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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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清水出芙蓉1

我再难霁颜,恨恨道:“记住,你要赔我的画!我只要一模一样的,你画的再好都没用,我只要自己的!”

怒气冲冲地说完一席话,我扯过明修的衣袖拽着他就离开。大踏着步向外走,身后却有一阵清隽之音传来耳际,“即便作出了,我怎么交予你?”

我未回首,却捏紧了手心,踏着急促的步伐,一字一字铿锵道:“你交给明修,他会代为转交予我。”

谢惠连,对于你,我一直无措。

我是喜欢你的,也能做到只喜欢你一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你呢?你能否只钟情我一人?我茫然,我不安。

我无法同别的女子一同分享爱情,因为那本身就是对我爱情最无耻的侮辱。

如我父亲赠予我母亲的爱情,谢惠连,我可否从你那里得到?

我对于你的过去,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不能再仅仅凭着喜欢的感觉来喜欢你。你不是青涩少年,我亦不是懵懂少女。

明修与我并肩步行,由于刚才的失言,爱咬舌头的小家伙居然未再发出一言。踏出了一段路,我逐渐放缓了步子,已过长干桥,我忍不住地偏首,碧波亭遥遥在望,那人的身影却已不在。淡淡的失落感在我的心扉弥漫开来……

似有甜甜的童音从远处传来,我迅速回过首,四下寻找,只见远处的河面缓缓驶来有一条豪华大舟,上下两层,高达两丈,五色彩缦飘飘,我似乎能闻到那顺风飘来的阵阵杜若香气。

明修立刻一改刚才的默然无语,兴奋地指着前方,扰人言语又如滔滔楚江水般绵延不息。“姐姐,你看,那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条船,真是豪华!”“我刚才还遥遥看到康乐公了,他的风度果真无人可及!清逸如仙呀!”“方才他还在外面的呀,怎么又进去了……”

我正在心底默哀着我的耳朵,无奈地道:“你上次在宴会不是见过他真身了么?怎么,还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我话说到中途,眼光忽然一凝,罗衣重重处,却见船前隐约蹦跶着一个小身影,冲我使劲地挥着两只小手臂。

我自然能猜出那是谁,真是难为小惠宣了,我扮成这样他也能认得出,可是比他的多情哥哥有心。

我心中一暖,也急急伸出一截皓腕冲着冲他使劲挥舞,恰逢此刻,船舱中走出来一男一女,女子容颜不清,同我一样蒙有轻纱,想必是正值妙龄,面似清芙,艳若桃李。

女子一身绯色轻罗,帛带束腰,阵阵清风吹拂过,隐约显出笼在一袭轻纱软罗里的少女身躯,轮廓曼妙玲珑,若隐若现,最是销魂处。

那男子身着紫色宽服,腰带轻博,袒胸露臂,自是潇洒风流之态,除了康乐公谢灵运,不会有第二人。

他一出现,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在飘向我,那看似清冽的眼神在我却觉得锋利如刀。不知为何,我看到他心底就发毛,怔怔地抬着手臂都忘了放下。

他将小惠宣一举抱起,稳稳从容地踏着步回了船舱,这算怎么一回事?我正郁闷,隐约听见小惠宣埋怨的童音,“姐姐,哥哥去找你了……为什么……不来看我?”姐姐也想去看你,可我怎么能呢?

小惠宣,原谅姐姐的食言。

那个绯衣少女立于船头,未再动一步,目光似在投向我这边。我迎着她的目光,顿觉无趣,讷讷地放下了手,拽着正在一旁大声叫唤的明修,撒腿走人。

手臂一紧,我诧异回首,瞪大眼睛望着他,还真是谢惠连的如画脸庞呈现面前,他的面上起了一层薄汗,细密若无的汗毛湿润了一片,像三月里蔫湿的桃花瓣。

他微微喘着气,光洁湿润的额上扫下几丝乌柔的发,深色的唇际露出小孩子计谋得逞时的独有笑容,狡黠而纯真,毫无疑问地令我的心又是一跳。

“带上吧,这个。”他将一个荷叶包塞往我手心,唇边弧度加深。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攥紧了一个个圆润的小精灵,是我最爱的莲子。

“当做我向你赔罪的礼物……”

明修立刻紧张地打掉谢惠连拉住我的手,一脸戒备地四顾,“谢老师,这是大街上,你与姐姐男女授受不亲,不该这样拉扯。”

“姜小弟,你亦是男儿身,不过尚未长成,为何你能,我就不该?我和她皆是成人,自有交往的标准。你的‘姐姐’是个已懂得是非曲直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惠连一席话说完,雷打不动的潇洒一笑。

明修的一张小俊脸憋得通红,这小家伙,在言辞流利的某君面前到底是火候不够啊。我心底一笑,手里依旧紧紧攥着荷叶包,面上却无表情地对他冷冷道:“我只吃学宫前的莲子,你的,我才不要。”

谢惠连失笑数声,我懊恼地瞪着他,他却故作疑惑道:“不要?不巧的是,学宫前所卖的莲子都是我植出的,包括你手上这些。你肯定,不要么?”

我不可思议地瞅瞅手里的荷叶包,心里面转着千百个念头,最后总结出一点:我从小吃到大的莲子,居然是这个人植出的?

