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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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钟山之约3

府门口管家伯伯已在翘首企望,望着他年迈臃肿的身躯,我心下一阵不忍,加快了足下的步伐。其实哥哥早就想让管家伯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只是他怎么也不愿离开温府,离开我们,而我同样也舍不得他走。

我亲昵地拉着他肥胖的手臂,管家伯伯像是父亲,又像是爷爷,“管家伯伯,马车就在外面吧,咦?不是让你多休息的嘛,怎么又在到处忙活,不是还有别的仆人,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难道就不知爱惜?”说到最后我的语气中藏有一丝埋怨,略带恼意地望着老人布满褶皱的沧桑面孔。

他已然浑浊的瞳孔里有我模糊的面容,深深的宠溺。

我刚刚预备离去上车,他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上我的手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禁疑惑开口:“管家伯伯,是不是有事?”颂玉不解的眼神也同样投向他。

管家伯伯两片厚实而粗粝的唇瓣翕动,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小姐……”

我心下不由着了急,便想着用激将法,果断道:“管家伯伯不说的话,我和颂玉可就出发了啊,我们这便走!”我拽着颂玉的手臂作状踏步前行。

管家伯伯慌张浑实的声音果真亟亟响起,“小姐……方才送来一封信……来者是位年轻公子,不同凡俗……”

我楞楞地顿住脚步,拉住颂玉胳臂的右手也不自觉地垂落。

年轻公子……不同凡俗……

我不觉回首,声音飘飘,可随风逝去,“那封信呢……”

管家伯伯犹疑片刻,慢吞吞地从袖口抽出一封信。信封上字字清逸隽秀,仿若神来。我神思恍惚地接过。我能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动,是他,果真是他……

我无法言喻此时的心境,我明明厌恶他当初对我的不坦白,我厌恶他曾经拥有的的职务,我厌恶他与刘义康有过交集。可我依旧不能自抑地喜欢他,我不能否认这种喜欢,我不想自欺。

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当我独自一人躺在榻上,独自品读着“思念”为何物时,独自陷入深深的美丽回忆时,我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语独白,对于这个人,我永远不可能做到忘怀……

我犹自沉思,颂玉眼明手快地夺走我手上的信封,我顿时回过神来,面上一红,我急道:“颂玉,这是我的信,你还我!”我跑上前,去抢她手中的信。

她随手一扬,面容上有不怀好意的调侃,浓浓笑意染得她一副丽容明艳若杏,那信被她高高举起,我怎么都够不着,我立时又羞又恼,“颂玉,你欺负我,我又没习过剑术,能抢得过你?快把信还给我!”

管家伯伯上前拉住我,语重心长地道:“小姐,就让颂玉先看看吧,毕竟您尚未出阁,那位公子虽则出众,却……还是谨慎为好。”

我赌气挣开管家伯伯拉住我的手臂,冲颂玉没好气地说:“好啊,你就尽管看去吧,我反正不看就得了!”

我着恼地快步走到桃花树下,碧叶扫到我的微敞颈项间,我顿时烦躁地把那根恼人的桃枝挥开,动作毫无淑女风范可言。

我正赌气腹诽,心下郁郁,一叠素净信封递于我面前,颂玉的妙音传来耳际,“呶…拿去吧,我可没拆呢,姐姐哪敢拆你的信,不然这某人在心底不知该怎么恼我呢……你瞧,这会儿子一生气,连桃花树都不得安宁了…”

我微恼地瞅了她一眼,红着脸伸手接过了那封信,急切地拆了那弥合的信封,无意抬首瞥到颂玉,她笑容凝颜。

我尴尬低头,仔细读信。

简简短短的几个字出现于单薄的纸页上:碧玉,钟山,凉亭,明晨。

我穷尽所有的心力读着,这反反复复的八个字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空间。

原来我的碧玉在他的手中……

我坐于席上,颂玉也在我一旁,姨娘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阿莞可是许久未来了,你不便出门,姨娘也总想着去看你,却总也腾不出空闲。今日可总算盼到你了,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她温柔抚摸着我的发髻,怜爱地道:“你哥哥也该为你寻户人家了,你都已届二八之龄,这般的容貌人才……却不知谁会有福气娶到阿莞了?”

我摇摇头,从我十四岁的那一年起,就在听着这话,“我并不愿出阁,现在这样也不错。姨娘,我好不容易来这趟,别说这些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谁知道我的那位倒霉夫君在哪儿呢?”

“傻丫头,这又是怎么说?你的夫君难道是倒霉的?”姨娘微嗔,柳眉微挑,却更显柔丽。

“若是娶了我,他可不是倒霉的!”我深以为然地点头。

姨娘无语叹息,我用眼角余光瞥见颂玉在抿嘴轻笑。

突然灵机一动,我顿生出个主意。我偎近姨娘的怀里,对她欢颜笑道:“姨娘,我的事情可暂且不急,眼下却有一桩急事。”

我的眼神不停向颂玉那边闪去,姨娘会意,拉过颂玉的手笑道:“温殊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却也不会为将来打算,白白浪费这大好年华,也许我该给你们做个媒……放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在身边,他这根木头却也不会动心!”

