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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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你……你这混账

耶律九随手便将粟玉枕丢在地上,既然这是他亲子所制为何他毫不心软?难道是因着耶律京喊了耶律弘几十年父皇?昭华心生疑惑,只听得耶律九挑眉摇首道:“皇兄啊皇兄,你真是聪明一世,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慈儿确是来找过我,可我们惟一的一次却是在她生下京儿之后!你须知她诞下成儿和恒儿并非因故早产,确是足月生产!”

昭华抬袖掩住双唇,她此刻的惊愕只怕无人能晓,水眸圆瞪透着万分的不可思议,耶律成和耶律恒,竟是耶律九和先太后的孩儿!

昭华抬袖掩住双唇,她此刻的惊愕只怕无人能晓,水眸圆瞪透着万分的不可思议,耶律成和耶律恒,竟是耶律九和先太后的孩儿!

“孤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儿,又将亲生孩儿贬至边塞古道,却将他人的孩儿扶上了皇位?假的,假的,你说的全是假的!你方才还说慈儿是被诬死,此刻又说你与慈儿确有私情,你岂非自相矛盾,孤怎会上你的当!”耶律弘自以为耶律九所言不真,可心中早已听进了几分,因而眸中半信半疑难以遮掩。

“若不是慈儿对你死了心还不肯离你而去,我怎会忍心将她诬死?若不是她死,我与她的私情早晚败露,我若活着尚能为她复仇,可我若是死了,岂不是教亲者痛仇者快?我的心在你当时强娶慈儿之时就死了,若非与你已有孩儿,慈儿怎会死了心还不愿随我远走高飞!”耶律九眸中神情尽显恨意,他恨萧慈宁愿死在宫里也不愿随他离开,他恨当年是耶律弘做了皇帝而不是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早没有从耶律弘手中夺取皇位,他恨一切都太迟太迟!

不知为何,锦帘后的昭华却不愿再听下去,她背倚白墙更显出凤袍华丽非凡,然而眸间哀伤却是遮掩不住。

自己的确没有看错,耶律弘与耶律九都是无情之人,可耶律九此刻比耶律弘更令昭华心生可怜,只因耶律九的无情是由爱生恨,可耶律弘的情在他身为帝王之时恐怕已经灰飞烟灭,然而她心中不由得怀疑,若是当时即位之人是耶律九,若是当时耶律九遂了心意与先太后结成伉俪,是否还会如今日一般对先太后念念不忘?

“你……你这混账,混账!当日父皇遗诏让孤即位,孤早该不留情面地斩杀了你!怎容得你今日拥兵自重,怎容得你如今为非作歹!混账,混账!”

一声闷响,耶律弘身子重重摔落在榻上,耶律九望着耶律弘双目怒瞪却一动不动的模样忽而冷笑了两声,耶律弘的双手仍旧紧抓罗衾,那罗衾被鲜血染就早已支离破碎,耶律九踏在耶律弘方才呕血的玉砖上立身榻前,抬手将耶律弘双眸阖上,昭华闻见耶律九低声道:“皇兄,我恨了你一辈子,最谢的却是你将成儿教养得如此之好,有他为帝,何愁大辽不强?”

昭华广袖一动竟打动了手边的一方雕案,雕案上玉瓶微响,耶律九眸光一横瞥向偏殿锦帘,冷声道:“听了这么久的好戏,还不快点出来?好歹也是大辽的皇后,躲在帘后一辈子不成?以为一只猫就能断了本王心疑吗?”

昭华自知躲无可躲,抬袖拭去眼角晶莹,缓缓起身揽袖振衣,锦袖凤袍再现华贵本色,纤指轻挑掀开锦帘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姿容,她余光轻瞥榻上的耶律弘,太上皇已然崩逝,可如今除了殿内的她与耶律九无人知晓,凤眸轻抬望向耶律九,昭华福身抿唇道:“昭华见过皇叔。”

“不必行礼了,如今耶律成是君,本王是臣,即便行礼也该是本王向你行礼。做了这么久的看客,皇后倒是说说心中有何感想啊?”耶律九垂眸凝望榻上崩逝的耶律弘,唇间却是冷声低问昭华。

依理而言,昭华知晓耶律九这么多的事情,应当较萧太后知晓得更多,耶律九为何只是询问而非杀了自己?昭华轻叹一声,云步至窗前望向院中纯白盛放的六月雪,凝眉道:“皇叔既是知晓太上皇刻意害死耶律恒,为何当时不加阻拦?皇叔言及自己深爱先太后,为何不遵从太后的抉择,反而狠心害死了她?难道只是为了保全自己?”

