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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我娘的画像

毕凭天也喜欢听,丁珏有一次好奇跟我们来,酒喝了一半就找了借口回屋睡觉了,第二天埋怨我一喝酒絮叨得跟个姑娘家似的,实在让人忍无可忍。我一边红着脸给他赔礼,一边疑惑毕凭天是怎么忍受我酒醉后的胡言乱语的?

我们颇有速度,沿途有毕家的商铺可住,又有紫阳居的名头撑腰,一路相安无事,虽然计划有些偏差,但只比原计划推迟了半个多月。

到了天山下,父亲颇为激动,支持着不让我搀扶自己抢先进了紫阳居,让我惊奇的是父亲竟然熟门熟路的一径穿过桃花林,直接到了丁衎承居住的小屋。大概是丁珏事先传达了消息,丁衎承已经在屋外等候。

“毕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丁衎承竟然真的认识父亲,最让我惊讶的是全部的人只有我一个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就连弟弟都像是早已知晓般一点变化都没有。

“丁衎承,这是你的计划吗?”

丁衎承摇摇头:“一切都是天意,大概是倩子在天有灵让我这么做的。”

父亲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不要提到倩子的名字,你不配。”

丁衎承呵呵笑了,一点都不恼,看向我们说,“路途遥远,你们要先进来喝个茶吗?”

父亲毫不客气的先进了屋,我们随后。屋里陈设未变,只是当中的屏风已不见了,露出被帘幔挡住的内室,中间还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因距离太远,我未看得清。

父亲见到画,冷笑道:“人都不在了,你留着画有何用。”

“聊以慰藉罢了,若毕兄不喜,在下便撤了。”

也许是丁衎承的语气太委曲求全,父亲也没真让丁衎承将画撤了,我好奇地走近去看,里面女子青丝芳华,笑靥如花,身形婀娜,是个很美的女子,尤其那双眼睛好生熟悉,好像她曾经也对我这般笑过。

“那是你娘。”

我惊讶地转过身,丁衎承站在我身后,父亲坐在远处喝茶,其余人的表情我皆看不到。

“你怎么会有我娘的画像?”

丁衎承轻轻抚摸画像,就像亲手抚摸上了画中人,“因为这幅画是我为你娘画的。”

“你认识我娘?”

“何止认识,简直是为了她牵肠挂肚,肝肠寸断,只是你为什么不为她去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门口的那个女子,女子目露凶光,虽身着华丽的紫衣,却因为一股凶恶之气而显得浮躁,她瞪着丁衎承和这幅画,简直是想撕碎了他们。

“关漪,你在这儿做什么,珏儿,将你娘带回去。”

丁衎承丝毫不为所动,好像关漪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根本不像江湖人传说中的丁衎承夫妇伉俪情深。

“丁衎承,你这个伪君子,你要爱她为什么不杀了我,囚着我做什么。”关漪挣脱掉丁珏,抢到丁衎承面前,“今天毕延庆也在这,你有脸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大侠丁衎承的真实面目。”

丁衎承定定的看着发狂的关漪,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倒是父亲缓缓站了起来,说道:“你已心入魔道,二十年了,还不足以熄灭你心中的怨恨吗?”

关漪突然笑了,转而问父亲:“你不恨了吗?你若不恨你怎么会不远千里到这里来,还带着你两个儿子,你不就是想亲耳听丁衎承承认他所做的这些事都是有所谋的吗?”

“当年之事……”丁衎承声音带着历经浮华的暮鼓晨钟般的净透人心的作用,“你我都做错了,我大概……错的最深罢了……”

“错,一个错字就要抵消我这二十年所受的折磨吗?”关漪撒开紧紧拽着丁衎承的手,好像一下子力气被抽光了一般,踉跄着靠上身后的柱子。

“关漪,你是无辜的,但倩子又何尝不是?”

关漪看着自己的双手,哈哈大笑道:“没错,我已经让她付出代价了,我杀了她。”

“关漪!”丁衎承大喝一声,将一头雾水的我一下子惊醒,“当年你嫉妒心起,对倩子痛下杀手,她已经退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却一点仁慈心都没有,我以为二十年足以化解这段仇恨,没想到你死性不改,依旧冥顽不宁。”

“丁衎承,你口口声声指责我的残忍,那你呢?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你竟然嫌弃我,齐倩子有什么好,除了漂亮一无是处,她能给你什么?她活着就霸占了你全部的生命,她死了你还要记她二十年,凭什么,我关漪哪一点不如她?”

