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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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成长1

母亲的丧礼由哥哥一手办,父亲和我没有帮上一点忙,哥哥已经变得越来越能干了。因为父亲与母亲都出生望族,来的人特别多。母亲的灵柩停放在正厅,那些前来吊唁的所谓“亲朋”们都去往母亲的灵堂前上香。

我看见了彭城王也存在于人群之中,如他那般的人物大约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轻易吸引别人的注目。哪怕他如今同父亲一样,显得那样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那双我记忆中神采飞扬的眼眸如今晦暗呆滞,紧紧盯着母亲的灵柩。我不知道他是在为母亲的死亡痛苦,还是在为他自己已然黯淡的将来悲伤。

刘允和刘肱竟然也来了,他们以及他们的父亲彭城王现在于我而言不啻是仇人。如果不是他们,檀爷爷不会遇害,向夫人不会自刎,母亲不会悲郁而终,父亲更不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果不是他们,我们一家人现在会团团圆圆地在一起,幸福又美满。檀爷爷还会像以前一样高高地举起我哈哈大笑。我想念他,想念那宽厚的怀抱,想念那爽朗的笑声,想念那个我从未谋面的睿智夫人。

然而,是谁摧毁掉了这一切?

是谁毁掉了这本应属于我们的唾手可得的幸福?是谁让我们饱受这天人永隔的绝对痛苦?

是谁让我在那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晚绝望哭泣?是谁让年幼的我在一次次的噩梦中惊醒?

究竟,是谁!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这所有不幸的始作俑者,我发誓,永远。

我愤恨地看着这些人,他们就像是刽子手,可以在悲剧发生之时充当冷静的证人,却在杀完人之后却故作哀痛地来为死者追悼。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我真想把这些人赶出属于母亲的圣殿,可同样清楚的声音在告知我,我不能。

刘允的视线一直在追随着在屋外忙碌的哥哥,他的狂妄之气敛去了大半,他曾傲然于世的眼神居然也能变得那样复杂,我完全看不懂。

刘肱仍然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安静内敛。我看见他就厌恶得不行,尤其他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更是令我气愤不已。

他凭什么可以在我母亲的葬礼上这样无所无谓,他竟然连一点点的悲痛样子都不能做出来吗?还是他根本就是存心来惹恼我!

我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眼泪往下直掉。狠狠地擦了一把泪,我终于忍无可忍,觉得还是眼不见为净,抬起脚我便往灵堂外跑去。经过刘肱的身边,却觉得衣袖霍然一紧。

我恼怒地回过头瞪向他,他苍白的面庞登时微红,嗫嚅着,“你,别哭了,我,我。”他的气息紊乱起来,嘴角翕动了几下,终是没再说出话来,却依旧拉着我的素服衣袖。

我猛地把袖子一甩,恨恨地对他道:“别这么吞吞吐吐的!你有事就直说,谁许你同我拉拉扯扯的,你又算是我的什么人!”

他低着头没有回答,我看到他那副模样就来气,回转身子准备离开。有个软软绵绵的东西突然塞进我的手里,我低头一瞧,竟是一方细致白绢,上面绣有几朵墨梅,一缕独特的幽香突地钻入我的鼻端。

这敢情是让我擦泪用的不成?我简直没被气死!我愤愤地转过头望向他,他也正用一种悲哀而同情的眼神望着我。我何时居然要落魄到接受他的怜悯!我愤怒至极,把那手绢往地上狠狠一丢,再也懒得去理会他,转身就跑出屋了。

站在灵堂外,我呆呆地望着攒动的人群,望着像陀螺似的忙碌地转来转去的哥哥,望着像死尸般僵硬地站立着的父亲,望着忙着给客人斟茶递水的仆人侍女们,忽然觉得和朝夕相处的他们是那么陌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让我逃离了这里。

我不自觉地来到了马厩,阿冉看到我快活极了,母亲去世后我就没再来看过它,它一定想我了。

它用嘴蹭着我的脸,打了一个满意的响鼻,我摸了摸它的大耳朵,把脸埋在它茸茸的红毛里,我已经厌倦了哭泣,也不想再哭了,“至少我有你陪着,对不对,阿冉,我不许你也离开,我不许你也像母亲一样骗我,丢下我,你答应和我一起长大就一定要做到,你能明白吗?”阿冉又打了一个响鼻,好像在说它明白。我无声,眼泪又一次顺着脸颊滑落。

不期然却有一道无比稚嫩的童音响起,“小姐姐,你怎么跟一匹小红马在一起,它多脏啊,你的白衣服都被弄花喽!”小姐姐!我居然不知道自己从哪儿还冒出个弟弟来!

我用衣袖悄悄拭了泪,扭过头,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长得非常漂亮可爱,眉俊目秀,粉面朱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比夜幕中粲烂的北辰星更加夺人眼球,我想这双眼睛它是会说话的。如樱花瓣柔嫩的嘴唇仿佛涂了膏,散发着健康朱润的光泽。

活脱脱一个香培玉琢的小瓷人儿。

那小男孩见我转过头来,无比惊讶地瞅着我,乌黑灵动的眼瞳晶灿灿的,似乎蕴满了世间所有的聪慧灵气。“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同我一起玩好吗?”他说着就拽着我的衣袖不放。

我眉角怒挑,愤然不已,这讨人厌的小家伙……他居然敢在这时让我陪他玩!