昭华并不相信耶律九真的会如此心狠将所爱之人送入绝境,而耶律九对于昭华所问更是始料未及,眉眼之中透着些难以置信,望着昭华凤袍华贵却丝毫不掩无暇圣洁的模样,终是抿唇低叹道:“你果然是本王见过最为聪慧的女子!慈儿与你一般心善如雪,你明知蓉蓉对你下毒却不曾对她除去,对萨沫耳和柯玉祁等人亦是一再忍让,可你比慈儿更幸便是你嫁的皇帝是成儿。如你所想,慈儿并非本王诬死,而是自己将自己诬死!”

“自己,将自己诬死?先太后当时被诬与侍卫苏槐私通,依皇叔所言,难不成是先太后一手计划了此事?苏槐何罪之有?他果真对先太后有非分之想吗?”昭华凝眉侧目,若是先太后自己策划此事,那苏槐便真真是冤魂一个了!苏嬷嬷,苏木,再加上苏槐,这三兄妹父母早亡又惨死宫中,都说这深宫吃人,昭华如今怎能不信?

耶律九微微阖眸,窗边的昭华漫步在碧玉青砖上,绣鞋步步生香,砖上那朵曼珠沙华已然凝固成型,然而耶律九似若看不见一般轻扯唇角道:“慈儿死前曾与我见过一面,她说这是保住本王与孩儿的惟一方法,还有便是她此生最愧疚的便是连累苏槐陪自己受死!”

昭华背对耶律九向门边步去,令人疑虑的是耶律九未有出言阻止,而昭华更未看见耶律九自怀中取出一颗丹药送出口中,又是一声闷响,昭华猛然回首,并非是耶律九如耶律弘一般重摔榻上,而是耶律九扶住锦榻雕栏缓缓向地面倒下。

昭华瞠目结舌,疾步往耶律九行去,袖间锦绣牡丹图随柔荑一挥扶住耶律九,无奈昭华太过柔弱无力承重只得随着他一并往地面落下,她见着耶律九唇间有一丝鲜血流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由是惊声道:“皇叔,你服毒了不成?皇叔,皇叔!”

正在昭华不知所措之时,殿中响起沉重脚步令她不由得抬眸望去,但见一袭绞金龙袍阔步而来,龙袍曳地不言自威,金龙深邃双眸紧望前往犹如此刻耶律成冷眉黑眸,耶律成发间金冠雕着戏珠游龙,一颗世间无二的羊脂白玉镶在冠上,唇间溢血的耶律九见状却是轻笑出声,语声无力道:“皇帝,你终于忍不住,进来了!”

昭华心惊,难道方才耶律成一直在殿外听着耶律九所言?即是说,此刻的耶律成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怀中命不久矣的人才是他的生身父亲,而不是榻上的那个太上皇!

耶律成并未将耶律九接过自己怀中,而是挺立身躯自高而下俯视耶律九,一如方才耶律九俯视耶律弘的模样。

昭华自耶律成的眸中看出了几分坚忍,看出了几分决绝,亦看出了一分惊异与漠然,如此眸光似与耶律九将才望着耶律弘的模样如出一辙,只听耶律成冷问道:“你与萧太后合谋害死太上皇的证据,在哪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耶律九听罢耶律成所言竟是笑意更胜,他自怀中拿出一方已经签字画押的丝帛递与耶律成,耶律成未接也叫昭华不许接着,耶律九只能将丝帛放至一旁,他望着耶律成漠然无情的面容笑道:“恒儿的眼睛与你最是不同,你眸中无情,可恒儿眸中却是情意深重,因此恒儿被刺杀的时候,本王反倒有些庆幸是你活了下来,因着恒儿留在宫中下场只能是死,惟有你这般无情方能安然存活,而你果不其然当了皇帝!”

