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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一个戴面具的人

我正要开口劝,就听父亲说,“你莫担心,丁衎承与我也算旧识,到时自然是能见到的,而且有些问题他想问还是我一直不愿说的,你只管随我去就好了。”

“那弟弟……还有毕凭天他们……”

“你弟弟若要同去就随他吧,反正这些话他总是要知道的。”

父亲说完后显得有些累,吩咐我亲自去打点好,我想这一走便是一段时间,商铺什么的总要交代,便辞了父亲出门往商铺那边走。

江南民风淳朴,毕家又颇受欢迎,路上有相识的人见面还要寒暄两句,等我到了毕家的商铺时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我口干舌燥进门就让老板给我上一壶茶水。

“少东家,刚才二少爷同一个戴面具的人来了,正在厢房里坐着呢。”老板给我送上茶水,小声的说。

我忙吞下一口水,问:“在哪间?”

老板送我到到了门前,便退了身子下去了,我凑着耳朵扒在门上,因为知道毕凭天也是有武功的,耳力总比一般人好,所以动作都是轻巧的很。

他们声音不大,也没说什么话,倒像是两个人静静的坐着一般。我正生疑,就听弟弟说,“我总是提心吊胆的,若再问些什么我还是不会。”

“你担心什么,天大的事还有我给你在后面收拾,毕家总是个好人家,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这种事难免不会长久,马脚总会漏的。”

毕凭天的声音久久未再想起,直到我站累了刚要换一个动作又听他说,“有什么是能长久的,你只要坚持下去感情就有了,到时候你就不用怕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用怀疑,弟弟和毕凭天之间必定是有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一定掺杂着谎言同欺骗。可是弟弟为何对毕凭天言听计从,言语中流露出的是下对上的恭敬,就算是救命恩人,从小被人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弟弟怎会这么屈服?

我用最大的克制力忍住没有立刻推开房门问清楚,既然父亲已经有了主意我就不能随意去破坏,一切总会解决的,希望如父亲所愿。

我悄悄下了楼,没让老板告诉弟弟我曾来过,然后去了别的商铺,可是这一天我的思绪都无法平静,一切真相好像都被包裹在了一个谎言里,看得见摸不着,没有门路。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引起父亲的主意,于是我毫无保留的将听到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但吩咐我动身的事情越快越好,我有种感觉,这一走似乎要走很久。

三天之后,我们又上了路,考虑到父亲的身体原因,我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足够我们六个人,果不其然,弟弟也要求同往,而丁珏毕凭天自然也不会拒绝回紫阳居的建议,冉颜跟在毕凭天后面什么要求都没有。

这一路我都在观察,弟弟在父亲面前生疏的表情,端茶送水时略带颤抖的神色,只有毕凭天同在时似乎才有些轻松,而毕凭天就更加奇怪了,正眼从不瞧父亲,也不会多与父亲说一句话,总的来说就是他在刻意疏远父亲。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观察结果,让我本就不聪明的脑袋彻底成了浆糊,从前爱缠在我身边爱和父亲撒娇的弟弟一去不复返,这结果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夜晚住宿时,我终于忍不住要好好喘口气。

男人喘气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妓院。

看到眼前号称本地最大的妓院张灯结彩的艳俗之景时,我还是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像“青楼”那般不寻常的妓院,也不是每个妓院的老鸨都有像翟宓那般高素质的水准,尤其是这个老鸨格外老鸨时。

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名叫花娘的老鸨笑得那叫一个媚态丛生,如果忽略掉她脸上的褶子的话其实时间倒流三十年她倒也算是一只花,可如今在我看来实在是倒了客人的胃口,她长长的红色指甲不停在我身上摸来摸去,估计我兜里有多少两银子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了。

其实我以前对老鸨没那么高要求,因为逛妓院主要是找姑娘,哪有那么闲的人还要对妓院老鸨评头论足选个优等劣差的啊,况且普天之下老鸨都一个德行,管你是帅是残,只要你能掏得出银子,最漂亮的姑娘就属于你,这是妓院的规矩,也是老鸨的规矩。

可惜,我的眼界被翟宓生生提高了不是一两个档次,那个论姿色可以做红牌,论手腕可以做花魁的女子偏偏只用了她一个能言善道的本事选择做了一个最美丽的老鸨,真是个奇怪的人。

想到翟宓,我忍不住笑了,花娘见我乐以为是伺候的好,嚷的更欢了,不一会儿我身边围起了莺莺燕燕,绿肥红瘦应有尽有,我闭着眼睛胡乱一点,反正一夜风流,是哪个就是哪个好了。

睁开眼时,竟让我穿过挡在眼前的人看到了正对着我面无表情的毕凭天,他那身装扮放在哪儿都显眼,更何况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妓院里,旁边要不是大爷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了要不就是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人家好喜欢之类的统一的娇滴滴的声音,毕凭天的存在就像在这个世界里硬生生倒入一盆冷水,虽未浇熄,却也冷却了不少,起码我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拨开坐在我腿上的不知名女子,我纯属客套的向毕凭天打招呼,“毕兄也有此等雅兴,不如我们一桌,也好一起有个热闹。”

