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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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永远不会回去……

实则昭华并不以为慕容暻会殉情自裁,只怕慕容暻会一心为耶律复报仇,又怕慕容暻要在此守着耶律复终其残生,暻儿不过二八芳年,这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她怎能忍心见得慕容暻残烛半晌独守这座空落的宫殿?

耳畔响起自殿内传来的轻微脚步声,昭华知晓是慕容暻过来,回眸但见慕容暻面含浅笑向自己步来,该是悲伤至极才能破涕为笑?正在疑惑之际,只听得慕容暻连声向昭华笑道:“三王妃姐姐,三王妃姐姐!”虽然昭华以位尊皇后,可慕容暻仍未改口,始终唤自己为“三王妃姐姐”,使得昭华一念之间以为今如往昔,从未更变。

昭华向急忙而来的慕容暻探出手去,慕容暻随即握住昭华柔荑,昭华疑声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内殿寻到了什么?”

“三王妃姐姐,我方才在内殿见到了四殿下,他就在里面!他方才对我说,蝉鸣之时便是相守之日,他回去吐谷浑向我父汗提亲,他说他要娶我!四殿下没有走,他没有走,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三王妃姐姐,我再也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等他,我要守在延华宫等他!”慕容暻语声娇笑令人更加忧心,昭华终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言辞,最怕便是慕容暻笃定死守,而她甚至开始臆想!

云锦简直听得有些呆愣,急忙对慕容暻道:“公主,公主可别错了心思!公主对四殿下情意咱们都知道,可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咱们是亲眼见着四殿下入陵的,四殿下怎会回延华宫来?更何况,若是可汗知晓公主的心意,定然不会允准公主如此决断!”

“父汗已经同意了……”慕容暻一语未尽,昭华与云锦错愕地望向慕容暻,她们全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慕容暻双眸发直低喃道:“我来的时候便对父汗讲过了,我此生非耶律复不嫁,若是父汗不准,就请父汗当做没有我这个女儿!因而父汗是知道的,他知道我不会再回吐谷浑去了,永远不会回去……”

昭华闻罢刻意沉下心思,面上漠然道:“公主对四殿下一片痴心,本宫实在动容,可四殿下如今已经入陵,请公主不要再扰四爷魂魄!公主为四爷不愿回吐谷浑,若四爷泉下有知,又怎能安然轮回?云锦!公主已经向四爷尽过了心意,还不快些遣人送公主回去,片刻不得耽搁!”

“三王妃姐姐!”慕容暻一声低喊,随即她自袖管中取出一把短刀抵在自己喉间,短刀锋利无比割出一条如丝血痕,只听慕容暻喊道:“若叫我回去,那我也是回去他的身边!”

昭华绣眉微蹙,不顾云锦阻拦云步至慕容暻身前,慕容暻眸光错愕望着昭华探手握住短刀利刃,汩汩鲜血瞬间自刀刃滴落至青砖上,昭华似乎并不疼痛,低问慕容暻道:“是不是我不应你,你就要随他而去?是不是不理吐谷浑的族人,是不是不理你年迈的父汗?是不是不顾大辽和吐谷浑的邦交,是不是生灵涂炭对你而言在所不惜?是不是只要随他而去,便可抹杀你身后的这一切是非对错?”

昭华言辞掷地有声,慕容暻心中便如同一颗颗硬石砸下,直至千疮百孔令她无以回避,她望着昭华手间滴流不止的鲜血,顿时柔软了心思,紧握利刃的手掌骤然松开,而昭华却仍旧紧握短刀利刃,慕容暻慌忙捧起昭华手掌疾声道:“姐姐,求姐姐快松开匕首!姐姐快松开匕首!”

昭华依旧不松开利刃,双眸凝望面色慌张的慕容暻,沉声问道:“手掌刺破了并无大碍,可我知道你伤透了的是心,心一旦破了,没人能补得起来。我只问你一句,留在大辽却以吐谷浑公主的身份,或者回去吐谷浑重新你的人生,你的抉择如何?”