“朕是否为帝与你无干,若是需要女子以生身性命换来一世存活,怎还配顶天立地?”这句话是耶律成对耶律九的责怪,无论耶律九是否有苦衷,终是他一手促成了先太后的万劫不复,耶律成恨他如斯,绝不会因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而改变!

“本王此生无愧任何人,最亏欠的只有慈儿与你们两个,这番以死谢罪,纵然是到了黄泉,被慈儿和恒儿杀了剐了也是无怨无悔!你登帝位,本王从未想要从你手上夺权,夺去黠戛斯不过是为了除去你最后的隐患!可是本王忘了,你有你自己的手段,何须本王插手?”耶律九言间将一个锦囊塞入昭华手中,他似是不愿耶律成知晓此事,而耶律成也的确没有瞧见昭华袖中藏物的小动作。

耶律成眼中似有光芒稍纵即逝,他冷眼望着地上的耶律九冷哼道:“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精明,你此刻服毒自尽便让朕不能对你处以极刑,大辽国法但凡有罪者自裁总要留其全尸,朕不妨问问你的意思,你死后是要入土为安,还是要魂飞魄散?”

昭华知晓耶律成此刻实在隐忍至极,那眼角一闪而逝的光芒便是耶律成的动摇。

耶律九如今自尽即是不愿让耶律成背负弑父的罪名,无论外人是否知晓耶律九与耶律成的关联,他都不愿耶律成此后心存负担!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是耶律九为耶律成做的第一件事,竟也是最后一件事。

“若是入土为安,只怕有人也会掘墓挖我出来!本王一生戎马,手上鲜血太多,魂飞魄散倒是能落得个自由自在!”耶律九微抬手掌,露出掌心一朵六月雪清怜绽放,只听他语声渐微道:“六月飞雪人情在,两厢厮守难易来!慈儿……”

与耶律弘有所不同,耶律九的辞世静谧而安宁,甚至他唇角还有一抹浅笑隐隐可见。

昭华双手扶着耶律九不知所措,眸间流出难以言喻的忧伤,谁知耶律成陡然探手将昭华拉入怀中,不再看耶律九与耶律弘一眼便回身往殿外步去,昭华惊声问道:“太上皇和齐王如何是好?太后不是在殿外?”

直至昭华未在殿外望见萧太后和桑柔身影,而耶律成对守候一旁的小凌子说了声:“一刻钟之后报丧,不许任何人进去!”小凌子默然颔首,耶律成随即揽着昭华往永福宫回去,云锦和安为山则紧跟其后。

“皇上,那方齐王招认罪责的丝帛仍在殿中!皇上,皇上!”昭华止步在宫苑幽径,而耶律成亦是随其止步,云锦与安为山相视一眼便退至一旁,周边的宫人不知何时也清退个干净。

昭华心中有些担忧耶律成,忧他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心中芥蒂,忧他知晓真相之后心中难堪,忧他更悲更怨……

正待昭华胡思乱想之时,耶律成却用力将昭华揽入怀中不愿松手,他伏在昭华耳畔低声道:“你知道我方才是何心境吗?我方才站在殿外的时刻,不觉齐王所言震惊,不觉母后与兄弟之死心有芥蒂,更不觉悲怨,我只是在担忧你!从云锦说他与你同在朝乾宫的时候便开始担忧你,站在殿外知晓他无心伤害你我仍是担忧你,我刻不容缓地赶了过来,只怕你有个万一!若是你有个万一,我该为谁抚奏《昭华散》?若我坐拥江山却没有你陪在身边,那我纵然坐拥大辽江山又有何意义?”

“六月飞雪人情在,两厢厮守难易来!”昭华将方才耶律九所言低吟出声,探手环住耶律成腰际不愿分离。然而昭华心中又不觉隐有担忧,耶律九如今虽已了结,可耶律蓉蓉又身在何方?会否与耶律九一般自尽而终,又会否在他们不知不觉中伸出一刀?

何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过是有一人愿为你放弃一切,而你为他无妨置自己之生死与度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