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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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昭华在此恭听

耶律弘神色微怔,忽而握住萧皇后执着玉匙的柔荑道:“不如,召老二回来一趟罢?才儿去了,复儿如今也去了,他也该回来祭拜一下自己的兄弟们了!不想朕坐拥江山,却守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自己珍爱的子女……”

“父皇此言差矣。”温婉言声自门边传来,几人侧目回眸,只见一袭白衣雪衫的昭华与素衣罩袍的耶律成相持而来,昭华随即莞尔道:“佛理有云,因果终有时,他们与父皇此生缘浅,故此离父皇而去,可来生必会再与父皇逢遇续今生未尽之缘。”

黄秉盛见耶律成和昭华前来,只等着耶律弘说一声“赐座”,慌忙将耶律成和昭华引至桌案旁,连声感叹道:“王妃说的真真是好!这见解独到与他人都不一样,若不是这般精巧的心思,怎能与王爷这般琴色和弦?也是皇上待王爷极好,为王爷娶了个如此贤德的王妃!”

耶律成闻声笑看了黄秉盛一眼,颔首向榻上的耶律弘道:“黄公公说的极是,儿臣与昭华能有此生缘分,全是仰仗父皇对儿臣的抬爱,儿臣身体发肤受之父皇,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偿不尽父皇恩德!”

言至于此,耶律成袖下握住昭华柔荑,昭华双眸无意瞥向耶律弘,竟见着向来不喜形于色的耶律弘眸间有些晶莹,昭华心中登时感概万千,纵然是傲视天下的君王,谁能逃得过一个“情”字?最是专情越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概是如此。

耶律弘并未回应耶律成,而是向昭华探出手来,沉声道:“昭华你过来,朕有几句话要叮嘱于你。”

耶律成轻拍了拍昭华手背,随即放手令昭华向耶律弘步去,昭华双手握住耶律弘布满沟壑的手掌,垂眸低问道:“父皇要叮嘱昭华些什么?昭华在此恭听。”

耶律弘与耶律成一般拍了拍昭华手背,与耶律成的怜爱不同,耶律弘更多是慈和交托,只听他凝声道:“朕如今年事已高,皇后素日里要忧心事情太多,你便多帮衬着你母后一些,这后宫说大不小,说小却也不小,朕有心让皇后颐养百年,唯有将这后宫交托给你,朕方能安心!”

此言一出令昭华和耶律成瞠目结舌,两人双双跪拜向耶律弘,昭华疾声道:“父皇万万不可!父皇千秋鼎盛,母后才是大辽母仪天下之人,昭华不过一个愚笨女子,何德何能敢掌理后宫?昭华万万不敢!”

然而耶律弘下一句却是令昭华和耶律成更加措手不及之言,他双眸望向几案旁跪拜的耶律成,耶律成垂眸之际他似是望见了谁人一般,低喃了一句:“慈儿……”这一句慈儿喊得耶律成心惊,继而耶律弘阖眸抿唇道:“大臣们所言不错,即便朕千秋鼎盛,也当早立国本,可朕如今不愿立下国本!”众人只道是耶律弘仍对他们心存怀疑,却又听得耶律弘沉声道:“黄秉盛,传朕的旨意……”

昭华根本不知晓耳中听见了什么,只是当自己再被他人搀起时,众人皆向自己和耶律成跪拜,连声不绝道:“太上皇千秋鼎盛,太后凤体安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昭华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耶律成和云锦,却从耶律成坚定的双眸中看出不容置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耶律弘拼尽一生守护的位子,竟在今天如此一念之间便传给了耶律成?耶律成与她还商榷大计,谁知今日竟相持君临天下?可能吗?他们大计还未施展,耶律九如今还不在宫中,耶律蓉蓉亦不知身在何处,这皇位未免来的太过不实!

