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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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父皇不妨引来一见?

耶律弘欲留不得,只得朱笔一挥准了都几许的辞官折子,还记得都几许向自己深叩三拜,如同自己是百年难遇的明君一般,却不知都几许是以怎样的心境向眼前这个将爱人迫入绝境之人行礼参拜,他难说耶律弘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世上又哪来绝对的好与否?他是怨不得,恨不得。

眼见耶律弘心中犹豫,耶律复知晓耶律成不便多言,由是向耶律弘抱拳道:“父皇!若是父皇不知何人可用,儿臣倒是知晓三皇兄营中有一位名唤颜莫逍的兵士可用,虽未被提携却实在是将才,沙场练兵之时儿臣多有见到,父皇不妨引来一见?”

这下面许些便该是后话,然而便是这一下就将颜莫逍引入仕途,而白绫之事一旦落入颜莫逍的手中,查处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耶律蓉蓉便是光明正大了。此举不可说不是耶律成授意耶律复所为,又须得是耶律复甘愿与耶律成为伍才是。

萧皇后以为耶律成愿意保自己一命周全,对于耶律成引颜莫逍入仕途之事亦是乐得推波助澜,她如今倒是对昭华殷勤起来,静淑公主离世对萧皇后未尝不是好事,若这孩子还在,难保不是提醒着耶律弘念起桐贵妃昔日的好处。

“静淑公主的离世,本宫也甚是难过,想起本宫曾经将公主抱在怀里的时候,便当做静淑是自己的孩儿一般疼爱。小小的女娃,眉宇之间横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气,当真教人不得不爱!”萧皇后接过云锦手中的茶盏递给背倚床榻的昭华,她此刻犹如与昭华相知多年的姐妹,然心里如何作想却万万不是姐妹所为。

昭华低眉不看面前的萧皇后一眼,如此心口不一之人,多看一眼也是让自己不痛快,往日不愿隐忍的性子此时倒是生出几分,昭华并未接下萧皇后手中茶盏,却是抬袖掩唇清咳道:“母后,昭华身子不适,还请母后不要见怪,让云锦替我送送母后罢,昭华怕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是昭华向她下了逐客令,萧皇后看自己一厢情愿倒也不愿强求,桑柔心中不悦也是被萧皇后劝说了几分:“如今静淑公主不在了,你让她怎么高兴得起来?若不是本宫还要背靠恭亲王这棵大树,见她此时失意,本宫定然要高兴几分的!白绫那丫头也真是不知死活,不过也算是条忠心主子的好狗!”

“莫说是王妃,云锦都要看不惯皇后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了。静淑公主一去便是断了皇上对桐贵妃的念想,现在倒是想着慈母之心了,当咱们不知是因着她要依傍咱们的缘故?她是想成精的狐狸,却没学会怎么藏好自己的尾巴。”云锦轻吹了吹汤匙中的清粥喂给昭华,静淑如今正在耶律成书房一墙之隔的小榻上玩耍,故而悲悯之心不过脸谱罢了。

昭华轻手握住云锦喂来的汤匙,低声道:“流苏去了黠戛斯,倒是把这满心不平的性子留给了你。你也知晓我此刻是不愿喝粥的,我已经几日不曾好好吃一顿饭了,依着往日的性子,我可是要摆上些大鱼大肉狠下一顿的!”语罢,昭华偏首又道:“都几许可安顿好了?”

云锦随即放下手中清粥,勾唇轻笑道:“王妃尽管放心,王爷派焦胜将都几许送去郊外的宅子里了,那宅子是咱们先前为苏嬷嬷置办的,却不想往时要都将军看护苏嬷嬷,如今住进宅子的倒成了都几许自己。”

“咱们去看看蕙清?”昭华挑眉望着云锦低问,待云锦颔首之后便披着一件貂裘向耶律成书房步去。迎面送茶的青岚问着昭华去向何处,昭华只说要动动身子,待在榻上不免有些僵直,不待青岚多言,云锦扶住昭华双臂便云步出殿。

将出殿外才知外面飘忽落起了小雪,云锦连忙止住步子道:“哟!下雪了,姜御医说了,王妃的身子阴虚受不得冷,王妃稍等一下,云锦回去拿把罗伞,然后咱们再踏踏实实地去看蕙清可好?”