我还没见过这种死缠难打的小孩子,我其实除了自己,也没见过别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你快点给我放手,这是我家!你是谁家的小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我要教你父母来打你的,你快点给我放开!”

“呵呵,我不放,姐姐你答应陪我玩我才放,漂亮姐姐,你就陪阿修玩吧,就玩一会儿。”他说完竟然拿着我的衣角蹭了蹭自己的脸颊,眯着眼睛一副心满意足的快活模样。

这叫阿修的家伙竟然在向我撒娇!这是我母亲的葬礼,这家伙居然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气得肺都快炸了。

气力一下子大了,把他拎到一丈开外,刚离开他的魔掌,他又不死心地缠上来,我被弄的不胜其烦。

好在阿冉此时深解我意,阿冉用它那硕大的马头使劲把阿修往外拱,阿修奋力拒绝,其结果是,叫阿修的小家伙被弄了一脸的红毛,他开始用两只白皙的尚带婴儿肥的手捻走脸上的毛,可是怎么都捻不掉。

我看到他那滑稽样,终于撑不住笑了。

看到我在笑,他又不捻毛了,定定地瞅着我,灵动乌瞳再不乱转,投射出我的身影。

他走到我跟前来,用可爱胖胖的拇指摁了摁我脸颊上的小小梨涡,“姐姐,你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好好看的小窝呢,”他随即扯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用手摁了摁自己的脸,一脸失望地说:“为什么阿修就没有呢?”

我看着他一脸马毛带着苦恼的样子,忽然心弦变得柔软,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弟毕竟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时候为我减轻了伤心难过。

我蹲身,虽然也年幼,可毕竟比他大上两三岁,高过了他一头,开始替他清理面庞上的马毛,他这回倒是乖乖的,没有出声,也没乱动。

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指下柔嫩的玉质肌肤似乎能捏出水来,“你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姐姐刚才也有不对,可是姐姐的母亲去世了,‘去世’你懂不懂?姐姐很难过,所以不想和你玩。”

“我知道姐姐在偷偷地哭,想让姐姐高兴一点儿,我只是喜欢姐姐,我没想惹姐姐生气的。”他垂着小脑袋低低地答,小模样真是讨人爱怜。

我正准备询问他的姓氏,却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艳少妇在侍女的带领下朝这里走来,我捅了捅阿修:“你看,是不是你母亲来寻你了?”说到“母亲”一词我的心顿时一痛。

“我是跟着姐姐后面偷偷跑出来的,母亲这下一定会骂死我的。”小阿修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躲在阿冉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那位气质雍容的美妇人一会儿就走到了我跟前,认真打量了我一番,眼中带有深深怜爱。看到我身着孝服,她该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她温柔地牵起我的手抚摸着,“你就是阿莞吧?真是个可怜可爱的孩子呢,和你母亲长得真像。你也许不知道我,你母亲她是我的堂姐,我们幼年总在一起,万万不曾想她芳龄早逝,阿莞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真真不是个合格的姨娘,你长到这么大,姨娘也没来看过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姨娘,以后若是有空就多到姨娘家来走走……”她说着眼眶已经红了,声带哽咽。

“是啊,姐姐以后要多去我家里,我家可好玩了,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姐姐去过。”那位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阿修伸出脑袋给打断了。

姨娘顿时眼里冒火,“你给我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到处找你!我叫你乖乖地跟着我,你到处乱跑,你……我回去让你父亲狠狠地罚你一顿,你现在是越发没个规矩了!”说完她拖着小阿修就走,我知道这位姨娘其实是怕我目睹此情此景联想到自己会伤心。

可小阿修抱着我的裙摆就是不肯走,姨娘被气得双颊通红,她歉意地对我笑笑,“阿莞,姨娘教子无方让你见笑了,”她终于把小阿修的双手从我的裙摆上给扳扯了下来,“姨娘先回去了,阿莞你不要太过伤心,姨娘有空一定来看你。”她一边说,一边拖起阿修就走,我看得发懵。

小阿修渐渐被拖远,还在冲我喊道:“姐姐你一定要来看我,我还没和姐姐玩呢,姐姐我家住在姜府,我家门前有两个大石狮子,还有姐姐,我叫姜。”他的声音终于消失在我耳边,我已泪流满面。

我再也没有母亲会这样亲昵地责斥我,我甚至还从未被温柔善良的母亲责斥过,我不在乎被责被罚被骂被打。我怎么样都愿意只要我还能再次地拥有母亲。

父亲已经退出了舞台,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允许他处于那个只勉算重要的官职上了,同僚们都笑他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弄得痴痴傻傻,放弃了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锦绣前程。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他们不了解我的母亲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哥哥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父亲的的职位,可尚且年少的哥哥在官场漩涡中并不如意,人人都不会去重视一个初出茅庐尚未及冠的少年。而这个少年的家族曾被牵扯进那样一个惊天阴谋之中。

没有人愿意被牵扯进去,即便他们同样深知其中的曲直是非。

哥哥的脸色开始一天天的愈加阴郁,相同的面孔,渐渐不同的神情,令我们之间也变得似乎不同,而他依然爱我,我同样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