登基之事令耶律成与昭华不可开交,夜间耶律成与昭华望着那檀木架上的纹金龙袍,竟会面面相觑,他们二人确是生性淡然之人,然而看过耶律弘一手将大皇子等人送上黄泉,耶律成实在不知晓耶律弘欲行何为。得之皇位不可谓不欢喜,只是阴谋伤人更胜阳谋!

昭华不由得感叹,耶律成虽心有城府,与耶律弘相较却是小巫见大巫,而那向来自诩天命的耶律九,怎会轻易让耶律成当上大辽君王?须知耶律九在边城策划许久,哪里会继续隐忍?耶律弘眼下这个继位新帝的旨意,无疑是将耶律成推上了风口浪尖。

“皇上会否是多心了?奴才听得清清楚楚,太上皇立诏之前还低唤了一声先太后的闺名,这说明太上皇立皇上是因着心中赞许皇上处事为人,更是心底对先太后仍有情分。”安为山在靖华宫躬身侍奉着耶律成,不仅是耶律成,连安为山此刻的身份也是今非昔比,一夜之间便成了一人之下的总管太监,心底不觉也有了几分骄傲。

颜莫逍知晓耶律成与昭华心悸,云锦却是凝眉问道:“太上皇如今虽立了王爷为皇上,可皇上行事决断是否还要问过太上皇的意思?”

耶律成闻言眸光坚定,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从未忘却过为何君临天下,如今耶律弘既是将权位交给了自己,他岂有让回去的道理?然而耶律成并未言声,颜莫逍却是抿唇道:“云锦姑娘问得好,不过王爷继位是太上皇的意思,若是皇上渎职,怕是有违太上皇的初衷罢。”

这句话说的不老实,不过昭华心中明了,耶律成在耶律弘面前向来是恭孝敬顺的模样,不知将时耶律弘是否以为耶律成会将国事桩桩件件都让他过目?若是他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那么他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成确是治国之才,可耶律成雄心伟略怎容耶律弘指手画脚?

耶律弘对先太后是否还有情分,想来也只有耶律弘自己最能知晓,但昭华分明记得那时听闻他轻唤先太后闺名“慈儿”,恐怕当时情意匪浅,然而君王便是留得身前万世名,身后人情弹指空,那年温婉动人的慈儿,被自己心爱的情郎亲旨刺死会是如何心境?

耶律成眸中哀思历历在目,细细想来,先太后诞下的几个皇子都是有情有义的人,若非有情有义,十年前真正的耶律成不会为了救耶律恒甘愿赴死,而耶律京被耶律弘贬去边塞古道只因不受耶律弘重视心有不甘,耶律才是最能藏却自己心思的人,平时不言不语,却在见了萨沫耳和左相咄罗英自戕之后服毒自尽,若说他对蛮横骄纵却朝夕相处的萨沫耳全无半分感情,如何可能?

“他是否念着母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身子越来越差,朕始终忧心九皇叔会趁虚而入。”耶律成已然改口自称为“朕”,而昭华便一念之间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种不真不切的感受实如梦境一般,即便普天同庆新皇登基,昭华总觉得心头有些空落。

青岚匆匆打乱几人沉思,只见她手执一封书信急急而入直向昭华跑来,及至昭华面前,跪拜沉声道:“娘娘,皇后娘娘,黠戛斯的书信!”昭华心中忽而一顿,黠戛斯的来信会是何人?正待昭华疑惑,青岚继续道:“是给娘娘的书信!流苏姐姐令人八百里加急送来!”

昭华不欲多言,自青岚手中接过褐色兽皮封藏的书信,只见兽皮上书写着“恭亲王妃亲启”,昭华登时认出了那是流苏的笔迹,连忙将书信取开细读,云锦在一旁疑声道:“娘娘,流苏写了些什么?莫非是在黠戛斯受了委屈?可是,流苏怎会因自己的委屈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信?”

