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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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成长2

他每天都在外面忙到很晚,可是再晚,他都会来我的房间看我,我常常听到他与睡在外榻的乳母在交谈,询问我一天的历程。

每天晚上,我睁眼躺在**,静静地等着哥哥来看我,我想多跟哥哥在一起,多感受一会儿他的气息。

有时候等的实在困极,我就睡着了,哥哥用自己优美纤长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即便动作轻柔,却也总是将我弄醒,可我决不反感。

我从不睁开眼,假寐着,可哥哥每次都能发觉,然后又会自责不该吵醒我,我固执地摇摇头,我喜欢哥哥的抚摸,喜欢哥哥的气息,喜欢哥哥的存在,让我不再孤独。

哥哥说每次他都忍不住想要摸摸我的脸,因为这总能让他在官场上的烦闷及抑郁一扫而光,即便第二天清晨他又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姨娘之后也来看过我几次,还给我带来很多我不知道的的新鲜玩意,对于像我这般年龄的女孩子,这些礼物是很有**力的。她跟母亲幼时的亲情及友情大概确实深厚,只是后来因为各自出嫁和母亲的生病才渐渐地疏远。

我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物,爱不释手地小心把玩着。缝制精良的锦囊带有丝丝香气,形状怪异的滑稽面具,还有一个个可爱的泥塑人,有一个泥人居然有点像我。

姨娘笑着告诉我,这个泥人是阿修在家捏了好多天才捏出来的,他天天在家缠着他母亲吵着见我,可他父亲令他禁足,不准他出府惹祸。姨娘让我有时间去看看他,可我没有时间。

我的时间得用来给父亲,我不能在失去母亲后再忍受失去他,即便是想象我都痛苦不堪。我要父亲,我要他就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他的灵魂已随母亲远走高飞,哪怕他留给我们兄妹的只是一具身体的空壳,我也不能承受失去。

我的执着和认真终究还是没能挽回父亲,我白日里时时刻刻地陪着他,竭力使他不孤单一人,我渴望甚至是奢望他能走出母亲去世的阴影。可他终日只呆在母亲与他的房间,拿着一把木梳,呆呆的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我知道那把木梳是他从前每天早上为母亲梳理青丝用的。

他鲜少吃喝,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焦急地让哥哥对此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父亲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追随母亲而去。

可哥哥以及一群大夫都束手无策,父亲一向强健的身体终于在这种状态下开始崩溃。没人能阻挡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的意志。

在父亲垂死前的几日,我终于忍不住坐在他的病榻前嚎啕大哭,我再也不想装坚强了,坚强将令我失去父亲。

父亲看着我的眼神终于从一潭死水开始变得有点波澜,我扑在父亲身上,泪水浸湿了父亲的被褥。

“你算什么父亲?你这是算什么父亲!你准备丢下我丢下哥哥一个人去找母亲去找檀爷爷吗,休想!你休想!为什么你们都要走,你们都要丢下我和哥哥!为什么,你们大人说话从来不算数!为什么总是要这么自私!我一直……很乖……我听话……可你们都这么不负责任的!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我像一头小母狮愤怒地吼叫着,大哭着,狠狠揪住父亲胸前的衣襟,“我不许,我不许你走!不许你丢下我……你说话……”

等我发泄了好一会儿,父亲虚弱无力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我一直都不是阿莞的好父亲,甚至我都不配做你的父亲,我…咳咳。”这是我许久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却这样充斥着病感,我虽恼恨,却还是为他抚了抚胸口。

他顺势拉起我的手,轻轻地用他干枯的嘴唇着吻了吻我的掌心,声音低哑,“我下辈子做个好父亲,好不好?”我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没有人知道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究竟是什么感觉。

可我当时却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那滋味。

父亲走了,在一个春日的夜晚,他的面容依旧同从前一样英俊,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显得安详而幸福,好像他终于得到了解脱和拯救。

我和哥哥都知道那个可以拯救他的救世主是谁,他在生前的最后一刻还沉浸在即将与母亲重逢的喜悦及期待中。他生前,我总在哭,他死后,我却不想哭。对他而言,死亡不是他人生的终点,而是他希望的开端。

我唯有给予他和母亲作为女儿最真挚的祝福。

死神在我的童年一而再地光顾了我的家庭。从我降临此世的那一刻起,死亡一直在左右着我的命运,它夺走了一个个我所珍爱的人,檀爷爷,母亲,父亲,以及一个我倾尽所有挚爱的男子,还有哥哥。

死亡,一个人人都惧怕的名词,它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的最终宿命,是我美丽爱情的埋葬之地。它的阴影,笼罩着我的一生。

年华悠悠转转地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中,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娉婷少女。

建康,初夏,柔和的微风犹带温暖轻轻地拂向大地,吹在南国的人们脸上,熟悉而舒适,万物正以更加绿意盎然的蓬勃朝气面向世间展现生机。以建康为中心的刘宋王朝在经过武帝和文帝的励精图治下呈现出一种绝世迷人的风姿。

