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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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祥

    文昌国的每年阴历四月十六,开元节。

    开元节,依例祭祖。未至晌午,林远尘便带着林阳来到了林氏祖祠。祖祠坐落在玄城的西南角,是一片远离城中喧闹之地的清净处。

    林阳小的时候也跟随父亲来过这里,知道里面供奉着林氏的历代身为城主的先祖灵位,林氏的这些先祖都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选择入土为安,而是全部火化,将骨灰坛放置在宗祠奉灵台上,让人不清楚其中缘由。

    宗祠的规格不算太大,除了寥落的前院,后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大祠堂。可这建筑的风格和周遭新建的的其他府邸院落不同,甚至这祠堂的地基中,都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天然石块组成,从上面的风化程度看来,这算是这里年岁最久远的物件。

    祠堂的四角静静地矗立着四个石雕的兽形,却也和常日里所见所闻的猛兽有差别,但也不知究竟差别在何处。虽然岁月的侵染剥落了初始的样貌,但依稀能够感受到那股子飞扬跋扈的兽性,这算是和那地下的石板是同一时期的存在了。

    端居于祠堂正中的,便是供奉着先祖灵牌和骨灰坛的奉灵台。其基座是一方一人高,近乎方正的黑色巨石,浑然一体,延伸到地下,也不知这地下的体积还有多少。

    “阳儿,焚香叩拜先祖。”林远尘的声音将林阳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哦。”林阳自是照做,不过却心中疑惑,以前虽跟随他爹来过祖祠,林远尘却从没有叫他叩拜先祖,只是叫他站在旁边看着。

    “阳儿,你可知你跪拜的是何人?”突然间,林远尘问了林阳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恩?不就是我林家的先祖吗?”对于林远尘的提问,林阳也是感到摸不着头脑。

    “确切的说,是我林家的第二十三代祖至第三十六代祖。”

    “也就是从第二十三代祖开始,我们大玄城林家的每一代家主都是玄城的城主。这奉灵台上的灵位,只受林家家主祭拜。”

    林远尘缓缓走近奉灵台,面对着祖先的灵位,悠悠地说道。

    “家主?我是吗?”林阳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林家现在只有他和林远尘两人,林远尘之后的家主,自然就是他了。如此想来,林阳祭拜也算顺理成章。

    “而且二十三代祖留下了一条祖训,或者说铁律。”林远尘的声音又传来了。

    “什么祖训?”林远尘这话显然引起了林阳的好奇。

    林远尘看着林阳,轻轻地吐了口气,似乎还在犹豫,不多会才说:“你也大了,这祖训也该知道了。”

    “林氏每一任家主,终生守护大玄城,守护祖祠,不得远离。”

    不得远离,这四个字代表什么,林阳可能理解不深,但他也曾被林远尘禁足过,不得远离估计会和那差不多吧。这样想来,林阳心里也有些抵触,他向往的生活就是林远尘口中的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要是一生只能困在大玄城,他实在是不能接受。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看着林阳紧皱的眉头,林远尘突然有些心疼,他又开始安慰道:“再过几年,等你十六岁,你就可以出去游历文昌国境三年,这天大地大,好男儿总要出去看看的。现在有我守着玄城,还没到要你挑担子的时候。”

    “真的吗?”林阳自然知道父亲不会骗他,如此一问只是缓解刚才不适的心情。

    “爹还会骗你不成?出去游历其实也是先祖的意思,结识天下英杰本就是人生快事,我又怎会真的一直把你留在玄城。”

    “想当年我游历之时,就结交了不少人杰,在现在的文昌国,他们大多有着不菲的名声。对了,其中就有你的姨父,你还记得他吗?八岁你生日时他和你小姨还来看过你。”林远尘回忆起往事时满是感慨,双眼中神采奕奕。