留在大辽却以吐谷浑公主的身份,回去吐谷浑重新开始人生,听起来是天壤之别,一者是永生不忘耶律复,一者是尽快忘却耶律复。然而细细想来,这两者并无差别。以吐谷浑公主的身份留在大辽,并不妨碍慕容暻重新人生,只要她没有坐实耶律复王妃的名分,她就还能重新开始。

这是昭华为慕容暻思量的一切,然而慕容暻并未多想便脱口而出道:“留在大辽,自然是留在大辽!三王妃姐姐,求你,求求你,我要留在大辽,我要留在大辽!我要在这里等他,我能感觉到他,我要在这里陪他!”

“云锦,暻儿公主累了,请公主回靖华宫歇息。稍后小冬子事情办好了,让他们先到我宫里来。”昭华语声沉着不容置疑,云锦一面应着一面上前去请慕容暻移步,谁知慕容暻不愿离开延华宫,直直不理云锦向她探来的柔荑。

慕容暻不明为何昭华应了她留在辽宫,却不让她留在延华宫,于是拉起昭华袖管下的柔荑疑声道:“三王妃姐姐,暻儿不想离开延华宫,姐姐既是应了暻儿留在宫中,为何不让暻儿留在有他的地方?暻儿是为了他留下,自然该与他朝夕相守。”

昭华轻执起慕容暻柔荑放入云锦手中,抬手轻抚慕容暻盘在发顶的螺髻,青丝与韶华同样易逝,眼前的暻儿比自己这个璟儿不过小了两岁,年方二八该是光阴易妒的美妙时候,昭华在那一年诞下了耶律容德,慕容暻却在这一年失去了自己毕生挚爱。

“你是吐谷浑公主,住在薨逝的皇子宫中实在不妥,你且住在靖华宫中,愿意什么时候过来延华宫,便什么时候过来,但惟有一条——不能住在延华宫。”昭华字句沉重,慕容暻似乎无从违背,只得在昭华的义正言辞下默然颔首,如今耶律复不在,这宫中惟有昭华是她信得过的,她甘愿将这条命交给昭华和耶律复手上,只因昭华当年一句姐妹之情,只因耶律复昔日一句永生相守。

“娘娘,云姐姐让青岚过来侍奉娘娘。”青岚见慕容暻与云锦回靖华宫,云锦放心不下昭华一人在延华宫,是而让她过来服侍,她瞧着昭华止步延华宫殿外而不入的模样,不由得凝眉问道:“娘娘,这里是四殿下从前住过的地方,既是心里惦记,为何不进去看看?”

青岚怎会知晓昭华究竟有无进去过?昭华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因而青岚等人都不以为昭华会进入延华宫内殿。可是昭华对耶律复的惦念又是众人看在眼中的,除却云锦和耶律成,没人知晓耶律复与昭华曾经有何情意,而昭华更是宁愿忘记却又偏偏记得清楚。

昭华袖管中是一本被翻折多次的《辞赋》,那日颜莫逍自平萧城带回的不止是靛瓷小瓶和容儿,还有这本耶律复收在身上珍视如宝的《辞赋》,她不能将《辞赋》展露在众人面前,更不能让慕容暻看到,她并非怀疑她与慕容暻的姐妹情谊,只是有些事,藏起来比摊开来会好一些。

耶律复待她始终有情,哪怕是与慕容暻私定终身,心中仍是为昭华保留着这本《辞赋》的一席之地。昭华轻叹一声满心无奈,她将耶律复的一颗心拒之门外,又亲眼见着慕容暻与他相识相知,如今只得看着脚下青砖阖眸叹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不仅是她对耶律复的歉疚,亦是她对慕伦可汗的歉疚,然而慕伦如今与流苏夫妻恩爱倒也算让她松了口气,可耶律复与慕容暻是一对苦命鸳鸯,她难免多有哀叹。她推拒了这两个男人的情,却守着与耶律成的情恩爱不疑,说到底这世间惟有情意不能强求,终究该是两厢情愿,没有谁是谁非。

青岚似是听见昭华说了什么却不真切,由是上前几步扶住昭华手臂,轻声问道:“娘娘,娘娘,您方才说了什么?”

