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字体: 16 + -

第132章萧太后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眼见昭华在怀中阖眸不语,耶律成不愿多问,只待昭华静静沉思……昭华心思如柳絮纷乱,又是人间六月天,依是昭华出嫁之时,亦是冷思柔与秦末生情定之日。

杨柳白絮漫天飘散,昭华蓦然之间心空如也,独剩下那一片万里晴空。此刻看去竟不觉烈日刺目,昭华双眸微微迷离,依约见着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在垂柳下折扇画樱,男子貌白皓齿目空名利,挥笔投足之间极尽风流,身旁女子娇态十足静如碧玉,不耐其烦地为男子磨墨,两人时而相视而笑,一点灵犀足教人羡艳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璧人忽而抬眸望向昭华轻笑,女子抬臂向昭华挥手娇声道:“璟儿,璟儿!快过来看看末生画出的雪樱,形似神更似,连纷飞蝴蝶都引以为真了!璟儿,你琴艺乃是圣朝第一,可愿为我们抚琴一曲?便抚那曲《比目》可好?你身在大辽定要珍重自己,你对我们的恩情如同再造,我三人挚友之情死生不湮!”

昭华见二人笑颜如花不由得勾唇浅笑,时过境迁,这一切都如回到了五年前一般!便是为他们的情投意合抚琴一曲有何不可?她寂静颔首,手下是绿绮古琴慢捻拨挑,琴声道出她心清如莲,她抿唇莞尔道:“岁月静好,你二人需得夫妻相持,此乃我惟愿!”

男子听她琴声雅律畅快心扉,与女子互相凝望,启唇浅吟道:“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骤然一阵狂风疾作,吹散漫天纷飞白絮,男子与女子身影渐欲朦胧,昭华尽力向二人走去岂知渐行渐远,两人身影亦在眼前愈渐模糊,昭华不由得向二人探手疾呼道:“末生,思柔,你们去哪儿?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为何我在大辽珍重自己,你们却狠心离我而去?你们是缠绵相顾的比目,那我来生又如何与你们重逢?”

朝乾宫偏殿里冷香凝重,萧太后茶盏在手静听桑柔道说圣朝公主驸马双亡之事,她向耶律弘所在的内殿轻瞥了一眼,挑眉冷哼道:“死得很妙啊!他们二人乃是昭华在圣朝的挚友,哀家一想到昭华前几日过来警示咱们,这心里便气不打一处!饶是她眼下涨了能耐,我倒要看看她如今还有没有心思去警示旁人!”

“可是太后不觉得奇怪吗?思柔公主和驸马从不得罪任何人,圣朝皇帝精明得很,凡事知道此事的人都封了口,殊不知是何人心狠手毒残害公主伉俪?莫非是文帝的仇家?还是那刺客,针对的是皇后娘娘?”桑柔低眉沉思,语间分析倒是条条是道,只可惜她赞文帝精明,她与萧太后却不够精明,若无耶律九幕后报信儿,萧太后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萧太后闻言不屑,置盏切齿道:“管他圣朝的事做什么?即便是冲着昭华,又与咱们何干?如今要紧的是里面……”语罢,萧太后绣眉向内殿一挑,其意明了,桑柔心领神会。

阴雨霏霏,连月不开,窗外蝉鸣聒噪不减,日月光辉藏匿云后,掩盖尽白驹过隙,看不清白云苍狗,业已事事休!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看窗前凭栏者倩女佳人,一袭素雅白衣与铜架上锦服华袍鲜明对比,素衣者天外飞仙,华服者母仪天下。

那一袭白衣如雪开明清泊,远山淡云雕凤眼,青黛飞叶柳心眉,肤若凝脂会霜雪,皓齿明眸点绛唇。窗前古琴幽绿,丝线拨挑不绝于耳,夏风徐徐襟带衣袂飘飘,恰一幅清人佳丽侍琴图!倾耳去,陶醉尽鸿儒百十个,数风流王贤千万回!

