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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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苟活于世,乃是天下之恨!

“可怜,是可怜,都做了太后又被废死,王爷废死太后,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桑柔面露尬色笑了笑,手中布膳的玉箸更是一个闪神便掉落在地,她慌忙将沾染灰尘的玉箸捡起,却没有重换玉箸的心思。

云锦见状连忙止住桑柔动作,她将一双清洁的玉箸放在桑柔手中,不由得轻笑出声:“姑姑是不是听得出神了?这玉箸都掉了地上怎能再用?云锦也是第一次听闻太后被废的事情,不过也算是知道了太后并非不能被废,想来也是为了端正后宫,姑姑说是不是?”

云锦看桑柔低沉了心思,又与桑柔寒暄了两句,待见到昭华缓步行出方才向桑柔行礼告辞,她疾走几步跟在昭华身后,只听昭华淡然道:“身在宫中怎会有安稳的时候?若以为太后之尊便是无可忧扰,那便是没有将她自己暗害太上皇的事情放在心里!”

“娘娘说的极是,太上皇乃是无上之尊,可她身为太后却在暗害太上皇,焉知身边不会有人如法炮制来暗害她呢?”云锦绣眉轻挑看向朝乾宫前凋零梅枝,枝下一个宫人隐约有些眼熟,只见那小太监模样清秀向她们微微行礼。

昭华瞥望见小太监,心明那是耶律成安置在朝乾宫的小凌子,她们对于朝乾宫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多半也要归功于这个忠心无二的小太监。思及至此,昭华略微垂眸算是对小凌子回意,而云锦却是身子微福向小凌子行了个人不为见的礼。

再度漫步至莲花池畔,云锦看见夏花盛放的绮丽风光不由得喜上眉梢,她随手撷来一朵雪白的木槿簪戴在昭华鬓角,昭华连忙想要取下娇嗔道:“快些取下来,让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耳畔依约感到诗书气华,温质兰声从旁响起:“这木槿所向乃是永恒之美,娘娘倾国之姿自然当之无愧!只可惜微臣唐突,若能叫皇上亲见便是佳人采撷的无双美景!”及至昭华回眸,颜莫逍垂眸恭敬道:“微臣颜莫逍见过娘娘!”

昭华自是知晓颜莫逍气度风流,并不在意他眸中几分难掩爱慕,只道是他书生自由生性如此,她闻见颜莫逍提及耶律成,由是广袖微抬道:“颜相快快免礼!颜相何故至此,莫不是皇上要你过来寻我?”

实则颜莫逍的来意已被昭华猜到几分,颜莫逍听闻昭华问语却是身子一顿,随即颔首道:“娘娘果真聪慧,皇上在御书房繁忙,特命微臣来寻娘娘过去,皇上有要事只能同娘娘一人商榷。”

只能一人?昭华颜色微变,她虽不知是何事,却懂得要在御书房商榷的事情不会是小事,几次被耶律弘审视便是在御书房,如今耶律成登基,她还是第一次以皇后之身去御书房议事,可究竟是何事?

安为山早在御书房外恭候多时,他抬手将颜莫逍拦住,昭华低望了两人一眼便疾步走进殿中,云锦看昭华已入殿内便向二人问道:“究竟何事将娘娘寻来御书房?是群臣劝谏皇上选妃,还是二殿下远征黠戛斯之事?”

安为山闻言轻叹一声,望着云锦面上急迫颜色,凝眉道:“二殿下在黠戛斯大败齐王兵马,可齐王战中脱逃,如今不知去向!如何?此事乍听之下以为是好,可细想下去便是祸患,而且……这只是第一件事!”

云锦见安为山言语吞吐不由得心急更胜,第一件事便是如此乍好还恶,那第二件事……她忍不住轻喝一声:“安公公!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没瞧见方才娘娘着急的模样?眼下竟然还卖关子,您就快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

不待安为山沉思开口,颜莫逍扶住云锦肩头,抿唇道:“圣朝思柔公主和帝婿伉俪,薨逝了!”

