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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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背上的大锅

“嗯。”她这一句话等于保证了邵孺几人的安全,去除了我的担忧。看着刀子嘴豆腐心的喻宝儿,我忍不住上前和她抱了一抱,回身一跃,稳稳落在小妖背上:“假如还能回来,我一定回来找你们。到时候,我还给你做杂工,做苦力。”

喻宝儿作势要打,恨恨啐道:“说得我像个黑心老板一样,快走快走,省得我毒哑你。”我一声长笑,拍马便行,只觉得眼角*濡热辣辣,再不敢回头望上一眼。

抬头一看,夜还很长,冰凉如水。

耳旁风刮如刀,我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皮衣,眼下已是深冬时节,虽然一路南行,但这天,还是愈发的冷起来。我潜运内力,登时一股热流走遍全身,这才稍稍好过。

反观小妖却是越跑越精神,浑身大汗,丝毫不见疲惫。我只能腹诽一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越近前线,城镇村落中的住户也越来越少,当真十室九空。是以我每晚也不愁找不到地方睡觉。昼伏夜出,尽量避开文息的军队。在后方的军士多半是押运粮草之流,我倒是没起了袭击的心——没那胆子也没那实力。我可不要还没见到面瘫,就出师未捷了。

这晚找到一件干净的屋子睡下,屋里被褥桌椅一应俱全,甚至厨房里还有小半缸玉米面,看来这家人走得极是匆忙。我无暇再为他们的遭遇难过什么,将后院的柴火抱到厨房里生起火来。不一阵,瓦罐里传出阵阵甜香。

我满足地搓着双手,正想端了出去和小妖大快朵颐,门外蓦地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我侧耳听去,来人大约有四五个,没进门,已先自大叫起来:“好香!好香!”跟着拔高嗓门:“主人家!能不能为我们做一顿饭?我们这里有粮,不用害怕!”我从门缝里一张,看见几个兵士打扮的人左顾右盼地走进院子,心念一动,抓起一把灶灰胡乱抹在脸上。

又抓起一些涂在身上,我伸手在两鬓揪了几把,刚伪装完毕,厨房门就“吱呀”作响,应声推开,几人一拥而入。

看清他们的服饰,果然是文息手下,倒是没甚恶意,其中一人肩上还挂了一个小小米袋,想来真不是小说里常见的吃霸王餐——文息带兵果然不同,如果当初真的由他来做皇帝,也不会差到哪里。

我把手在衣服上不安地蹭来蹭去,急忙站起身:“几位军爷可是饿得很了?我这里已经做好了些饭,要是不介意,就先将就着吃,我再给几位爷做一些来。”言罢死死盯住那人肩上的米袋,两眼放光。

那人似乎是领头的,见我饿吼吼地看着米袋,不由哈哈一笑,从肩上解下递过:“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麻烦这位大嫂。”

大嫂……我忍!低头看着指甲里的灶灰,我假意窘迫道:“那我先去洗洗手,再来给几位大爷做饭。”拎了米跑出房外,身后立刻传出一阵咀嚼之声。

微一思索,我登时有个主意。偷偷转到后屋,从小妖背上卸下包袱,摸进南厢一间小屋,不一阵就易容成一个三十来岁,面色微黑的妇女模样,对着破败的铜镜一照,我无奈地承认,现在的我,的确只有被别人称作大嫂的份。

回到厨房,我笑眯眯地生重新火,洗米下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几人聊天。原来前线战事激烈,军需加大,是以一众后勤队伍都要没日没夜地押送粮草,连安营做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才不得不四下寻找人家求饭吃。

我幽幽哀哀地叹一口气。那领头之人不解:“大嫂,你莫不是也有家人在打仗?”

“是啊,我丈夫也在军中,一去就是三年,一直都没有音讯,想来真是让人担心。”我抬起袖子,作势欲泣。实则是为了掩盖忍不住的笑意。演技有待提高,有待提高啊。

其实我也没说谎,面瘫可不就是身在战场,三年来毫无消息?等等,好像他也本来就是我丈夫。我不由偷偷红了脸,幸好易容盖住了脸色,不然真是不用见人了。

“哦?不知大嫂的丈夫是在哪个营里当差?”几人都露出同情之色,多半想起了自己的妻儿吧。

“这个我也不知,听老乡来信提到,好像是在什么成将军的麾下做事。”我抽抽搭搭:“那几位军爷是要送粮到哪里去呢?若是遇见我丈夫,就叫他传个话儿回来,报个平安。”文息和他几个心腹,成童康是我唯一不熟悉的人,也就是唯一不熟悉我的人,如果这几人碰巧是送粮到他军营,那就好办得多。

“原来是成大将军,”那人拊掌笑道:“正巧了,我们要送粮到右军前锋营,离成将军的驻地只有二十余里,到时我们一定帮大嫂打听打听。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闻言,我啜泣得更是厉害:“这么多年没个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世上。家里的人都死光了,留我孤零零地做什么?军爷,要不你们将我带上吧,我做饭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可以伺候你们,不会添麻烦的。我要亲眼看看我家那死鬼才安心,何况再留在这里,我也迟早是一个死。呜呜……”

声泪俱下断人肠。好几人都尴尬的别开脸,那领头之人有些为难,似乎也颇为心动,多个烧饭丫头更方便不是?果然旁边开始有人相劝:“庞大哥,你看她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带上,多个烧饭婆子岂不省事?”