云锦和青岚静坐案前,托腮凝望昭华倚身抚琴早就习以为常,自那日知晓思柔公主仙逝,昭华终日凭窗抚琴向外张望,眉间顾盼似在等待,然而耶律成回宫亦是一筹莫展,埋案伏笔不知书者为何,纵知无奈却不可不由得昭华随心而去。

“云姐姐,娘娘如此已有数日,每日进食少得可怜,这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竖耳良久,青岚终是忍不住扶住云锦手臂低问,她眼见昭华双颊微陷容色憔悴,心痛不已,又因耶律京之事长久牵挂于心,眼下也是水米不进的心思。

说来也是奇怪,耶律京虽是打败耶律九却迟迟未归,昭华正值哀怨异常无心问及,云锦见耶律成每日回宫并无焦灼之色,想来耶律京的事情是在他意料之中,由此也愿青岚少些忧心,只是如今耶律九和耶律蓉蓉行踪不定,耶律弘病重危急,正是多事之秋,怎待昭华日日颓败不振?

思及至此,云锦骤然起身,青岚因云锦的行作惊骇不已,眼见云锦将要步向昭华,青岚急忙抬手阻拦却被云锦推至一旁。云锦行至昭华近前抬掌覆在琴上,琴音戛然而止,昭华眸光涣散茫然抬首,只见云锦凝眉疾声道:“娘娘,您究竟要如此到什么时候?纵然你日日抚琴,纵然这一曲《比目》被你抚奏千万遍,纵然你此刻杀了耶律蓉蓉又能怎样?思柔公主和驸马已然薨逝,他们不会再醒过来了,不会了!”

昭华双眸微有回神,任绿绮凭窗独置便转身坐回榻上,她怎会不知自己行径太过颓败?若是思柔与秦末生尚在,她三人虽不同处却是各自为幸,可是如今……

昭华头倚雕栏青丝垂落,几日来终于听闻她细语悲声道:“思量许多终是善人太善,恶人太恶,我只是不知耶律蓉蓉究竟对我有何仇怨,纵然她对我嫉恨,为何要伤了思柔和秦末生?为什么不是直接找我?”

“先是苏嬷嬷和苏木,再是四殿下和容儿,再来是思柔公主和驸马,她果真仗着世间没有因果报应吗?若不是她行踪不定,我定要亲眼见她被处决了才好!”青岚到底年轻气盛,听罢昭华所言不由得激愤出声,她眼见昭华苦痛异常,心中不可谓无动于衷,毕竟她是个有血有肉之人!

然而云锦漫步至昭华近前,昭华是心灰意冷也罢,义愤填膺也罢,眼前百般才是最重要的!至此,云锦半跪在雕纹榻前,包握住昭华冰冷双手,轻声道:“娘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耶律蓉蓉给娘娘下毒,残害娘娘和皇上的孩儿,她已是恶贯满盈,上天怎能容她?若是娘娘此刻不珍重自己,怎能看她得到报应?”

“云锦说的极是!”一语沉声响在耳畔,昭华循声望去,但见衣着乌袍青衫的慕容暻立身门前,慕容暻以靛青缎带束住如瀑青丝,眉眼淡泊俨如带发修行的沙弥尼,她纤指轻捻佛珠看向容颜憔悴的昭华道:“恶人还没有得报,姐姐何苦要如此为难自己?平白叫那些恶人称了心!”

要放下仇恨实在太难,昭华望着眼前嫉恶如仇的慕容暻,她顿时明了为何耶律蓉蓉对她的嫉恨如此执着——未必有因有果才是恨,可恨便是恨上了,若不让恨得包终是不能安心,可旧恨必添新仇,如此周而复始究竟有何意义?