昭华见状将云锦拉住,探手接住飘落的白色雪瓣,唇间莞尔道:“天下至纯至净的莫过于这无根飘雪,姜御医是说我阴虚受不得冷,却没说我踏不得雪。咱们在这宫中也混迹了好些时日,今日便风雅一回如何?”

怎会还要多言?云锦轻笑一声便扶住昭华手臂在积雪上踩实了脚印,昭华口中的蕙清便是她为静淑新起的小字,她说女子贵在蕙质兰心而又清和无求,与静默淑德相较,昭华宁愿她的性子能如同那一双晶亮的眸子灵气。

云锦忧心昭华会脚下踩滑,因此每一个步子都刻意将脚下的积雪敦实了再走,随即低声问道:“王妃预备何时送蕙清出去和都几许相见?都几许是武将,武将在外非召见不得入宫,女儿长到周岁的时候他也未能见上一面,想来日后便能朝夕相处了。”

昭华袖下紧紧握住自火场带出的银铃,这是耶律成求着耶律弘赐给她的,说是为了给她再留个念想。耶律成果真知晓她的心思,他知晓昭华不愿自蕙清身上夺去任何一样物件,若是真正有缘,日后凭着这枚银铃,她或许还能再将蕙清认出。

“此事不能由你我来办,咱们靖华宫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教外人盯着,若想好生将蕙清送出宫去,惟有王爷的‘海东青’能神不知鬼不觉。皇上既是准了都几许辞官,都几许如今则是孑然一身,在宫外捡了个孤婴也不会引人话柄。”昭华轻拍了拍云锦手背,她今年岁整十八,在宫中三年却像宫外三世。蹉跎了岁月,磨砺了心境。

昭华抬起手中银铃端详,心中念起正在殿中酣睡的耶律容德,她是多想再有一个女儿陪伴。男儿总要外出闯荡江山的,可女儿只求平安一生便罢了,思及至此,昭华忽而抿唇笑道:“云锦,我心中最大的念想,便是能亲手为自己的女儿点一枚朱砂,有时候也怪是羡艳桐贵妃的,蕙清乖巧,都几许今后日子定然是好过的。可惜,我和王爷没这个福气。”

“王妃有皇长孙便是最大的福气,宫中人常说,没有儿子,有个女儿也算是依傍,实则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道理,王妃不必太过牵挂,反而牵绊了孩子不能超生,何苦呢?若是王妃喜欢朱砂,云锦成全王妃便是了!”语罢,云锦不知从何取出的一盒胭脂,指尖一蘸便点在了昭华眉间。

昭华怎能由得云锦这样胡闹?双手顿住云锦的胭脂盒子便要夺来,眼见发间的素玉簪子便要脱落,身后忽而一只宽厚的手掌将玉簪重新戴回发间,只听颜莫逍笑道:“在下与四殿下正要去书房,不知云锦姑娘可要同去?”

只此一句便让昭华明了身后之人是谁,云锦一溜小跑同几人匆匆的步子一并远去,耳畔顿时沉声传来:“身子才为好全又不长记性了?本王为德儿寻个贴适的乳母有多不易,难不成还要再为你寻个乳母照料你?”

“你只顾着一味玩笑我,当心我也同蕙清一起出宫,再不回来了!”昭华不过是一句言笑,却引得耶律成在身后将昭华紧紧环住,似若不如此,昭华转瞬之间便会从自己的怀中消失,一如云间纷飞的雪花,落在地上便分辨难寻。

本以为耶律成尽是些不许她离开的言辞,谁知耶律成此刻却低声道:“你果真想要出宫去吗?若非你进宫遇着了我,也不会受尽煎熬苦楚,是否在宫外你便能真的好些?或许我早该放你离开的,放你回去圣朝,回去君府,回去你姐姐的身畔。”

此刻便是昭华最为惊吓之时,她顿然回身凝望耶律成,而耶律成略有垂眸与她定然相视,周身飞雪恍若漫天缤纷,昭华凝眉摇首道:“不是的!并非在宫外就会好,王爷忘了昭华曾经说过什么?我与你夫妻白首不相离,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便该是我在的地方。难道你不要我了,要赶我走吗?”