那不是流苏的性子,然而昭华看罢书信双手垂下,继而将书信递与耶律成凝眉道:“皇上请过目。”她知晓云锦和颜莫逍几人都是心中急切,由是凝眸道:“云锦说的不错,并非是流苏受了委屈,而是有人要向黠戛斯下手,流苏是书信求援的。”

“有人要出兵黠戛斯?可是奴才近来没听说谁要对黠戛斯出兵啊!”安为山语出惊疑,他在宫中也算是多有走动,若是有他国之间要兵戎相见,辽国怎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声?

耶律成终于缓缓言声,眸中流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新帝登基普天同庆,终于有人要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了!他偏首向颜莫逍问道:“前几日朕派人去边塞古道接耶律京,他如今身在何方?”

颜莫逍不得不遵从宫礼,躬身拱手向耶律成道:“回皇上,边塞古道路途遥远,若是百里加急赶回,二殿下不出三日便可回宫。可如今皇上方才登基,可谓是根基未稳,皇上真的要为了孝道召二殿下回宫?是否有些太过冒险?”

“寻柳,你便听从皇上所言罢,孝道不可违,君臣却有别。”昭华似是有些明了耶律成的意思,朝颜莫逍浅笑颔首,双眸则是望向耶律成与其对视,耶律成心知昭华懂她心思,两人相视莞尔毋庸过多言语。

颜莫逍虽是听从耶律成和昭华所言,见着两人此刻心有灵犀的行状却是垂眸不语。心中不由得苦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耶律复与自己竟是从来都没有机会,不怕比翼连理,最怕心有灵犀,若是两人之间能互通心思却不用言语,如何还让他人心存空想?不敢,不会,更是徒然。

颜莫逍向两人深行一礼,随即颔首道:“微臣谨遵圣上之命,现便派人快马加鞭去道上迎二殿下回宫!”

安为山见状拂尘一扫揽在袖上,朝耶律成垂眸恭声道:“皇上,奴才现今就去太上皇那里知会一声,只有一事,黠戛斯被袭之事可要告知太上皇?”

“黠戛斯与辽国也算是姻亲结盟,九皇叔如今一意孤行,若是不将此事告知父皇,朕怎能义不容辞地大义灭亲?”耶律成广袖一挥执起案上缠金狼毫笔,昭华当即云步过去为他研墨,只听耶律成高声道:“颜莫逍,左相咄罗英高洁辞世,朕如今便封你为当朝左相!”

兵部侍郎,当朝左相……颜莫逍当即向耶律成跪拜叩首,他心志所向故而并不推辞,高声回道:“微臣谢吾皇隆恩!定当终生为皇上戎马效劳,若是有一分半点不忠之心,便是有违祖训不忠不义,天地不容!”

昭华淡然看着颜莫逍行状,云锦与安为山几人都以为颜莫逍的好时候终于到了,从前他是壮志未酬,如今跟随耶律成终是能辅佐明君。然而昭华双眸却有些黯然,从前咄罗英于耶律弘,焉知不是如此高言立誓?可是最终仍逃不过……

思及至此,昭华又有些释然,幸而颜莫逍不是咄罗英,而耶律成也不是耶律弘,相同的不过是身份罢了,何须她如此耿耿于怀?耶律弘和耶律成虽是父子,可如今两人一人是太上皇,一人是皇上,从前是君臣有别,如今只有稀微的父子之情。

昭华并不知晓颜莫逍对自己的情分,于是笑望耶律成道:“皇上,既封了寻柳为颜相,依臣妾看来,也该为左相寻一个能够掌管家事的人了。俗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左相顾全了咱们大家,总不好让他的府上看起来不成样子。”

本是一句言笑,颜莫逍却忽而凝眉向耶律成和昭华,惊声道:“皇上,娘娘,微臣多谢娘娘美意,只是此事言笑不得,还望娘娘日后莫要再提。”

昭华闻罢默然颔首,耶律成却是望着面色凝重的颜莫逍,眸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彩,随即抿唇为昭华解围道:“看将寻柳吓得,皇后不过是一句戏言,她是将你当做一家人了,朕原先也想赏你个侍妾先去府中掌管大小事宜,既是你没这个心思,也就当朕没提过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