我敢怒不敢言。烧饭婆子?我就不该化这么老的妆!表面上,我不得不对那帮腔之人投去感激的一瞥。那庞大哥点点头:“好吧,大嫂你就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多谢!多谢军爷!”我“感激涕零”,急忙退出厨房回到后院,拿下小妖身上的行李,把干粮全塞到它嘴里,伸手一拍:“去,回医女谷。”我现在的身份,带着这样一匹好马只会惹人怀疑。更何况,认识小妖的人并不比认识我的人少。

小妖依依不舍地把头放在我脖子挨挨擦擦,不敢再耽误,我摸着它的头:“去吧!”它转身撒开四蹄,一阵风地去了。

找块破布重新打过包袱,我揉着红红的眼眶——准确的说,这红眼眶的确是揉出来的,跟在那庞大哥身后颠颠地走。回到队伍稍作介绍,也没人起疑,为表示我并不是跟着吃白饭的,更为了凸显一个劳动妇女应有的勤劳形象,我主动背起一口大黑锅,跟着他们一路向前。

风萧萧,水渺渺,跟着军队满山跑。日昭昭,汗淘淘,背上的大锅——重死了。

在手心磨出第六个货真价实的大水泡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施清平的押后部队。

我一面小心翼翼地藏起万千感慨,一面帮庞十夫长——也就是带我随军前进的庞大哥把部分物资卸下。纵然是身有武功,在这昼夜颠倒的不断行军下,还是叫苦连天。果然是没真正受过罪的人,我转而哀悼起隐隐发酸的腰骨来。

正忙里偷闲,想倚在车轮旁眯上一阵,营门处一阵喧哗,只听有人压低了嗓门道:“成少将军来了!”

我一惊而起:什么?想不到这么快就碰见了故人,而且是我最不愿面对的一个,登时有些慌了手脚。纵是事隔三年,我却自知仍不能坦然的与他面对,急忙挤在士兵堆里,头也不敢抬。

他还没有改回姓文吗?是不愿,还是顾虑?

但我心里翻来覆去,也只叫得出成亦扬三字来。不由苦笑:我仍是不肯丢弃的简单过去,哪里还找得回来?

一阵马蹄清响。本来军营人声嘈杂,但这数十匹战马显然经过严格训练,虽远不及小妖神勇,难在行得整齐划一,步伐一致,是以走到附近,地面也微微颤抖起来。我忍不住好奇,偷眼张望,果然是清一色的黑马,昂然走过。

这一看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孪生兄妹之间奇特的生理感应,成亦扬忽的转头,双眼灼灼,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吓得不轻,呆得连反应都没了。不过也幸好如此,才没露出异状,加之我的妆容与本来面目全然不同,谁又会想到我用这种身份混了进来?成亦扬的视线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回前方。我舒口气,不想瞥见他腰间的一件物事,登时呼吸急促起来。

那正是成亦扬三年前迷倒我之后,从我身上拿走的曲终剑。此刻正歪歪斜斜地挂在他腰带之上,随着马儿的前进极有韵律的运动。我死死盯着曲终,脑筋转得飞快。

他于此时到施清平军中,莫非前线战事有了变化?想到面瘫目前的处境,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水:看来,今晚有得忙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一直睡到月亮移过中天才起,悉悉索索地换上一身轻便的黑衣,悄悄地向内营摸去。

南疆行军扎营与天朝相仿,也分为中军与外军,中军多由国内颇有身份的贵族子弟和内卫组成,主司保护将领之职,人数较少也更为精锐,驻扎在营地正中,外军则成四面环绕之势。凡百夫长以上,一干主帅大将除值守之人,皆住于中帐之内,且未经许可,外军士兵不得任意进入,也显示出中军高出一等的地位。

幸好已在军中混了不少日子,平日又得艾林指导,多少也会了些潜伏夜行的知识,悄无声息的越过两道哨卡,再翻过一面竖起足有丈余的油帆布,我躲在角落里捂着嘴喘气,以免呼出的热气为巡夜的士兵发现,一面四下打量,同时缓和一下体力的损耗。

日间不敢打听成亦扬的住处,我只能凭着以前和面瘫胡吹海聊时听来的布营方法,看准了左首一个特大号营帐,趁着月色被乌云抹去的时机,遮遮掩掩地摸近。

果然这大营帐之中一片漆黑。幸好曾短居于南疆军营,一望便知是引敌错攻的空城计,旁边错错落落,有几个小一号的帐内透出灯光,四下均有士兵看守,也不知成亦扬住在哪个副帐里。我挠挠头,心念一动,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子,运劲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