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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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可是如今,你不能死!

容儿颜色痴愣望着榻上一动不动的耶律复,自怀中幽幽取出那枚靛瓷小瓶,她心底知晓这是四殿下给她的,于是将小瓶放回耶律复掌中沉声道:“爹娘说过,不能拿人家的东西,我拿了四殿下的性命,不能将四殿下救活,便该用自己的性命还给四殿下!”

不知容儿自哪里取出一把短小的匕首,眼见便要将匕首刺入自己小腹,颜莫逍挥起一拳便将匕首打落一旁,重重握住容儿手腕狠决道:“我告诉你,若非看你是个年幼孤女,不要皇上和恭亲王开口,我也会亲手了结了你的性命!可是如今,你不能死!”

容儿不明白颜莫逍为何不让她以死谢罪,直到颜莫逍将容儿带到宫中见到了靖华宫的王妃,她一时呆愣得说不出话来!

好美的女子!一袭白衣似若自天上而来,又欲与天地间的银装素裹羽化而去,绣眉如同锦缎织罗精致,这双含情灵动的凤眸欲与天机,怎的与自己一双眸子一模一样?不,只是看来一模一样罢了,这女子浅眸淡然,不似自己有贪有念,她贪图衣食铜臭,而那女子却是如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莲一般!此人,竟是身处宫中与人勾心斗角的恭亲王妃吗?

“王爷,王妃,这位姑娘便是四殿下以靛瓷小瓶相救的容儿,她爹娘被耶律蓉蓉捉走,威迫之下便给殿下喝了易感易患的汤药,如今她爹娘已然被杀,说到身世也是实在可怜。”颜莫逍不怕昭华不留情面,只怕耶律成会狠决地手刃容儿,耶律成并无昭华一般的怜悯之心,凡事犯他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昭华和耶律成一听便明晓了颜莫逍的心思,昭华望向颜莫逍低眉道:“颜公不必忧心,我已与王爷说过此事,我们谁都不会伤了她。”她云步至容儿身边,探手将跪拜在地的容儿扶起,望着容儿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眸子,心中五味杂陈,终是轻抚容儿面颊沉声道:“容儿?若你个聪明的姑娘,若你心中还念着四爷对你的恩情,你便不会傻到以死谢罪。四爷如此救你,若你真的死了,便是枉费他一片恩情。我且问你一句,四爷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四殿下说要带容儿入宫,见一位与容儿有着相同双眸的姐姐,他说我们必定会十分投缘,还说会让容儿一生不再缺衣短食。”容儿将昔日耶律复所言一一道出,随即又垂泪摇首道:“姐姐,对不起,容儿错了,容儿不配殿下如此厚待!容儿知道你就是那位姐姐,可容儿与你太不相同,容儿连姐姐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容儿只愿以死追随四殿下,别无他法!”

耶律成与颜莫逍缓步而出,耶律复的灵柩已然送回宫中,如今女人家的话不该他们在场,耶律成心中明白。安为山紧随耶律成而去,云锦轻手为容儿斟了杯热茶,她见着容儿小手冻得通红,连忙将茶盏递给容儿道:“姑娘,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容儿不敢接下那盏茶,她连连摇首道:“不,我不能接下这盏茶,姐姐不该给我热茶,让容儿冻死了才好,容儿心中有愧,怎敢苟活于世?”

“你与王妃,同眸不同心,即便是受尽威迫,王妃都不会谋害与她无冤无仇之人,即便是害过王妃的人,王妃也从未想过要他们死。而你,才不过十岁的年纪,若你果真死了,九泉之下可有颜面应对四殿下?骗过四殿下也就罢了,眼下更是不敢担当自己的罪过,四殿下是否救错了你?”云锦一片语重心长令女孩动容,连同昭华亦是眸露沉静赞同云锦所言。

容儿并非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抬眸望向面露柔情的昭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她向昭华跪拜道:“容儿听从四殿下之意苟活于世,一念之差以汤药害了殿下,此生必定以汤药救治世间能救之人!不知王妃姐姐可能为容儿指点迷津?”