这完全是在外时见到熟人的客气之话,毕凭天不会听不出来,就算他听不出来也看得出来我这里已经到了什么境界,再热闹还能热闹到哪儿去。可是毕凭天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竟然答应了一声,推开我身边挤在一处的女人,顺理成章地坐了下来。

我震惊了,莺莺燕燕震惊了,倒是毕凭天很淡然,给我斟了杯酒,就像周围不存在人,就像那晚我们在凉亭中一样,说道:“酒虽不顶好,有友相伴,足矣。”

我基本属于条件反射,毕凭天敬我一杯我就喝一杯,旁边吵闹的女人都被我俩忽视了,老鸨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妓院成了酒鬼的酒坊,这不是乱了秩序吗,可是给钱的是大爷,还轮不上她抗议,只得撤了姑娘留我们两个继续喝酒。

酒越喝越多,我却越来越清醒。我拽住还在斟酒的毕凭天,“你怎么会来这儿。”

“毕兄为何来这,在下自然就为何来这。”

我是因为你跟我弟弟合伙撒谎,我憋屈,你呢,我又没骗人。

我委屈地撇撇嘴,将嘴边的酒一口吞了下去。

“毕兄可有看中的姑娘,这里的姑娘姿色都还是不错的。”

我呵呵傻笑:“虽然我不聪明,可是我喜欢比我聪明的,以前我找的那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你还有过姑娘?看你刚才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还以为这是你第一次呢。”毕凭天的声音隐隐透着笑。

我有些气,咣的一声将杯子搁在桌上,哼了一声,“弟弟走了以后我只能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做生意哪能不应酬啊,男人嘛,我也不瞒你,但是我只包过一个姑娘。”

我唯一包过的就是那家道中落被我捡了**的姑娘,她叫苏青,不是花名,我和她在一起时从不叫她的花名,我与她只相处过一年,后来听闻她遇上一个有情义的恩客,便退了籍还良做了他的妾,虽然妾不及妻,总好过在妓院里要面对有一天自己容颜老去残花败柳的境地,那个女人其实是聪明的,我一直这样认为。

“这几年你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

我摸摸头,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能用正常人能听懂的语言描述,“能帮到爹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事了,我做了十几年米虫竟然还可以转换成另一种身份,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改变是基于对弟弟的残忍,我知道弟弟为了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有时候我想,我现在做的可不就是弟弟要做的,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去做好,因为我不能丢了爹还有弟弟的脸。”

我仰起头,吐着酒气问:“你明白吗?在我心里,弟弟和爹比什么都重要。”

这次我没有烂醉,我还记得毕凭天后来看着我,可是我却不懂,为何他年纪轻轻会有那么沧桑的眼神。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在一间陌生的屋子,好在身边没有人。我起身穿好衣服便听有人敲门,老鸨腻死人的声音响起,“毕公子,有位毕公子找你。”

她也不觉得麻烦,两个毕公子说的不累啊。

我打开门,她愣了一下,然后喷着香气的丝绢立刻呛了我一下,“哎呀毕公子,昨夜你可真是被我们折腾呛了,那位毕公子死活不肯带你走,说什么给了钱连过夜都不可以吗,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赶客人走的事呢,我们怡红楼还要靠公子们打赏才能过活啊,但是毕公子又不让找姑娘,昨晚我们莹莹和小怡可是巴巴陪了公子一宿呢。”

我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说那么多废话,只两个字的问题,给钱。

我下了楼,毕凭天已经等着了,我发现与毕凭天喝酒我总是比他醉的深的那个,怎么就没让我见过他烂醉说胡话的样子啊,太不公平了。

“刚才你弟弟来找,就等我们回去了。”

我点点头,与毕凭天一前一后出了妓院,回头看看阳光下光华灿烂的怡红院三个大字,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我们继续往天山而去,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毕凭天对我逐渐热情起来,两次共饮之后好像他对我脱掉了他防卫的面具,只剩下他脸上那块类似遮羞的银色面具。

当然这是好事,但是弟弟的紧张感却日益明显,明显到连冉颜都能打趣。

我刻意忽视,只等着到了紫阳居父亲说的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途中与毕凭天又喝过几次酒,他好像邀我喝酒上了瘾,不过总比邀我品茶好,只怕我到时候撂了杯子受不了那种佯装的文雅,好歹酒喝多了身子软了再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问毕凭天的事,他一绕二绕只说他有个哥哥,从小感情很好,后来便没了下文,因为我被灌醉了,他的酒量似乎比我好,这是我的切身体会。我一上头就喜欢说话,将我与弟弟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翻出来讲,有些我都不太想的起来了,可在酒精的刺激下过去的记忆无比清晰,就连弟弟十六岁出走前一天穿的绿色长褂束腰的带子是墨色的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