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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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好险

石子啪嗒一声打在主营帐顶,两名十夫长应声过来查看,其余原地不动的士兵都忍不住张望过来,唯有最左边一个副营前的士兵没有吃惊之色,反而几不可察地后退,将身后的油毡护得严严实实。

我心下暗喜,耐心趴在黑影之中,动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月色终于被完全隐去,羽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不一阵,整个天地之间都蒙上一层白纱。正想借着大雪之便再靠近些,忽然有数人执着火把靠近,当先一人龙行虎步,竟赫然是施清平。

他看上去憔悴了些,颇有疲色,背脊不再如当年那般挺直。也难怪,连年征战不休,又不能在聪明成精的文息手下讨得好去,自然不会开心到哪里去。想到他当年的意气风发,我无暇幸灾乐祸,心里只没来由的一酸,又惊疑不定:在这种时候,他回自己的后军干什么?

眼见他掀开幕帘进去,我急忙跟进。正巧此时一阵疾风刮到,吹得火把火盆忽明忽暗。我捏起三粒石子乘势击出,左边两只火把登时熄灭,第三粒边角锋利,却是打向我先前藏身之处。

那里堆了大堆木材,每根足有丈余,平日扎营时用来支撑营帐之用,剩下的就地堆放,用数根拇指粗细的草绳固定住。适才我磨了半天,把吃力最重的草绳割得只剩一股,现在断裂处被石子击中,绳子登时断了,木材响声大作,骨碌碌滚了一地。

士兵们四下呼叫,不疑有他,七手八脚地上前,将木材重新拾回归位,八名士兵的视线相交处也终于出现盲点。趁着这一瞬即逝的漏洞,更借着掩盖了身形急动呼呼声的吵闹,我绕到背后,拉住支撑帐篷的麻绳,成功地趴在了帐顶之上。

风雪正剧,我不敢斗胆割破毡布,掏出一只铜管,贴在帐顶。这铜管是这个时代理较为先进的窃听工具,一头大一头小,外形很像现代的扩音喇叭,反过来自是有收声之效。等喧闹声一过,我把耳朵伏在小口一端,果然有声音朦朦胧胧的传来。雪越来越大,将我片片覆盖,却不即溶,冰冰凉凉的,慢慢将我掩盖在银白之下。

毡布隔得厚了,只能勉强听个大概。成亦扬果然住在里面,和施清平商讨一阵,似乎是粮草后援问题,突然施清平语带愤怒的说了几句,我只听到文愚,盟约几个词,语声又小了下去,只传来低不可闻的喁喁之声。

听到面瘫名字,我不由大急。咬住指头想了一会,捏起一个雪球在手里,潜运内力将之融化,把水尽数浸在毡布之上。

如此数次,终于将巴掌大块地方浸得湿透,估摸着毡布厚度,摸出贴身而藏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割开寸许长的细缝,随即紧紧捂住,把耳朵贴上去,那喁喁之声终又重现清晰。只听施清平道:“当初我们的协议里,可没有过这一条,”语气相当冷淡:“怎么?狡兔尚未未死,贵主已想先取我这走狗之头?”

成亦扬哈哈一笑:“国君言重了。我们并没有要损坏丝毫贵国的利益,只是想让贵国再帮个忙而已。只要贵国肯调十万精兵配合作战便可。苏眉之人只懂死战,并无杰出人材,合我们之力,三个月便足矣。何况事成之后,我们也不会独吞了这天大好处,回报一定能教施国君满意。”

施清平一时无言。半晌,才喃喃道:“与虎谋皮,我早该想到有此一着。若我与你们联手取了苏眉,其余小国必定感到威胁,假如他们联手来攻,我南疆却是首当其冲。将来东南一带,你们能保证相助我南疆保得平安?”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见面瘫再无力反扑,文息人心不足,竟然想借着联军之手,要灭了夹存于南疆东南和天朝西南的小国苏眉。

苏眉人口不多,占地却极广,武风盛行,以部落为单位聚集,只凭实力而论推立国主,人皆骁勇,甚难对付。但因国力不足,向来安份,也并不蓄意与邻国挑起纷争,只是由于皇权并不集中,内里政权散漫,小股悍匪流窜滋扰却是免不了,不但南疆天朝头疼不已,连苏眉国主也无法插手管束。

但苏眉同时也是南疆与天朝之间最坚固的屏障,如果少了这一层力量的牵制,无论南疆还是天朝,只要其中一方有了不轨之心,皆可**,自南面侵占对方领土,而纵观现下双方实力,南疆明显处在劣势。

若是施清平所料不错,其余小国人人自危,说不定真会一齐先发制人,南疆国力雄厚,自是不惧,但如此一来连年损耗,与天朝的实力更加悬殊,一旦天朝坐视不理,到两败俱伤时再反咬一口,渔翁得利,更是不堪想象。连算蠢笨如我,也明白施清平的顾虑所在。