蠢笨!实在是蠢笨!容儿心中悔恨无比,恶人若是行恶,哪里会留得一个活口?爹,娘,咱们究竟得罪了天,还是得罪了地?因何受这灭顶之灾?因何累得四皇子受害惨死?她真真是罪该万死,可对她这种万死难辞其咎之人,死,是否太便宜她了?

“王妃,你让容儿跟着姜御医学医,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宫里许多年前便没有医女了,而且王妃预备如何与皇上和皇后讲容儿的来历?”云锦陪同耶律容德识字,只是云锦一心二用,耶律容德小有不满地望了昭华一眼,而青岚在一旁为昭华烹茶静听两人交谈。

昭华将搁置许久的绿绮捧出,名琴便是稀世珍宝,无论何时面世都是如此凝晖夺目,昭华容色沉静地轻抚绿绮,她先是拨琴调试了一番,随即十指轻挑奏出令人陶醉的天籁音律,抿唇与云锦道:“当日耶律蓉蓉买通刘潜给大王妃弄了个假肚子,而齐王和皇后也是借着咄罗昆监看桐贵妃,恐怕那日四殿下服下的易感易染的汤药,也是出自刘潜之手……宫里日后也该当肃静一些了,皇上定会同意招医女入宫专为后宫调理。”

云锦闻言幽幽颔首,青岚是个知为知不为的人,她如今顶替了流苏的位子倒也算得力,只是不爱言声是个闷葫芦,然而昭华却道她心中沉稳,向来都是会练的不说,会说的不练。如今两人无论说些什么,都也不避忌她,青岚也自然而然于主子更忠心些。

“凡事我是不怕皇后做什么,容儿受的是四殿下的恩德,即便姜御医日后不能来咱们靖华宫,容儿也会是姜御医的得意门生。只是距四殿下入陵已有一月之久,咄罗昆也快从平萧城归来了,眼见着这天……”云锦迟疑言声,然而昭华却明晓她心中所想。

昭华垂眸抚琴,遥看窗外银装化去,她竟不曾发觉院中满树枯桠何时抽出了新芽?分明是晴天万里,耳畔却传来声声轻雷,昭华不由得阖眸低吟道:“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见云锦满目忧思,由是抿唇道:“我已给暻儿寄去了书信,哪怕吐谷浑可汗怪我礼数不周也罢,暻儿与耶律复之间的事情,终该是由她自己来了结。”

昭华瞥目望见几案之上的半块凤血髓,晶透如血惊心动魄,仿佛耶律复的魂魄便锁在其中,若不能将这半块凤血髓交给慕容暻,怕今生几人都不能安然。她只消望见容儿的一眼,便明晓耶律复为何要救下这个萍水相逢的孤女,想来耶律成和颜莫逍都知晓,而耶律蓉蓉更是一手策划了这段阴谋。

然而他们都只是放在心中并不讲明,有些事情一旦点破便会是几人的不情,待到慕容暻再度来到辽宫,会否觉得物是人非?

昭华不由得垂眸轻叹,走了,都走了,一个一个地走了。先是苏嬷嬷与苏木,随即是流苏,继而是桐贵妃,接着是都几许与蕙清,再来是耶律复……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去,昭华怎能忘却将来辽宫,谁人亲情如山重,谁人无奈飞枝宁非凤,谁人朝夕望云断,谁人一往情深却成空……

“该过去的,总会过去的。”青岚不着痕迹地言语一声,昭华与云锦皆幽然抬眸望向青岚,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然而却见着青岚向她们抿唇笑道:“王妃,云姐姐,青岚不会说话,只记得入宫之前在家中捕鱼,每逢阴雨天便没了营生,但是爹娘经常对青岚说,即便这乌云再密,纵然那细雨缠绵,总归会雨过天晴。”

“云锦,你瞧瞧青岚,平日里总见她不爱说话,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昭华唇间莞尔望向青岚,青岚略微面红耳赤地低下头去,她是看着昭华与云锦苦恼,总想说点什么来宽慰她们,也不知自己是否弄巧成拙。昭华见她这般模样,轻柔探手将她面颊捧起,浅笑道:“不要低下头去,就这样,日后无论谁在你面前,你都要这样抬眸望着他们,若是连你自己都不坚定,谁还会在意你的所言所语?”

