十分以上时而以下的历史成绩,他妈妈就与戴老师就陆续续地联系着……

    会考结束了,放榜的那个下午,费喆打电话去查成绩,这次他发挥得不错,勉强考了个62分。查完以后他就很潇洒地将历史课本、作业本、考试卷都撕了粉碎,把它们从阳台上统统扔了出去,看着那些碎片儿在风中打旋儿,然后飘落到远方,他的心中说不出地爽。

    不管怎样,他再也不用读历史了。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苗银凤也再没有什么机会联系戴老师了,但她好像总在惦记着些什么……

    有天,她突然问费喆:“你的历史作业本呢?”

    “没了。”费喆冷冷地抛了一句,然后继续嚼着零食,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荧幕。

    “怎么没了?”她边念叨着,边继续翻查着书柜,“我记得有一本上面的评语写得可好了……”

    “翻什么翻啊,妈妈,我历史都不用读了,还要那些做什么?”费喆抬高了音量。

    “这留着做个纪念不挺好的吗?可以督促你好好学习!”苗银凤踩着凳子爬到了更高的地方查看书柜。

    “我扔了!”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

    为了这件事,苗银凤三天没跟她儿子说过话……

    上了高三,因为快临近高考了,除了齐唯,所有的同学都很紧张。应该说,很多家长比子女更紧张,试问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费喆的妈妈当然也不例外,只有他的父亲费连海潇洒地甩下了一句话:“你只要能考上大学就行,以后跟爸做生意。”

    苗银凤却很不认同,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像戴老师一样读b大那样的名牌大学,这在她眼中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除了跟班主任频繁联系,她又用各种方式接近戴老师,想从他那里获得一言半语的指点,比如他当年用了哪些辅导书什么的,即使戴老师高中时候读的好像是文科,而费喆选的是理科,她也乐此不疲地说:“至少语文可以多多指点一下费喆嘛”。

    费喆考大学那年,省里已经是出分报志愿,他考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上重点是没戏了,但是二本的学校还是有那么几所可以选择一下。

    “虽然我没带过毕业班,但是报志愿,我是有些经验的。”戴老师在电话那头说,“以现有的分数,你儿子虽然不能上重点,但是我会让他尽量报一个更合适的大学,嗯,还有专业。”

    “那太感激你了……”苗银凤听了这话儿,真是满怀欣喜,“不好意思呀,班主任手上那么多学生,根本顾不上费喆,他……”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本来是想说“他爸在外打拼没空理他”这句来着,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戴礼周拜托b大教育学系毕业的同学设计了一份表格给费喆填,最后根据他的行为偏好和成绩,综合为他选择了一所大学,费喆很满意,苗银凤也很满意。

    后来,费喆果然顺利录取了y城的c大,因为费连海人在外地忙碌生意,苗银凤就想由她来操办请戴老师吃个饭以示答谢。

    “我都在喜来福饭店定好位置了,还点了你最爱吃的西湖小龙虾。”苗银凤满脸不高兴地对费喆说。

    “妈,今天吉他社有活动。”费喆边说,边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他的宝贝吉他,“而且,再过十几天,我就要去y城报到了,说不定今天是最后一次和他们一起弹了。”

    “那跟妈妈去外头饭店吃饭,也可能是你在县城里的最后一次啦,还有西湖小龙虾,也是。”

    “那不一样,你是我妈,这关系断不了的,来日方长。”说着,他背着吉他往外走,“为了高考,可把‘吉吉’丢下太久了。”

    费喆的吉他名叫“吉吉”。

    结果,那天喜来福饭店的包厢里,只有苗银凤和戴礼周两个人。

    经过之前的诸多联络,他们彼此已经比较熟悉了,好像朋友和同事一样。

    那天,戴礼周好像兴致不错,夏天嘛,喝点小酒,总能怡情。而喝多的人,都爱说话,所以他们又聊了许多话。

    恍然之间,戴礼周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冯桂湘的影子,她们的声线口音都很像,眼前的她真是贵气十足……

    借着酒劲,他忽然喊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久违的名字:“小箱子……”

    她就这样成功地走进了他们的故事,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或者是那个她的替代品,又或者不是。

    而费连海和苗银凤的婚姻稳固了二十年,也因为这二十年的平平淡淡而变得风雨飘摇。

    后来的十年,他们之间的事情变得暗潮汹涌。

    费连海忙得不知道他的妻子和他到底怎么样了,他只希望费氏能好好的,他的家庭能稳稳的,为了两个孩子,为了老父母,为了费氏的面子,为了很多……在这些大事面前,有些感情似乎变得微不足道,苗银凤又回归了家庭,一切的波澜都归于平静。

    然而,苗银凤的儿子费喆却因为这件事,变得不再相信女人。在他离开县城混迹y城的几年间,已经换了十三个女朋友……

    对于费连海,这个曾经不费事的好姑娘,却在费氏上市的关键时刻折腾出了一件大事儿。

    在这个风波爆发之前,他和费夫人已经冷战了一年,她执意不肯去y城与他们共同居住在那套豪宅里。

    那一年,她和他又开始书信往来了。

    信里写的,无非是两个孤单的中年男女,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被日常琐事所束缚的细枝末节。

    但在最近的一封信里,戴礼周写道:“小箱子的父母都安心地离开人世了,我这辈子欠了她的也算还了一部分,希望她在天上能一切安好……我又回到b大了,这里一切都很好,一碗面的分量就够吃饱了,而且离老家很近,再也不用担心春节买不到回家的票……快下雪了,我这有南方看不到的大雪,它们会积过膝盖,我踏在里面,所有的感觉都会消失……”

    她捧着那封被泪水浸透的信,却已分不清自己是苗银凤,抑或是他梦里的那个“小箱子”,也或者是她的游魄穿进了她的灵魂,让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此时此刻,苗银凤不想再和费连海僵持下去了,她想要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她想跟戴礼周去北方,去他的故乡,去看一看她所未见的白雪皑皑的世界,尽快……

    律师告诉费连海,这一次的财产分割并不是赔出十张照片,或者一次携手而行的游山玩水那样的简单,他要赔掉的也许将是费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