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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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清水出芙蓉2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座大冰山,我早就将他列为终生不再来往的对象之一,最好是老死不相来往的那种。

哥哥默默咀嚼着那个大莲子,我敛住笑意,郑重询问道:“哥哥,彭城王…是不是要回来了?”

我仔仔细细地端详那张美逸面容,不想轻易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哥哥停住了咀嚼,波澜诡谲的眼神与我相遇。

“原来阿莞知道了……哥哥本想再瞒你一阵的,到底是哥哥的权力还不够大,不能让他们彻底消失在我们面前。”哥哥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可是那满腔咬牙切齿的愤恨,隐藏在平静的背后,迅速的聚集成狂波骇浪。

我摇摇头,重新将面庞贴在他的胸前,聆听他胸膛中强而有力却不规则的心跳。我不想看到此时那正充满疯狂恨意的一双美眸,不仅可惧,更令我陌生。

“我们不久就要见面了,阿莞,记住,你和我所受过的痛,他们将百倍千倍的还回来……我会慢慢的,看着那些人一个个被我手中的权力腐蚀掉,连灰都不能剩……”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季节,忘不了在那个季节中的少女,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

我一直在想上天为何安排你我相遇,为何相遇了,你依旧不能属于我。我一直在思索,可直至我消亡的那一刻,也没能彻底领悟。

那一年的时局纷乱,少帝刘义符即我的大哥因为“荒”之罪而被一干大臣推翻,甚至还要了他的命。

其实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个挺有趣的哥哥,对我也不赖,他不过生性贪玩了点而已。大概由于这样的秉性,就注定他坐不了这个皇位,甚至为了这个位子,牺牲掉自己。

作为一个皇子,作为一个帝王,他死的毫无光彩可言。

父皇是一位响彻南北的人物,我敬慕他,爱戴他,在他死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我一直在缅怀他。

大哥在二十岁的那一年被杀,对于他死亡,我丝毫无动于衷。

于我而言,我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四皇子,我依然能锦衣玉食地生活在台宫之内。大哥死了,唯一能拘束我的人也不在了,母妃早已约束不了我,就连永福宫我也不大去,那里琅琅的读书声真真是教我的脑袋痛起来。

大哥和二哥死后,百官奉法驾迎三哥继承龙位。三哥从江陵乘船直抵建康,在新皇登基的大典上,我坐在母妃的旁边,我看见十七岁的三哥身着金龙袍,腰佩黄赤绶,岿然不动地站在十丈高台上,犹如神祗般带给人威慑及安全。

当所有的人在那高台之下山呼万岁之时,尚且年少的我,第一次直觉感受到皇权的至高无上,第一次深切理解皇位--这让无数人失去亲情爱情甚至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疯狂来源。

三哥位主台宫,我也少了许多的乐趣,他对我的约束很紧,我每天都被勒令去永福宫读书。三哥比我年长五岁,却成熟老练得多,让大哥愁眉难展的奏折朝务到了他的手上似乎简单到不值一提。我们的母妃关系亲密,所以我们兄弟自小也亲近,只是后来分别两地,他及冠后成了宜都王,出镇江陵之地。以后的两年我也没见过他,直到他这次回来,成了皇帝。

我走入合殿,宫女纷纷向我行礼,我看见回廊上一只叫得真欢的黄嘴鹦鹉,不禁起了兴致,欣然止住了步伐,忘却了此行目的。

那只机灵鹦鹉不一会儿就被我**妥当,一会儿一个“四皇子”冒出来。周围的宫女一个个掩面轻笑,偷偷用眼神觑着我。我早已司空见惯,宫中男子少之又少,这些深宫女子对于几个屈指可数的皇子自然有一套招数,我冷冷瞥了她们一眼,她们也立刻识相地收住了笑,福身离开。

三哥身边的黄门郎密急匆匆地跑来,满头大汗,语不连贯,我悠然地喂着鹦鹉吃食,“郎密,你急成这样?皇兄他唤我,你急什么?我整日里足不出宫,难道能惹出什么天大的是非来?”

郎密清秀的脸上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轻轻扯住我的衣袖,“殿下,皇上正在中斋批阅奏折呢,您今日在永福宫闹出的事可算不小,陛下都知晓了,刚刚还发了一通火,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叫您来。您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然我们这些奴才也得跟着遭殃。”

我看着郎密那张气喘吁吁的秀气脸蛋,不知是忧急,还是紧张怎的。我不禁笑了,拍拍他的肩,狡黠地出声:“放心,我一定有办法让皇兄的火气消下去。”

华丽宽敞的大殿内,瑞兽香炉薰烟袅袅,两座圆柱金龙腾飞,三哥坐在席上,以手支额,似乎在沉思。

我悄悄踏步进来,他垂首深思,竟完全未曾发觉。我辗转走到他身后,扫了几眼那案上的奏折,忽而灵光一过,大声道:“这个崔某人果真该死!”

三哥似乎被吓了一跳,全身一震,回过首来瞧我,错愕转而化为愠怒,“你现在又在浑说些什么,上午在永福宫你闯的祸还不够多,这会儿又跑来捣什么乱!”

我眉心一皱,作委屈道:“三哥,不是您叫我来这儿的么?我来了就是预备挨批的,既然您这会儿又嫌我烦扰了,那弟弟这就告辞吧。”我踏下台阶,急急往门外走。

三哥沉稳有力的声音果真又响起,“回来!”