    “姨父?你是说在什么什么山当长老的韩姨父吗?还有小姨我好像还记得些。”林阳努力回忆着,模糊记得记忆里的确是有那一位姨父。

    “是元武山,你姨父可是原先江湖上人称‘逍遥一剑’的侠士。”林远尘轻笑道。

    “‘逍遥一剑’?姨父这么厉害?他比爹你如何?”小孩子关心的总是谁比谁厉害。

    “韩弟虽天资绝佳,但功法却不是绝顶,而我仗着祖辈余荫,又有灵剑在手,当年他是不敌我的。而这些年各有际遇,韩弟他......哎~不说了,前尘往事....”林远尘回答着林阳的问题,最后却有些语焉不详了。但林阳听得出来,他爹怕是要比姨父厉害许多,不觉心中有些自喜。

    “好了,今天之所以说这些,一是因为你也不小了,家族之事也当告知与你,二来是告诫你不要像以前那么怠惰,不然到游历之时,自身都没有人杰气,哪里会结交得到世间英豪呢?”看着林阳沾沾自喜的样子,林远尘的话语就转向了他,语气不无调侃。

    “知道了,爹。”收敛笑容,林阳点头道。

    “嗯,不多说了,祭拜吧。”

    “嗯。”

    ......

    从祖祠回来,林阳心中就对自己说要改改性子,而林远尘则是回了内屋,再没出来。每年林远尘祭祖回来后,都会在房内对着亡妻的灵位小祭一番。林阳知道他爹又在祭奠他娘,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过得有些没心没肺。

    张乐来的很是时候,就要拉着林阳出城主府,他特地夸耀自己够聪明,提前从丫鬟翠儿姐那里讨到口风,知道这一段时间林父不会出来,吴妈也在外面。

    “阳哥,今早我就听说了,关家老爷从外面请来了马戏团,现在就在城南呢,去不去啊?”张乐说这话时,一直摸着自己的屁股,隔着衣服,林阳都感觉他的屁股肿的老高,看来昨晚的一顿打他是没跑掉。

    “怎么,昨晚的打还没让你长记性?没禁你足?你也不怕你爹又罚你?”林阳盯着张乐高耸的屁股,没安好心地说道,还顺手拍在了上面,疼得张乐直咧咧。

    “轻点啊,阳哥。”张乐一脸幽怨地看着林阳道,“不会了,这次我爹不会再禁我足了。”此话一出,张乐的圆脸上就显现出一丝哀愁。

    “我爹说,过几天我爹寿辰一过,他就送我去洛城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以后怕是不能再和你一起玩儿了。”

    “什么?你要走了?!”林阳一惊,继而也是变得有些惆怅,“洛城啊,那里离这而好远吧?”

    “恩,听我爹说,有一千多里呢,赶路估计都得几个月。哎~”张乐圆嘟嘟的小手支着下巴,眼里满是无奈。

    看着玩伴的愁眉苦脸,林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叫做离愁的东西。人生苦短的道理,或许他现在还不明白,但如果玩伴要远行,自己还不陪陪他的话,林阳就觉得“不仗义”,对,就是不仗义。

    一番思索下来,终是下了决心。于是乎,林阳就继续没心没肺了,毕竟两个人一起没心没肺比一个人没心没肺的罪恶感要好很多。

    ......

    城南,大玄城的大部分坊市就坐落在这边。茶楼酒肆也不少,但比不上玄城东边高级,原因无他,这边居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也不乏小商小贩,总之龙蛇混杂。

    昨天林阳教训的那群小混混就住在这里,不过今天倒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欺负幼小”了。

    关家老爷原本就是从这里发迹的,虽然早就不住在这里,但每年的重大节日依旧会请来戏班或是马戏团之类的助兴,这里的人也是十分乐意的。

    看台上有十几个木棍结构的大笼子,大多是用一整块棕色的大布遮掩着,说是棕色或许不太对,估计是时间太久,上面的灰迹混淆了原本的颜色。偶尔露出笼子里面的动物,依稀可以看到有灰熊和趴着的大虫。

    看台下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孩子居多,也有许多大人,难得闲暇,看看马戏也是极好的。

    当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台上的这些大笼子的时候,林阳却发现有些不太正常。按理说这马戏团的行当,从来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是今天他在台上却没有看见一个女的驯兽师。倒不是说林阳的心思在女子身上,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阳哥,你快看,那只猴子真是神了!”张乐在林阳身边大声嚷嚷,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猴子。

    “淡定,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呢,猴子没见过啊。”林阳回答的漫不经心,却也扭头看向了张乐手指所指的方向。

    只见台上的那红毛猴子正在学人拿着酒壶倒酒喝酒,还不时做回味状,昂起头,就像一个老先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拿起了一卷旧书,好似在读诗文,还知道翻页。这倒是惊奇了,猴戏林阳也不是没见过,无非就是后空翻,旋转跳跃,打打响锣,给个花生就作揖的,什么时候猴子这么像人了?