那人的调侃之音再次响起,“我的老仆可是一直在学宫前卖莲子的。”他的话语悠悠顿住,我抬首瞧他,他却深意地瞥了一下垂首的明修,步履故意朝我趋近,明修回过神来,连忙伸臂一挡。

耳背处隐约有温热的呼吸袭来,“另外,我的小字‘阿连’……”

我心如鹿撞,脸庞立刻**地偏向一侧,察觉到有绯衣少女锋利的视线牢牢盯着我。

坐于凉亭的茵席上,我的手指拨弄着一颗颗圆润可人的莲子,玉白的瓷盘中盛放着一个个青色的迷人小精灵。

谢惠连,他的小名是“阿连”,我以后也可以这样叫他么?我捻起一个莲子送入口中,品尝着清甜,略带着苦涩,与我此时的心情几多相似?

夕阳在天际徘徊,余晖遍洒,池塘中怒放的芙蕖婷婷立于波光粼粼的水面,镀上一层亮丽金色。哥哥悄然来至我身旁,他的手轻搭于我肩上,我的身子颤了一下,回过头,他已坐在我身旁的茵席。

他静静闭目,话语却并不平静,“告诉哥哥,后来去哪儿了?”

“我……”我哑着嗓子,终究未说出。我未坐马车回家,到底是让哥哥发现了。

哥哥乍时睁开美目,一道利光闪过。我浑身一震,惶惶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揪弄着衣角。我该不该说,我要不要说,说、或者,不说?

我正垂首纠结,他抚了抚我的发,语气庄重,有种莫名惆怅,“阿莞开始对我有秘密了,你是真的长大了吧……告诉哥哥,教你心仪的人是谁?”

我暗思片刻,仰首看向哥哥探寻的美眸,一字一句道:“我并没有心仪之人!”我没有,因为我对那个人,真的不仅仅是“心仪”二字而已。

哥哥的眼神渐渐锋锐,透过我的瞳,看入我的心,“没有?”

他伸手,我只觉得发髻后一松,垂眸一视,碧摇已落在哥哥的掌间,“你以前从不戴这些珠玉首饰,可是自从华林园之宴后,这支步摇就没离开过你的发上。哥哥不说,不代表哥哥不知道。你女儿家心思,哥哥难以琢磨,可你毕竟年少,阅历也浅,哥哥不想我最珍视的阿莞被轻狂之人戏弄。那人若对你真心以待,也不该与你偷偷摸摸的。告诉哥哥,好不好?”

“哥哥,真的没有什么人,是你多心了。”我僵硬地扯动唇角,拿过那支步摇,冲哥哥眼前一摆,“这个,是姨娘托明修那日送与我的。我瞧它漂亮,所以天天都愿意戴着它。今日是我想去逛逛,所以才拖着明修出来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阿莞,我们骨血相溶,你为何不对哥哥坦陈?那个人,我并非不知晓……”他半拥着我,优美的下颚抵在我的额角,浅浅的气息呼出。

我屏住呼吸,牢牢盯着那一个个圆滚滚的小青莲子,凝聚所有的心神,倾听着他接下来的幽幽话语。

“始兴王,他已有正室王妃,褚氏才貌并全,出生名门,娴淑之名享誉台宫。皇上与潘淑妃都倚重她,她在台宫内宠爱殊盛,地位与太子妃比肩。阿莞,难道你要屈就自己做他的一个偏妃?做一个日后都只能被困锁在深宫禁苑里的女子?哥哥舍不得你受那份苦的。始兴王固然地位尊崇,但他这个人,性格乖戾,喜怒无常,自幼便受尽宠爱之人,何来一分一毫的温润?我与他已相交多年,清楚此人的脾性,他除了对皇上和太子有所忌惮,其他人,他都不屑一顾,包括他的母妃。阿莞,你须看清楚,此人纵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他不会懂得怜惜,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

“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大声唤出,听了这么半天我总算是弄明白了。哥哥竟然以为我跟那座大冰山……我真是哭笑不得。

褚惜那般温柔善良,女子中的极品,我与她抢丈夫,那不是在造孽?再说,除非我是撞坏了脑袋,不然我会去抢一座大冰山?

“我跟那个高傲王爷能有什么牵扯,哥哥,我与他清清白白,你今日竟这么说?”我摇首轻叹,弄了半天,我算是白白地提心吊胆了。

“你们……当初他和太子一起来府里的时候,我明明看见他私下与你密谈的,而且,在华林园的宴席上,阿莞不也冲他……你们怎么会无所牵扯?阿莞,哥哥是为你好,这种事情你无需遮掩,你若不愿,始兴王看在太子的面上也不会为难我们。”哥哥有所悟地说道,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我笑着俯下了身,哥哥一脸的莫名可状,模样天真。我趴在他的肩上犹且轻笑道:“哥哥,你混说了这么多,也轮到我为自己辩解一下了。我以前是对他有所冒犯,所以他于我态度不善,他那次是在暗暗骂我呢,哥哥以为,我和他密谈!”我的小肚抽筋得厉害,忍不住地再次捧腹笑出。跟那个人密谈,我简直无法想象那场景!

“还有啊……那次在华林园,我扮鬼脸可不是给他看的,我是为了始兴王妃,我瞧她年纪尚小,性格又好,却一脸郁郁,我心下不忍,想给她找找乐子。哥哥,你一向聪明绝顶,今日却给妹妹弄出这么个大乌龙么?”我偎在哥哥的怀里嬉笑道。

我从白玉盘里捡起一个最大的莲子,两指捻起,送到哥哥的口前,哥哥笑着半启朱唇,柔软的舌尖卷没那个小精灵,我的食指尖不经意触到那柔软*,怕痒的收回。

哥哥顺势牵起我的手,自嘲般笑道:“原来竟是哥哥误会了,可不管怎么说,阿莞,以后与这些皇室子弟少些纠缠总归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