昭华这才回过神来,心底仍是决定要将这本《辞赋》还给耶律复,这是耶律复始终带在身上的,该让他自己决定何去何从。她偏首望见青岚疑惑面容,痴愣愣勾起唇角摇首道:“没什么。”昭华云步在宫中小径上,四下落英缤纷已是一派早*境,她不觉浅声道:“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

“娘娘吟词真好听,还有娘娘的琴声也是天籁无双,青岚自小没识得几个字,但却知晓娘娘是个才貌双全的难得女子,能侍奉娘娘真真是青岚的福气!”青岚似是在想法子令昭华欢喜,她向来不会阿谀奉承,可难得的几次都是赞誉昭华,若非昭华实在绝好,便是青岚与寻常的宫人也没什么两样。

昭华果真轻笑了两声,她心中忽而念起将入宫时听闻的夜半琴声,起先以为那人是颜莫逍,谁知颜莫逍不敢深夜在大内抚琴,由此便断了头绪。如今听着青岚赞誉自己才貌双全,于是轻拍青岚手背笑道:“偏就你这丫头伶俐,平日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说些不尽不实的逗我欢心!”

“她可不是在逗你欢心,她方才所说乃是众人皆知的肺腑之言。”一语沉声在耳畔响起,这言声稍带戏谑却又不羁沉着,亦真亦假教人难以分辨,这语气早前是听过的,可昭华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然而一个回眸便令昭华暗暗瞠目冷呼,语间并未惊疑只是低声道:“昔日君去雪纷飞,今朝君来莺燕归。”昭华望着耶律京稍显削瘦的面容,没了昔日的精明和邪魅,只是语声仍旧不羁,昭华竟不记得耶律京在边塞古道呆了多久,一年,两年?算来并不长久,可耶律京麦黑的面容像是在边塞古道受尽了几十年的沧桑。

昭华心中有些疑惑,颜莫逍不是奉旨去迎耶律京回宫,耶律京如今怎会没有随侍便在此现身?耶律京仿佛知晓昭华心中疑惑,云步至昭华身侧抿唇道:“本王是自小在这宫中长大的,论起对这皇宫的熟悉,没人能比得过我。若非父皇病重,老四薨逝,本王可真不愿回到这皇宫里来!”

“青岚见过二殿下,二殿下万福。”青岚这才知晓此人是年前被贬至边塞古道的二皇子耶律京,忙不迭向二殿下行礼,亦想提醒耶律京君臣有别,纵然昭华是耶律京的皇弟妹,可如今昭华是世间无双的大辽皇后。

耶律京双眸深邃望了眼昭华身旁的青岚,青岚容貌清秀看得耶律京抿唇轻笑,随即低叹道:“一年多的光景,皇后的身边换了人了?本王忘了,流苏姑娘如今贵为黠戛斯的王妃,不过这个青岚丫头也算是机灵,大约还配得起侍奉你。”

“原来二殿下在这里!”颜莫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昭华淡然回眸,只见颜莫逍向耶律京躬身行礼,随即淡望了昭华一眼又向耶律京恭敬道:“二殿下,皇上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二殿下这边请。”

昭华默然颔首,在与耶律京对视一眼之后目送耶律京随颜莫逍远去,青岚缓缓上前几步,望着耶律京身影道:“二殿下似与从前不同了。”

昭华闻罢心中一怔,笑望青岚问道:“你看出二殿下与从前不同?不妨与本宫说说,二殿下与从前,究竟有什么不同?”

“青岚说不出一二,只是方才听闻二殿下与娘娘所言,心中没来由地有了一些感触,他从前似是放浪不羁的,如今却是心中有情了。”青岚眼神有些滞愣,可昭华听在耳中却以为她说得有理也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