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雨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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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悬殊对决

    梁帝这一年二十有六了。当年于朝堂之上欲做亚父的慕容异在去年中了风,卧榻不起。这些年他一直挟天子号令朝臣,大权在握。也算是苍天有眼,再可怕的猛虎终究有衰老的一天,这时,即使它的眼光依然锐利,但也只能无奈于爪牙无锋,寸步难行。

    前些年,在慕容异六十岁的寿宴上,有门下幕僚多喝了两杯,趁着酒劲问了他一个问题:“今天子软弱,难泽天下。而丞相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更有气吞天下之势。前年还平定了南郡的叛乱,多年来为国效忠,功高盖世。今年过六旬,何不自立为王,以传名威,福泽后世。”

    众人都不敢接话,酒席之上一片寂静。此等违逆之语,于慕容异,是宁可烂熟于心,也不可开口提起的。

    慕容异听了这话后,却大笑三声,“我且问你,若我做了天子,普天之下,其它五国会怎样?”

    那人思忖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定会……定会引得四方来投,只因……只因丞相威震四海!”

    “错!是引得四方来伐,而且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子。我一生鲜有败绩,但如果面临五国征讨,何如?”慕容异突然大声责问道。

    那人方才大梦初醒,瞬间知自己酒后说了不当说的话,急忙跪下来:“小人酒后失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慕容异转而面露宽容之色,“我虽被人称为虎狼般的奸臣,整日把持着朝政,但这么多年来,梁国上下,国富民强。若我自立为王,引得真正的豺狼虎豹前来,而致使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才真正会遭受千秋万世的骂名。我深知时机未到,我生不能为王。”

    他说完后,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便于主座上沉沉睡了过去,声声地打起鼾来。

    门下无人敢大声言语,正冠纳履之后,纷纷退去。

    但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并不是这么想的。慕容清与慕容平,二人在父亲意外中风后,急切地都想承袭父亲的权力,明争暗斗,揽权之心日显。梁帝见猛虎遁于林,只剩下些无能之辈,当机立断,书信了常年驻守边疆的百里延,令他带兵星夜赶来,一举拿下了慕容家一干人等,重新夺回了兵权。

    当夜,梁帝看着在病床上的慕容异,说道:“亚父多日不来上朝,朕甚是挂念,故今日特意出宫前来探望。此番前来,我还想夸赞下亚父家中的两位公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慕容异闭着双眼,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梁帝在重掌大权后,于秋日的一个清晨登上了皇宫内的一个观景台,梁淮城大小土地,尽收眼底。他对着随行的太监说道:“小川子,我觉得这个台还是不够高,不如叫工匠再造一座更高的观景台,我要看得更远,你说这样可好?”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了,再造一座高台又有何难,您抬抬手,就算是十座,转瞬之间就造好了。”

    梁帝看着远处飞去的鸿雁,第一次觉得天下原来如此之大。

    陈昭昨夜虽说心里闷闷不乐,但倒是一觉睡到天亮,早早地醒了过来。先生据说是病了,昨日就见他近况不是很好,所以陈昭刚好是得了闲。可这突如其来的闲暇时间,竟让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往日他都会去梁淮城四处走走,听说书的,看唱戏的,耍刀枪的,如今这些却是都没了兴致。他坐在院中的大树下发着呆,今日天气也极好,他望着天空,秋高气爽一览无余的蓝天,看着看着,心里却空落落的。

    “你这哪来的打杂的,一大早在这偷懒。”百里延从客房里走了出来,来到院中,仍旧是觉着脑子昏沉沉的。

    “我才不是什么打杂的,我叫陈昭。你又是谁?”陈昭大清早起来,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秋衣,面容也未梳理,看起来十分清瘦。

    陈昭?那不是陈将军的儿子吗?百里延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夜杨笃提起过他,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眉宇间的确有几分和陈将军相似。面如刀削,剑眉星目,唇薄鼻直。

    “我是位将军,你怕不怕?你说说看,你是谁家的孩子,我记得杨伯家中并无子嗣啊。”

    “谁怕你啊,我爹就是位将军,而且比你厉害多了!”陈昭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口气。

    “你爹既然是将军,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小瘦骨头,你说你能提得起一桶水吗,看你这个样子。”百里延想着,既然是陈将军的儿子,今日就好好逗逗他。

    陈昭一下子就被激怒了,站了起来,“一桶水谁提不起啊,一下子挑三四桶我都不在话下。”他说着这句话,其实心里是有点发虚的。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怎么证明,现在就去井口边吗?”