我心下暗笑,扭过头来冲他霁颜,连忙跑到他跟前肩捶背,“三哥,那个崔某人本来就该死,他言辞那般尖锐,赏他个“犯上”的罪名也是不为过,何苦为他这般来费神!你的身体本就不大好……”

“你若是让朕少费点神,你三哥这病说不准就好了,别说他了,你的帐朕还没跟你算。你今天竟然和老师动起手来,还推翻了文大人的案几,你可真是越长越能耐了,朕真是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天真乖巧的弟弟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你瞧瞧自己,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惹是生非,连永福宫的清净地都被你给闹腾的鸡犬不宁,你现在与建康街上那些登徒浪子有何区别?不过就是多了一层皇室子弟的外衣。”三哥皱眉怒斥道,语气深长,有钝痛之感。

我的脑袋急速运转了半天,只得含糊其辞道:“那个文老头,说的我都不懂,我问他,他又不耐烦,还说什么我朽木不可雕,难抵先帝之风一毫。我实在气不过,才,才……这实在是情有可原的……”

“文先生难道说错了,他可算江左风华第一人了,从不曾看走眼,不然我也不会让他做你的老师。”他摸摸我的发,眼眸里有了一丝柔和笑意,“康弟,父皇像你这般大时早已抗家立业,我们是他的儿子,父皇的江山得之不易,我们身为人子,必须要守住这份帝王基业,并将其发扬光大。如今朝廷内外不稳,为兄的实在忧虑,其余的弟弟们年纪幼小,三哥指望你快点长成助我,可你实在没让我省心,文大人是你的导师,德才出众,跟着他学习对你的将来绝对没坏处。明日,你就跟随郎密去他的府上谢罪!”

“三哥,我不……”我的话语未及说完,就被他眼中的那抹坚决给迫回去了。我勉强的低下头,沉默地颔了颔首。

故事就这样悄然拉开了序幕。

文府,我在那里遇见你,注定我这不平凡的一生。

故事就这样发生了,毫无征兆地,令年少的我来不及做准备。

郎密垂手随我迈进了那座府门,这里不似乌衣巷内王谢大族的华贵盎然,却有一番诗书气息的清酸古韵,令我嗤之以鼻的韵味。

我箕踞席上,一脸不耐,案几上的瓷杯被我重重一丢,发出刺耳的声响。郎密连忙大惊失措地去扶好,我瞅他一眼,今天我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最担责了。他心惊胆战地收拾好案几,悄悄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垂手安分立在我的身边。仆人去通禀了那么久,这个文老头存心地来耍我不成?虽说他是鸿儒,与我一个少年郎较上真劲也太有失风度了。

我倒不在乎等他多几时,他要是存心架高姿态,我有错在先,也不能有所怨言。可我好歹是一国皇子,难道要软下身份等一个臣子么,我越想越不平,越想越忿忿,我今天真是被油蒙住了心,抽了风似的要赶来跟这个老家伙道歉。

我暗暗下了决心,志不道歉,鼻腔内重重一哼,伸手便将那个瓷杯挥于地上,一股脑地爬起身来,冲着郎密厉声道:“郎密,我们走!那个文老头真真不识抬举,我堂堂皇子还要屈就自己来逢迎他?我们这便回宫!”

郎密被我吓得瘫坐地上,一脸惶恐,嘴里含糊地支吾:“殿下,您还没。”我一翻白眼,用足靴踢了踢他的衣摆,恶狠狠地道:“你究竟回不回宫,若要道歉,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我抬步便走,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消。

我未踏出门槛,身后有一阵珠帘微摇的声音,轻轻地,袅袅地,似乎是水中渗出的清气,像被澄净过,深色皆沉在湖底,只余空明浮动。

我不由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般地,我自己也捉摸不透,我未回首,可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我最终等到了。

少女的一阵清悠之音,由微拂的风送至我耳边,“且慢四殿下。”

我心下不屑一哼,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想看看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尊容。却与一双眼眸不期而遇。那样一种像绒毛般轻柔又像泉水一样清澈的温柔,埋于她的眼底。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你会觉得自己是这世间的唯一。

“殿下,您刚来就要走么?”她比我年长,眸里沉淀着温柔的笑意。珍珠帘开,美人出。此时此刻,我觉得任何一个男子都愿意沉醉其中。

可一向倔强的秉性令我骄傲地抬高头颅,“我都等了几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原来这就是文家人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了,回宫后,我一定会一五一十地跟皇兄交代。”

“交代?殿下,您想交代什么?交代您在这里毫无礼数地箕踞于席?交代您任性妄为地摔碎了我们费心招待您喝茶的青瓷杯?还是想交代您本着道歉的目的来这儿,可却毫无悔过之意地在这大吵大闹,以致让我卧病在榻的父亲休息不宁。我想请教殿下,您回去是要向陛下交代这些吗?”她波澜不兴地说完,然后优雅地俯身,纤纤的十指捡起一片片青瓷的碎块,我瞧在眼里,觉得那样锋快的边口可能随时会割伤她细嫩的肌肤,而一旁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接过。

郎密在一旁忙的像陀螺,满头大汗。我愣了半晌,才急急地大声唤道:“你一直在后面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