    在大家都为它叫好的时候,林阳也忍不住了,刚准备鼓掌,却在一瞬间恍惚,以至于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看到,就在刚才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子往台上扔着小水果,还有几个顽皮的扔的是小石块,本来这也没什么,又不是没做过,但就在一颗小石子好巧不巧的砸中猴子的头顶时,那猴子猛然双眼露出一点精光,冷冷的看着那个刚砸他的小孩子,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加上角度的原因,在场的人估计都没有注意到,但凭借着林阳的敏锐感知,还是捕捉到了。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林阳从没有遇见过,如果非要说的话,这让林阳想起去年和几个孩子去城外山上游玩时遇上的一群野狼,当时那头跟小牛犊子大小的头狼看着他们的就差不多这个感觉。要不是偶然遇见了一队入山打猎的猎人,震慑住了头狼,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呢,要知道那么大的野狼,连经验丰富的猎人都没见到过。

    可是如今这猴子又是怎么回事?比起那头让林阳心生余悸的狼,这猴子又不是什么凶猛的动物,可刚才那一霎那的眼神,那狼比起这来,简直就像是小巫见大巫,林阳不好形容那一种感觉,那是一种冷漠,不屑,蔑视?或者说高高在上?

    再看向那猴子,它已经恢复如初,但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向林阳和张乐这边,似乎在轻笑,奇怪猴子也会笑?

    “啪!”一记响亮的鞭声,那猴子也终于疼得哇哇直叫。甩出那鞭子的就是台上的驯兽师,身穿一身宽大的黑袍,隐了身形,但从背影看来十分高大,扬起鞭子的时候林阳看见了那只刺满刺青的枯手,干干瘪瘪,却又力量十足。

    猴子叫了两声,终于是安分了下来,旁边的张乐还是在大声叫着好。

    林阳说不出此时心里的感觉,刚才那个眼神真是将他吓到了,就再也没有了看下去的心思。却又不好说出来,笑话,能跟张乐说自己被一只猴子的眼神吓到了吗?那以后还怎么混?

    张乐见到林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遂问道:“阳哥,想什么呢,刚才真是精彩,你看见没有。”

    “恩恩,”林阳敷衍着回应着张乐,“走吧,我感觉也没什么意思,去东市看花灯吧,天快黑了,提前去能占到好位子....”

    “这才什么时候啊,那边城门都还没有关,都不到酉时(下午五点),花灯还早着呢。”张乐咋咋呼呼地指了指南门,有些困惑的说道。

    “这也没什么意思,你要不去,我自己去了。”不想在这里多呆了,林阳就不耐烦地说道。

    “别呀,你怎么了,看什么花灯啊,得得,要不你先去,我过会儿就到。”见林阳执意要走,张乐也没办法,但又放心不下马戏,嘴上就如此说道。

    “那好,你自己小心一点。”林阳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好像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盯着自己,让他如坐针毡。

    “这有什么小心的,你放心去,我看完一定马上找你。”张乐打了个哈哈,目送了林阳离开后,精神又津津有味地投入到了马戏之中,却发觉刚才的那只猴子已经不见了,台上只有一头蠢蠢的大熊。

    “呵呵,这大玄城倒是有趣,昨天遇见两个有修行天赋的乞丐娃娃,几天又遇见个感知力颇为不弱的小子,是发现什么了吗?”看台后面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那个执鞭的“驯兽师”透过毡布缝隙看到林阳急匆匆离开后,咧开嘴笑道,“发现了也没什么,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六指儿,抓他回来,要活的。”说着随手扔出了一块血淋淋的肉块,看不出是什么动物身上的。

    “喔呀——喔呀——”

    旁边那个接过肉食,做出应答的,赫然就是那只刚才在台上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