    “那倒不用。”百里延想了想,“这样吧,你我切磋一番,你若赢了,我就相信。”

    陈昭自上到下看了一眼百里延,“不行,你说你是将军,那定是纵横沙场,又怎么如此气度,和我这般切磋。”

    “我还没说完呢。不如这样,我画一小圈,再一手拿一只装满酒的酒杯,我若出了圈,或洒了酒,就算你赢;一刻钟的时间,你没做到,就算我赢。”百里延说罢,用鞋沾了水,画了个径长比足底长不了多少的小圆。

    “好,一言为定!”陈昭答应了下来。

    陈昭刚要尝试上前将百里延推出圈外,却突然想起自己不可过于运气发力的警示。他犹豫了一下,心中默默思考着。

    百里延做好了阵势,却迟迟不见他上前来。“怎么了,你是不敢过来了吗?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下狠手的。”

    百里延话没说完,陈昭心想,就是现在。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石子,将全身力气集中于手臂上,然后再将手腕一抖,石子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直奔百里延左手拿着的酒杯!百里延见状,直觉告诉他这石子如果是躲,是绝躲不过的,就算不击中杯子,刻意大幅度的闪躲可能会使杯中的酒洒出来。

    他在转瞬之间,伸出了空着的手,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接住了石子。

    “好小子,竟然使用暗器!”百里延对这个小小少年始料未及。

    “你又没说不能,扔出去了就是我的本事。”陈昭回应他道,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事情,百里延,只用徒手就瞬间接住了他用尽全力扔出去的石子。

    陈昭快步奔向百里延,看来刚才那样的计策已经失败了,他只好来到百里延的身前,想别的法子。他试着俯身弯腰去夺他手中的酒杯,百里延将身子往后一仰,同时将双手藏到了背后。

    陈昭突然收住了步伐,顺势蹲下,来了一记重重的“扫堂腿”。百里延险些来不及反应,却是将酒杯反扣,一手按住杯底,双手呈合十状护住了杯子,利用小腿发力,来了个原地的后空翻。落地时再看脚下,紧紧贴着圈沿,多用一丝力气,恐怕就出去了。

    他再度发力,一手抵住百里延的右胸锁骨口,这样就能让他很难发力避开。另一只手一掌拍向他的手肘。百里延只是略微抬起了手肘,轻巧地一躲,便使他打了个空。

    百里延再看足间,见鞋履上被洒出的一两滴酒沾湿了,便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杨伯家的酒还是这般清醇,好酒!小子,你赢了,姑且承认你就是。”

    陈昭还以为他躲了过去,“我正想继续出招呢,没想到你就输了啊。”

    杨笃在檐下已经看了一会儿了,分数胜负方才出来。“昭儿,不得无礼,还不见过百里将军。”

    “大人不必责怪他的言语之辞,比试就是为了分出个胜负嘛。我还未谢过大人昨日收留,现想起我还有一事未办,就此告辞了。”百里延说着,道了个别,就往府外走去。

    杨笃也走出府外送别,“将军何故故意使了个破绽,让着昭儿?”

    百里延下了阶,说道:“大人可曾看着开头那一个来势汹汹的石子?”

    “自然是看见了。将军身手不凡,徒手抓住了那一个石子。”

    “那你就看错了,我并非徒手。天下人称我为疾风将军,就是因为我的动作极快。不仅如此,我还能看清对手的每一步。昭儿在扔出石子时,我便已做好准备,我想着用宽袖挡住那个石子,却发现他扔石子的力道异于常人。我在那一瞬间,以石子为肘,用手绕着他转了几圈,方才使它停了下来,最后用手接住。你看到的方寸之间,我做出来的动作,却不止一个。”

    “将军果然厉害!但既然如此,也只不过这是突然的暗器,一时未判断好而已。”杨笃称赞道。

    “你且看看我的衣袖。”

    杨笃仔细看了看百里延右手的前袖,前面黑色的一截,被磨成了浅灰色。

    “我若只是用衣袖或用手去接,早已伤到了我自身。若是继续下去,我恐怕难以抵挡一刻钟而不出圈或不洒酒。更何况,我的确想起有要事要办。”

    百里延走后,杨笃仍旧楞在原地,心想昭儿在幼时的确露出过非同常人的天赋,但自那次练功倒下后,便再难发力。不知今日,他为何能赢过百里延,而且发力后自身也无异常之状。

    莫非,是因为那把长命锁?

    杨笃回到府上,抓着陈昭的手臂上看下看的,弄得他好不自在。

    “杨伯,我只不过赢了那人一次,你何故如此大惊小怪?”

    “你啊,都长这般大了,还如此莽撞,百里将军辞行,你也不知道送送他。”

    陈昭嘴里嘀咕着:“是他先对我爹出言不逊的,将军很了不起吗?你不是说过我爹也是一位将军啊。”

    杨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你可知百里将军,当年为何会被贬去边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