青岚不晓得自己是否明白了昭华所言,只是望着昭华天仙般的笑容不住颔首,王爷与王妃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宫斗无情,若不是身在宫中,他们必定验证了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言说,实在令人羡艳!

床榻之上的耶律弘似有些埋怨萧皇后的意思,不知萧皇后为何允准昭华将耶律复的事情告知慕容暻,此事过了便没人再提,为何偏要惊动那个难缠的公主?他身子没有力气指责萧皇后,却是偏首向里不愿与萧皇后言声。

萧皇后见耶律弘仍是不愿饮下自己手中的参汤,悉心道:“皇上,您还在怪罪臣妾?若您定要怪罪臣妾,尽管怪罪便是了。皇上与臣妾都是有过年少情动之时的,臣妾只是可怜复儿没个体己的人在延华宫照料,况且慕容公主对复儿一往情深,与其他日让她自己过来知晓了真情,倒不如皇上卖她个情面主动告知。复儿去了,皇上与臣妾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尝不是心痛万分?只可怜严父亦做,慈母难当啊!”

言间,萧皇后泪眼朦胧望向榻上的耶律弘,耶律弘似是听闻萧皇后哽咽之声,微微回眸望了萧皇后一眼,女子便是徐徐清泪最动人心,耶律弘顿时心中不忍,凝眉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朕并无怪责你的意思,皇后说的也有道理,朕没有体贴你的慈母之心,你告诉了慕容暻也好,复儿已然入陵,来与不来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告诉了她便是咱们大辽的情意,你做的不错。”

闻罢此言,萧皇后自怀中取出一方罗帕煞有其事地试了试眼角冰珠,轻叹道:“皇上,臣妾念着咄罗一族的事情,不愿后宫之中再有人与前朝勾结,臣妾拟了份招医女入宫的诏书,日后后宫中事全由医女诊治,只要后宫不与御医相交,想来也能对皇上的朝政有所裨益。”

“皇后所言倒是远见,原来皇后对朝事向来是有关问的,朕倒是忘却了皇后七窍玲珑的心思。”耶律弘语声有变,他只怕后宫妃子与朝臣联合设计自己,自开国以来,这般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所以说家贼难防,防不胜防!

萧皇后听耶律弘如是说,心中定然按照昭华先前指点抽噎道:“皇上还说是臣妾的心思,殊不知复儿走的太急,连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刻都在关问皇上,原本臣妾怕皇上心中伤怀,如今却不敢隐瞒皇上,臣妾哪里有这般心思?臣妾方才所言,全是复儿弥留之际的意思!”

萧皇后言辞果真令耶律弘眸色暗淡几分,黄秉盛见状蹑手蹑脚至耶律弘榻前,他知晓耶律弘心中甚是哀伤,故而沉声道:“皇上真真是好福气,四皇子向来骁勇却又关心国事和皇上,皇上应当宽慰才是!奴才却是听过一句话,那过去了的再好,也不如眼前活生生站着的人儿!”

“黄秉盛说的极是!便说成儿最顾念与皇上的父子之情,他见皇上神思忧伤,将此事告知了身处边塞古道的二皇子,带来了京儿自己亲手做的粟玉枕给皇上,皇上虽是情思缠绵,可不要忘却膝下还有两个极其恭孝的皇子。”萧皇后见耶律弘面色缓和,是而云步至榻前将参汤喂给耶律弘,耶律弘此次不再拒绝,而是颔首饮下玉匙中的千年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