建康,我爱这座生我养我的城市,我成长中的所有痕迹都因它而存在。

绿柳低拂着如镜般透明的秦淮水面,丰沃碧青的莲叶萋萋含烟,亭亭而立的莲花含苞欲放。碧波荡漾的秦淮河,整洁繁华的街道,美轮美奂的台宫,吸引着世间任何一个人的眼球。而比它们更具魅力的是,清雅的文人名士,潇洒的贵族少年,以及妍丽妩媚的采莲少女和她们莺啼般的婉转歌喉,无不是这座美丽城市中的一道道亮丽风景。

相比于清新柔美的南国,人们总是相传千里之外的北朝是怎样的荒凉,北朝的人们总是粗鲁而无礼,他们根本不懂得何谓礼数和教养,人们一方面对它很好奇,一方面又想对它敬而远之。

我对北朝根本毫无好感,甚至很是厌恶,在南朝绝大部分的人们都有着和我同样的感情。这是一种对本国自发的拥护,和对外族的抗拒,毕竟没人愿意成为亡国奴。

不过感情归感情,我也不是男子,不想一天到晚考虑这种无边无际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如果我能替哥哥选择,我愿意和他一起远走,离开权力,找一个清静优美的好所在无忧无虑地生活。

可我同样清楚,哥哥多年来所受的尊贵教养,血液里流淌的高尚血统以及他发自内心深处的骄傲,都不会允许他一生平平凡凡,庸庸碌碌地度过。这是我们家族男性光辉的象征,父亲如是,哥哥更是。

南朝和北朝得打仗了,可这不过也只是传闻,在距上次与北魏开战已有十四年时光的今日,这种言论已经流传了许久,这是茶余饭后男子们最有兴趣的话题。

我想一个男子无论外表有多么温雅,他的体内都流淌着一种嗜血的血液,那似乎是某种男性的本能,只是被他很好地隐匿了。

关于彭城王的一切似乎已从我和哥哥的生命中淡去。元嘉十七年,我十一岁那年,彭城王的手下却乘皇帝得病之际聚众谋反。皇帝采取断然措施,收杀拥戴彭城王的领军将军刘湛等人,罢斥彭城王刘义康。改授其为江州刺史,出镇豫章。

他远离了建康,也远离了我和哥哥的视线。

我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女子最珍贵的二八年华。

我去年刚过了及笄礼,还记得及笄的那一天,哥哥送了我一副画笔,毛色纯正,触感柔顺,应是价值不菲。他得知我近来迷上了丹青,其实我只是喜欢画芙蕖而已,对其他的事物我可都提不起兴趣了。但即便我每天都在认真努力地画着一株株的芙蕖,却从来没有画好过一幅。这总令我灰心,可我从不放弃。

为此哥哥叫人特地在花园里凿了个莲花池,他说对着真正的芙蕖才能画出其神韵来,可我画笔下的芙蕖也没因此好看过多少,对于丹青我好像真的没有多大天份,倒是哥哥根本没时间练习却画的比我妙得多。

如此看来没天分果真是画不成画的。

及笄那天哥哥别具感慨地对我说:“一转眼,我的小阿莞都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再过不久你大概也要离开哥哥了,哥哥一定替你找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我温殊的妹妹,配得上哥哥的阿莞。”

其实我还没想过要嫁人呢,天天被另一个陌生男人管束着,要多不自在就多不自在。现在虽然不能出门,可哥哥在家什么都依着我,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个男子能比我哥哥更优秀,更有资格来管我的,反正我是没遇着。

所以哥哥说着这话时,我权当没听见,偎在他的胸膛里,眯着眼睛不说话。

哥哥大约晓得了我的心思,他修长的手指细致温柔地为我梳理着光可鉴人的墨丽长发,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几不可闻,“哥哥何尝能舍得下你呢,阿莞……”

哥哥后来也没再向我提起嫁人的事,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心里为我品度物色着人选。

在官场耕耘多年,哥哥如今总算获得一席之地,他已经成为尚书左仆射,还兼任太子洗马,谁都知道太子洗马这个职位在将来意味着什么。

太子刘劭十分欣赏哥哥,所以才会在众多的青年俊杰中选择了他担任此职,像哥哥那样的人物,又有谁会不欣赏呢?

因为处于那样的位置,他绝没有多少时间能与我分享。我知道哥哥的理想,所以我也不想抱怨什么,但是我可不喜欢那位太子,我总觉得哥哥口中的他太过复杂,也太过狠毒。

我不喜欢复杂的人。哥哥例外。

但是哥哥对他并不讨厌,可也不见得就有多钦慕。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位太子他唯一能让哥哥看上眼并愿意追随他的条件就只有:他手中可以让我获得更大幸福的至上权力,这就是哥哥的标准。

我听过有关这位太子殿下的轶事。刘劭字休远,文帝长子,袁皇后所生。文帝盛宠潘淑妃,袁皇后因妒潘妃嫉恨而死。太子因此深恨潘贵妃,却与潘贵妃养子始兴王刘浚过往丛密,估计始兴王刘浚也怕太子刘劭日后登基加害己身,所以曲意逢迎。

刘劭出生三日,文帝曾前去看祝,其头上的皇冠本来系的很牢固,却无风坠于刘劭身边。文帝心中甚为所骇。此事在建康城内流传许久,至今仍被人所津津乐道。

不过长大后的太子并没有如人们料想中的残暴,他擅长弓马,喜读诗书,被文帝深所钟爱。且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