我突然感觉,我们已经淡出了这间屋子,丁衎承、关漪,还有父亲,他们二十年前的过往是我们无法参与的,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回忆,都是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感情。我站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却分明感到离他们那么远,他们已经回到二十年前,重新体会当时的爱恨情仇。

“情之一事若能说得清,那你为何还要执着于我?”丁衎承深深叹了口气。

“你我曾那么好,就因为齐倩子的出现,生生夺走了你全部的心思。”

“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可是我已经同倩子分开,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倩子嫁了好人家,我与你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一辈子?”关漪笑道,“丁衎承你太高估自己了,你连自己梦中叫谁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你让我怎么同你过一辈子?齐倩子嫁了人又怎样,得不到的你就忘不了,我不能整天活在这种恐惧之中,只要她存在一日我就不得安宁,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吗?”

“那根本不关倩子的事。”

“不关她的事?那就是你,是你整天对我不闻不问,三天两头往外跑,我若不跟踪你还不知道你与齐倩子藕断丝连,要不是受了你们的刺激我的第一个孩子怎么会死?”

“你若要将罪怪在我们头上,我也就认了,后来倩子嫁了人,我也再没见过她了,这你总是知道的。”

“知道,你是没见,可是念得可紧了。”关漪指着墙上的画,“这幅画你画了多少份你自己知道吗,你宝贝似的收着,我都替你觉得好笑,人家死了都姓毕,关你丁衎承什么事。”

父亲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我将注意力又放回了那幅画上,画中的女子叫齐倩子,便是我娘的闺名吗。

“关漪,倩子的毒是你下的,这个罪你是推不掉的。”父亲说道。

下毒?

记忆中母亲脸色的确不好,时常会有腹痛的症状,请来的郎中都说不出原因,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转。

“看着自己的女子慢慢死掉的痛苦你觉得怎么样,我还有更好的折磨她的方法,可惜她死得太早了。”

我想也没想,扬手朝关漪脸上扇了一巴掌,关漪正得意毫无防备,一下被我扇了一个掌印。我不是打女人的人,但却坚守我的女人不可以被欺负的原则,那是我娘,即使死了也是我最爱的女人,决不允许别人来侮辱。

关漪毕竟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功夫自然是一流的,但她忘了此刻身边站的是一代大侠丁衎承,只见丁衎承趁她动身前先出手擒住她的身子,力量之大让她不由喊疼,毕凭天迅雷之势上前点了关漪两处大穴,让她只能听不能说也无法动作。

“你把他教得很好。”父亲冲丁衎承说。

丁衎承微笑着点点头,对毕凭天说:“你当初说你是毕家大少爷,叫毕凭天,我对你毫不怀疑。”

毕凭天跪在地上,给丁衎承磕了一个头,说道:“师父在上,徒儿并非有意隐瞒。”

丁衎承将毕凭天扶起来,笑道:“好歹你也是倩子的儿子,也算是我半个儿子,如此甚好。”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眼睛看到的,这一天里发生的时候太过刺激,先是得知母亲之死的真相,竟是被丁衎承的妻子关漪下毒,慢慢熬死,后又发现毕凭天奇迹般的变身成了毕家二少爷。毕家二少爷,那不是凭飞吗?

我迟钝地看向弟弟,他依旧站在那儿,目光不知道看向哪儿,但始终不敢面对我。我紧紧握成的拳头磕进了肉里,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心里怅然若失,那个预想终究成了现实。

毕凭天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与弟弟相似的面孔,相较而言,站在远处的弟弟比较像我记忆中乖巧的样子,但此时我已心中明镜,那不是真正的弟弟。

毕凭天,不,应该称他毕凭飞,又重新跪了下来,对着父亲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父亲语带哽咽地问:“你这孩子怎么忍心,一走两年音讯全无,我跟你大哥是怎么过的你想过吗。”

“孩儿知错了。”

“凭飞,你真的是凭飞?”

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真实面临还是觉得难以相信,那让我不由亲近的毕凭天果真是我的弟弟,血浓于水的牵绊让我在千山万水人海茫茫中与他相见。

“大哥,凭飞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抱住弟弟,忍不住在众人面前流下眼泪,面子什么,男儿膝什么,统统扔到一边,最重要的是我们兄弟相聚,一家团圆。

“毕兄,当年倩子的……孩子……”

丁衎承面色尴尬,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天儿是你与倩子的孩子。”

娘与丁衎承的孩子?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时我才晃过神来,我竟是那句话中的主人公。可是我的父亲怎么会是丁衎承?若放在以前我一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可今天听到了刚才那段故事,我实在没有勇气去否认。

毋庸置疑,母亲与丁衎承有过一段过往,却被关漪拆散,江湖传言与丁衎承私定过终生的那名女子最后嫁了他人,没想到竟就是我的父母,而母亲与丁衎承分明已经有过夫妻之实。

那个孩子……而我,便是那个孩子,我糊里糊涂做了毕家大少爷二十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不姓毕。母亲当年带着丁衎承的骨肉嫁给父亲,父亲一定是知道的,可他做了我二十年父亲,疼了我二十年,最后宁愿放弃亲生儿子也要将家业传给我。

“我不会说我不相信的鬼话,我知道爹不会骗我,但是我不会改姓,我一日姓毕终生都会姓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