“什么?”殿内昭华闻言连连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瞠目望向耶律成,似是他方才所言不过是浑骗自己的戏言罢了!冷思柔与秦末生好不容易才结成夫妇,他二人伉俪情深是昭华不疑之事,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么就会双双薨逝了呢!

耶律成挥袖揽住昭华纤腰,他感到昭华身子微颤便知她心中震惊如醍醐灌顶!眼见昭华水眸涟涟,身上华贵凤袍竟似失了颜色,他挑指将昭华颊上泪痕拭去,眸中漠然皆在此刻化为绕指柔,如此晶莹灼得他指尖生痛,十指连心更加疼入心骨!

昭华在耶律成怀中不住摇首,再抬眸时已是泪眼朦胧,她语声抽噎道:“耶律成!耶律成,我不要听你宽解我,我不要听你说什么节哀,不要听什么生死有命,我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你方才是在骗我是不是?思柔和秦末生结成夫妻不过几年时间,圣朝风调雨顺,怎么就会让他们双双薨逝了呢?”

这是昭华第一次喊他为“耶律成”而非“王爷”或是“皇上”,耶律成心底微微一惊,然而却明了她此刻痛心疾首,最教他惊奇的便是——他爱极了昭华直唤他名字的模样!这让他感到自己与她真切厮守,不是大辽的君王,不是辽宫上下的主子,而是她独一人的夫君!

细细想来,此事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不过于耶律成这些知晓情状之人便不觉可疑。殿外云锦的惊异未必少于昭华,她急急拉住颜莫逍衣袖问道:“怎么会这样?思柔公主和秦公子自大婚以来始终是举案齐眉,眼下才过了几年痛快日子,这人怎的说没就没了?”

安为山见云锦失态轻咳一声,云锦连忙将双手松开,颜莫逍锦袖被云锦抓出了几道皱褶,望着云锦云雾水浓的双眸不禁凝眉,思量片许便沉声道:“文帝将耶律蓉蓉送出宫去,耶律蓉蓉怀恨在心,派人潜入公主府邸弑杀了驸马,不过她还是放过了公主,但侍卫赶到时却发现公主倒在驸马身边,以一把匕首自裁了!”

云锦闻言抿唇切齿,她简直恨极了耶律蓉蓉!这耶律蓉蓉杀了驸马却放过公主,无非是看在文帝重待胞妹的份上不敢过分动手,可她心中妒恨昭华,怎会不知思柔公主与驸马的情分如何?她定是要公主为驸马之死日日伤心,夜夜垂泪,然而公主用情之深不愿独活终是令她始料未及!

昭华听罢耶律成所言心中气极,广袖一挥将御书房案上的奏折扫落,奏折窸窸窣窣散落一地,一如昭华与冷思柔和秦末生的故友之情碎裂不堪!怎么会呢?怎么会!她不惜远嫁大辽换得他们二人终生相守,奈何好景不长,终不过一场镜花水月,是非转头空!

犹记那日雪樱纷飞,昭华凭窗而立,青丝婉转,她一身素白便要那这漫天樱雪融为一体,她见着思柔眸中含愧,连忙将思柔拉进房中为她抚琴一曲,直至秦末生进殿便与冷思柔互诉情衷,听得昭华眸光黯淡,却是成全了一双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今凤袍锦绣穿丝,一只逐天金凤似要破袍而出,凤睛以晶石翠玉点缀,织罗广袖绢绣着富贵牡丹图,却在昭华肩头颓败至腰际变得不成样子!昭华手扶书案因惊怒而微喘,双眸阖紧而眉宇深锁,脑海不知该想些什么,思虑良久却是狠决道:“奈何如此,丧心病狂!”她回身抓紧耶律成龙袍衣襟,连声切齿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她明知思柔和末生情意深重,她既要思柔心痛却未料她决绝自尽,她简直丧心病狂!”

耶律成凝眉握住昭华柔荑,他从未见过昭华如此模样,昭华素来是行事淡然全部计较的,然而此刻的她行状失态,心中所想尽在面上体现,连同往日对耶律蓉蓉的隐忍也在今时一并流露尽然!如此形态反教耶律成心生怜惜,他将挥舞双手的昭华按在怀中用力钳住,昭华此刻心气过甚,若让她继续如此定会伤了自己!