我止不住地弯身捧腹笑起来,颂玉剜了我一眼,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低首道:“夫人恩典,颂玉却不敢受之,我出身寒门,怎可高攀大人!眼下,只要能陪着阿莞,她开心,我便开心。”

姨娘幽幽一叹,丽容有愁,“你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难道就这么一直耽误自己,哎……”

我讪讪地止住了笑,为何我从未认真想过颂玉的未来,她不能一直这样陪着我,她也该有自己的归宿,可是哥哥他,从未给过她承诺。即便颂玉的外表一直那样超然,可她的心里…会有多失意……多难过……

姨娘执意留我和颂玉食用午膳,说阿修一会儿便会回来。可我心念及他,推脱了。

马车里淡淡香气缭绕,熏染成雾,我倚在颂玉的肩畔,仰脸对她道:“颂玉,明日我能去一个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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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阖的双目未曾睁开,只有那两排羽翼般浓密的睫毛微颤。我静等片刻,她未出声。我心下了然,我明日定要失约了……

只是我的碧凤玉坠,我或许应该叫哥哥帮忙讨要回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玉坠是怎么落到谢惠连的手上?也许我再没办法知晓了……

我的额轻轻抵在车壁上,一帘纱缦被轻风卷起,拂上我的眼睑,微痒。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与我渐行渐远,我寻觅不到他的身影了。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她清雅逸气的声音缓缓响起,搅碎了我已如死水般的心绪,再次掀起涟漪。心中悸动阵阵,我诧异地偏首,颂玉的美丽侧颜依然安静,双眸仍阖。

我失神开口,声音轻飘飘,“好……”

“我们是不是该和哥哥说一下明日之事,难道就你我二人知晓,不告知别人?”颂玉在院中习剑,我立在门槛对她说道。

她果决收回了手中的软剑,利落而意气。剑锋避过,鸿光一闪,看花了我的眼。

她胸口微浮,面上绯红,香汗漓漓,“你认为大人若是知晓,会让你与那人见面?别忘了,他姓谢,信封上写的。”她踏步回房。

“那便不说……”我唯唯道。

“阿莞,这一次我答应了你,可你必须清楚,你和他之间的差别。不仅是家族,更是个人,谢氏素来风流闻名,文采斐然,可是你……你们是两路人,你理当明白这一点。你需要的是男子的真挚全心,虽然谢氏子弟风度极佳,可是你确定能让自己融入他们那样的家族?”她端坐在马扎上,语气泰然,正往青瓷杯里注茶。

我上前,坐在她的身边,同样语气镇定,“我知晓,这次赴约只是想去拿回我的东西,此番过后,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如此,甚好。”她淡淡地说出一句,将杯中的浅浅茶水一饮而尽。

我俯坐在阿冉的背上,双手轻握缰绳,有人曾对我说过,握得太紧,马也会感到疼的。耳边的风呼呼掠过,颂玉在我的身后,不近不远,即可在望。

钟山毓秀,青山隐隐,绿水迢迢。

马蹄踏过,这山间小径上碎石崩飞,尘雾微扬。直树挺秀,林壑幽深,古木青藤繁生于岩间,投下一片片阴凉。

淡金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影斑斑驳驳地挥洒,射成一个个精彩迷人的光影。

不远处有古朴凉亭在望,我看在眼里,心下不由百感交集。这一面过后,谢惠连,再见无期了……

溪旁有一匹纯白骏马低头饮水,凉亭里中的男子遗世而立,我踏下马来,拍拍阿冉的脑袋,它也乖巧地踱到清冽小溪的岸旁喝水。

我望着那人,他的面容依旧如我梦中一般摸样,依旧出尘如诗,依旧令人过目难忘。

我闪了闪神,踏上台阶,他双目熠熠,多情目光却在看到我身后时猛的一闪。他轻轻吐字,“你居然还带着别人来了,怕我?”

我不自觉地回首,颂玉白衣的一角隐在葱郁的树荫下。

“我的玉坠呢,请阁下还给我!”我避轻就重,直接切入主旨。既然知道不会有何结局,还是少点纠葛为好。

“你的马可是换了,这匹马倒被你驯服了,不过,它似乎生了病……”他饶有兴趣地下了石阶。我跟在他身后,着急喊道:“谢惠连,我的玉坠呢!我的马病了我自会替它治,你先将我的玉坠还我!”

他阿冉红色的鬃毛,笑意盎然。颂玉还在等着我呢,这人怎么这般恬不知耻,他全然不提及玉坠之事,我要怎么离开?“谢惠连,你究竟什么意思,是你说我的玉坠在你这儿的,你现在又拖着不还……”

他一连贯的动作令我始料未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我檀口微张,话未脱口,不知怎么被他给拽上了马背,未完的话语散落在风中。

我惊讶至极,连咒骂的话语也吐不出了。他温热的气息传来耳畔,“我不想有第三者在一旁,所以只能用此方法甩掉尾巴,带你去个好地方,驾!”

“谢惠连,你放下我,我有姐姐还在那里,我要回去找她,你放开!放手!”我失态大喊,使劲挣脱他的桎梏,阿冉却又是一阵的嘶鸣。

我心下一跳,被他圈住的双臂却仍在做着挣扎。

“你还有姐姐?要玉坠,还是要咱俩共陨山崖……”他伸出右手,镶玉的深绿丝绦被细细缠绕在他优美纤长的五指,碧凤玉坠被置于我的眼前。斑驳的阳光投射在那通透的凤身上,一时间,莹润玉身灼灼生辉,那骄傲碧凤宛若浴火重生,似要翱翔于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