“苏眉一亡,我天朝与贵国再无隔阂,我家主上已答应与你们签定协议,两国各得苏眉五分土地,不得妄动干戈。建议双方再各留出两百里荒野之地分修城墙,以安民心,同时我国承诺对贵国开放贸易,关税减少三成,激励农商来往,以成永久邦交。”成亦扬慢悠悠地,说到开放贸易之时,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

想不到文息不但要夺得天朝的皇位,更有着一代霸主的野心。如此狠辣的扩张手段,让人即使对他的图谋一目了然,也不得不按照他的设想一步步陷下去。面瘫的才能安邦有余,却失之决绝无情,怎会是他的对手。

忽然间,我明白了当年为何高皇帝要不惜一切阻止文息踏上帝位,让治国能力平庸的文睿继承大统。原来不只因为文息的出身,更为了他一早看出,文息一旦得以放手施为,必成天下浩劫。

南疆偏居一隅,最发愁的就是文化与贸易上的封闭与落后,抛出这样的条件,施清平很难不动心。

果然施清平再次沉默起来。良久方道:“此事兹体重大,容我再回去想想,夜早深了,风寒露重,文少主请先休息。”

成亦扬笑道:“好说好说,不过行兵贵在神速,国君的答复可不要拖得太久。”跟着靴响阵阵,成亦扬在护卫环绕下,亲自将施清平送了出去。

现下帐外只剩两名士兵,我抖落满身的银白,轻易地就避开二人视线,矮身翻进帐内。成亦扬随时可能回来,我顾不得一颗心砰砰大跳,吐一口热气,在手心里搓得几下,开始寻找曲终剑的影子。

不几来到帐篷内部,一张铺了兽皮的软榻上,曲终剑正好好地躺在那里。我低低一声欢呼,抢上前将它拿在手里,熟悉的质感,说不出的亲切。正想极速抽身,却听见帐外士兵行礼之声。

成亦扬这么快就回来,我避之不及,情急之下,伸手胡乱将榻上揉了几把,四下一顾,弯腰钻进榻下。

如果将曲终放回原处,成亦扬没瞧见异状,说不定就此安歇,我可没把握在他眼皮底下躲上一晚,只盼他回来见到物品凌乱,曲终又不翼而飞,知道被窃之后出去寻找,我才有机会趁乱脱身。有了曲终在手,我心里踏实不少,莫名的信心大涨,当下沉着地压低呼吸。一双沾有些许雪泥的靴子缓缓走了进来。

那靴子转过屏风,忽的站定,想必是看到了室内的凌乱景象。我偷偷打着自己的嘴巴:要是知道成亦扬这么快就回来,刚才找剑的时候,我才不会小心翼翼将房间维持原状,最好顺手拿些贵重物品,岂不更像仓皇已逃的小贼?

那靴子倒是没叫我失望,疾步退了出去。门口传来成亦扬惶急的呵斥:“有贼,快追!”数名士兵齐声应了,脚步纷乱的四散而去。我松口气,正想借机溜掉,突然听见帐门处传来极低的呼吸声。

这几年我内力颇有进步,虽然对敌之时尚嫌经验不足,但以成亦扬的功夫,却也不能在此时的我眼皮下隐藏行踪,心里有些得意,更多了几分庆幸:好险!当下慢慢地将手指抠到床沿内测,悄无声息地把身子支在床榻下方,紧紧贴着床板,以免他等会回来,只要往榻下一望,我便无所遁形。

过了一盏茶时分,果然听见那靴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呼吸紊乱而急促的:“奴在?”成亦扬的声音带一丝希冀,蓦地响起。

我一凛:他居然知道了,还是猜的?我咬着牙不开口,连眼睛也闭上,死命压制着呼吸。原来方才他就猜出是我,以致不能平稳压制呼吸之声,才会被我听到,心下不由暗叫一声惭愧。

脚步渐近,蓦地,成亦扬重重地坐在榻上,差点没把我抖回地面去:“奴在?”语气惊疑不定,原来只是试探。

我心头有些难过,却知道成亦扬只是隐约猜到是我,一时乱了手脚。等他平复下来细加查看,我是藏不了多久的。只是,见过了又如何?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成亦扬厉声喝道:“是谁?”同时我也听见了帐外衣角翻飞的悉悉声,来人似乎还是个高手。

成亦扬二话不说,身形一动便转出帐外,和那人交上了手。动静惊动了附近的守卫,那人不敢恋战,几个回合便似乎想脱身而走,被成亦扬缠住不放,追得远了。我大喜,急忙一个打滚滚出床下,跳起身来就往外跑。心念一动,只微微挑开帘幕。

果然外面人影憧憧,手忙脚乱。一个身材与我相仿的士兵路过门口,我瞅准时机点住穴道拖了进来,几下除掉他的兵服穿在身上,随后高声叫嚷着混入人群里,一时军营内人声马啼交相大作,再无人注意我的存在,心中大定。

直到我挤回外营,恢复平日的装扮,喧闹声才渐渐止歇,后来的那黑衣人也没擒着。后来想必发现了成亦扬军帐里“惨遭非礼”的士兵,又开始大呼小叫的查探内鬼,自然也没个眉目。我庆幸之余,又有些恶作剧得逞的小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