见昭华没有回声,云锦起身向慕容暻微微行礼,眸中神色一转,似若早已料到慕容暻会来,轻声道:“公主过来了,娘娘在宫里闷了好些日子,不知公主可能陪娘娘出去走走?眼下雨也停了,外面正是万物芬芳的好时候,公主也可同娘娘一起去池畔赏莲。”

慕容暻闻言颔首应下,随即便至榻边将昭华扶起,昭华并未推诿,任慕容暻扶住自己往外步去,连月阴雨终见艳阳当头,昭华有些不适应地抬袖掩眸,终于抿唇道:“云雾都散了,还有什么值得郁结在心?你是听了云锦的话才来永福宫的罢?现今见我如此,你也能安心了罢?”

慕容暻阖眸轻笑,她将昭华手臂抱在怀中将头倚在昭华肩头,语声娇柔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你,姐姐不要怪责云锦,她是太担心你才让青岚知会铃儿,不过姐姐向来是个知深知浅之人,若不是你行径堪忧,暻儿也不会从甘阳殿过来。”

“我自是不愿意扰你才在宫中静养,谁知云锦还是去将你寻了过来,扰你修禅终是我的不对,如今见着我无事,你也可安心清修了。”昭华轻抚慕容暻垂肩青丝,自己如瀑乌发自是随风轻扬,两人倩影临池与脚下胜雪清莲相得益彰。

慕容暻听罢昭华所言静默片刻,随即望向池中幽莲舒眉道:“将时得知四殿下薨逝的事情,暻儿只觉随他去了便是最好,可转念一想需得为他复仇,然而时至今日,暻儿想的不是复仇,只是要善恶得报。姐姐有无想过,脱尘离世未尝不是解脱?暻儿这几日读佛念禅,以为凡尘忧扰太甚,未必西天真有极乐,却焉知不是脱俗生天?”

“读了这一段时日的佛禅,你也算深有感悟。只是我方才奏完那曲《比目》,心中忽而清透了许多!人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想来思柔和末生此刻已是在天比翼,在地连理,我不该再以自己的凡念执迷,理应让他们比目成双。”昭华细嗅清莲幽芳,那沁入心脾的清甜令她心旷神怡,微吐胸间一口污浊,那些走了的便让它走了罢。

再回宫时云锦与青岚不知去往何处,昭华独自一人漫步入殿,却见得耶律成将龙袍与自己的凤袍并列披挂于铜架,他衣着飘然白衣临窗淡望,昭华见他轻抚绿绮古琴却不知他意欲何为。

疑虑之际,只听得悠扬琴声如庭院芬芳飘飞周身,昭华错愕抬眸,但见耶律成指尖拨捻弹琴浅吟道:“胜天盛世圣朝女,无双无璟吾娇妻。风霜千年百世回,月落乌啼寄吾心。雎鸠于洲逆水流,溯洄阻长游中央。伊人对月宛流珠,白露为霜君子逑。人说结发两相宜,举案齐眉魂不移。日月昭昭人一心,华发白首不相离。若待此情成追忆,莫消恒是惘然时……”

语声似水流长,昭华凤眸半阖侧耳倾听,她忽然解去心中一个疑惑,多年前尝有听闻夜半琴声,那琴声既非颜莫逍所为,理应出自精通琴律的耶律恒,而当年的耶律恒,不正是眼前的耶律成!

琴曲婉转情意绵长,这是昭华从未听过的曲子,却比她曾经抚奏过的任一首古曲都要动人心弦!这是什么曲子?昭华不由得心生疑问,她仔细聆听耶律成唇间浅唱,那薄唇一张一合便是世间无双的不离之情,修指轻挑则是独一无二的旷世天籁!

“胜天盛世圣朝女,无双无璟吾娇妻。日月昭昭人一心,华发白首不相离。”直至耶律成覆琴终曲,昭华云步上前莞尔道:“是不是昭华听错了?为何我在曲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者是无璟,二者是昭华。这是什么曲子?耶律成,你告诉我,究竟是否我听错了?”

耶律成闻言将绿绮安置一旁,他修臂一挥便将昭华带入怀中,眼见昭华唇露笑意,他不由得俯首轻吻,随即在昭华耳畔呢喃道:“你没有听错,这是我耶律成独为你一人所作的曲子,名为《昭华散》,昭华可否喜欢?亦或者,我该唤你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