耶律成闻言垂望面前眉心朱砂娇媚无限的昭华,忽而勾唇浅笑,一手在昭华腰间缓缓收拢,他听着昭华不愿离开自己很是高兴,伏在昭华耳畔沉声道:“我怎会舍得离开你?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上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欲一生为你画峨眉点朱砂,怎会离开你?”

离开你,放你离开。几字之差,却是全然不同。

一生画峨眉点朱砂?江山如画,不如女儿眉间朱砂一点,浮屠七级,难比娇娘峨眉婉转情意。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昭华怀抱耶律容德玩弄手中线球,耶律容德已到了能细微言谈的年纪,两岁的孩提并不会记念多少大事,只是会偶尔问起一句“静淑姑姑呢?”不错,若是依着尊长辈分来算,他确是该唤静淑一声姑姑,可静淑早已不在,如今的蕙清早不知与都几许云游至何方去了。

窗外银装素裹,每逢有人踏着积雪经过殿外便会传来“沙沙”声响,此时耳畔的脚步似是急了些,云锦便在身侧,如此小步进入殿中的无非是青岚,昭华由是沉声问道:“青岚,外面出了何事?快些进来回禀。”

旋即但见青岚犹疑其间地步入殿内,只听得她垂眸谨慎道:“回王妃,外面匆忙是因着,因着上京外的平萧城里兴起了时疫!青岚不敢瞒着王妃,宫里如今人心惶惶,听闻今日早朝皇上龙颜大怒,斥责平萧城太守无能,话间便要革了平萧城太守的官职!不过……”

青岚语间迟疑令人不悦,云锦见状疾声道:“不过什么?在靖华宫侍奉了这么些时日,还学会和咱们打哑谜了?”

青岚连声称道不敢,随即向昭华行礼请罪,语声凝重道:“还请王妃不要惊扰,是王爷他朝堂之上向皇上请命,说要去平萧城止住时疫。可时疫这种东西哪有准话?染上时疫,便如同老鼠糟蹋谷子一般轻易!王爷从前身子又不好,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是好?”

自从流苏远嫁黠戛斯,青岚倒成了靖华宫打探消息的,景辰阁如今正在修葺,昭华与耶律成竟重又回到了曾经的聆雨阁,可按照眼下的日头,活叫赏雪阁也无可厚非。总归抬眸之际,映入眼帘尽是一片雪白天地罢了。

听罢青岚所言,昭华并无过多忧虑,她轻柔将耶律容德抱在云锦怀中,自桌案之下取出一方靛瓷小瓶,绣篮中的金剪子是一直在的,她于是一手执起金剪将指尖扎破,滴滴鲜红流入瓶中。云锦不置一词静看昭华所为,而耶律容德却是在昭华放下金剪之时握住昭华指尖吮住,他是心疼娘亲受痛受苦,如此行径亦让昭华心中无比宽慰。

不比云锦知晓昭华行径,青岚见着昭华手指扎破连声惊道:“王妃!王妃这是做什么?这十指连心,纵然王妃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这么为难自己!王妃且等一下,青岚这就去取金创药来,这伤口可千万动不得!”

“瞧这青岚倒也算是忠心,我不过是扎破了指尖,她竟像是我割了大动脉一般心急!”难为昭华还有言笑的心思,她轻抚耶律容德抿唇浅笑,看在云锦眸中真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气恼她手下没个轻重,笑话青岚不懂主子是这般随性之人。

未曾抬眸便听闻颜莫逍轻步入殿,言间尽是笑道:“瞧王妃手中的瓷瓶倒是不俗,不知是哪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