耶律成极少会宽慰他人,只是在此刻怀抱昭华不愿松手,定眸沉声道:“我定会将耶律蓉蓉绳之以法,她不仅害我孩儿,更残害四弟杀你挚友,连同大皇兄和萨沫耳事情,她也逃脱不了干系,我大辽若是留此心机歹毒之人苟活于世,乃是天下之恨!”

昭华将耶律成之言听在心中,她向来是信得过耶律成的,若是如萧太后和耶律弘一般不知彼此心中所想,那的确不是夫妻之道,更何谈伉俪情深?她迷蒙泪眼惹人怜惜,犹如春雨浸湖波澜四起,却又似断冰刺骨痛彻心扉!闻有绛珠仙草泪垂绝世之美,如今昭华凝噎该是如此!

昭华埋首在耶律成怀中,那其间是令人踏实的脉动,她依赖傍身贪婪无比地环住耶律成腰际,她几年未与亲人相聚,前些时候方才得偿所愿却在几日之后得知挚友惨死的噩耗!她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将时她来辽宫被耶律弘说是大辽的福星,可结果如何?

德香,苏嬷嬷,苏木,隆顾清,柯玉祁,耶律才,萨沫耳,桐贵妃,耶律复……这辽宫高墙重围,丧命于此的人已经太多太多!耶律弘崩逝只在朝夕,冷思柔和秦末生双亡即在耳畔,下一个会是谁?耶律九战败遁走,耶律蓉蓉易容逃亡,他二人本该是手下败将,却为何此刻成了令人发指的丧心之徒!

忽然之间,昭华心中惊骇万分!她在耶律成耳畔吴侬低喃令他凝眉,耶律成不由得垂首附耳以求听清,却听得昭华颤声道:“别离开我,别离开我!”耶律成猛然将昭华泪眸抬起,却感到昭华身子冷战,凤眸涣散惊声道:“耶律成,你不准离开我,你一定不准离开我!我好怕,我好怕,我从未有此刻害怕过!纵然四爷去了,纵然暻儿青灯古佛,我仍没有此刻这般忧心害怕!求求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千万,千千万万!我不能再失去了,不能!”

原以为自己与昭华情意如水淡然方能源远流长,谁知怅然若失早在昭华与自己心中扎根深种!耶律成希冀昭华陪自己君临天下不是为了要她做大辽的皇后,只为他要昭华在自己身边,只为他习惯了她在身边,他心中不舍昭华离开,也不愿放手昭华离去。

然而此时耶律成心中蓦地明了,原来不止是自己害怕昭华离开,昭华同样会为了可能失去自己而担惊受怕!思及至此,耶律成怀抱昭华的手力不觉重了几分,虽然昭华吃痛凝眉却不愿他放手,惟独紧拥才是真实,惟独呼应才是拥有!

饶是如此,耶律成仍是思绪万千,昭华越是在宫中不愿与自己分离,他便越是不能将昭华留在宫中!昭华是个不能见证生离死别之人,她目空一切却是最重情义,正因着耶律成太懂昭华越不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要她留在宫中生离死别太过残忍,她是耶律成这生不惜倾命守护的女子,更要她活得痛快,活得尽其所想!

耶律成一手轻抚昭华青丝,他眉宇紧锁在昭华发顶依恋轻吻,低声在昭华耳畔软语道:“我此生只会守护你一人,耶律成只为你一人而生,你生我便生,你亡我便亡。你可记得我与你相约要为你描眉点砂?乳母前几日来禀,说德儿已经识字,我心中欢喜得很,我们现在便回宫去可好?”

昭华默然颔首,耶律成腕间使力将昭华打横抱在怀中,随即阔步向永福宫行去。云锦和安为山见昭华如此行态与耶律成出殿,连忙跟在两人后面侍奉,颜莫逍念起之前昭华鬓间簪花的美态终是低叹一声,佳人垂泪却不能依傍己身,由是缘已至,分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