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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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金印为证,不容置疑

朝乾宫中,萧皇后再次捡起绣针勾勒着绣布上的凤凰图样,桑柔疑问道:“娘娘,果真信得过靖华宫吗?这靖华宫,莫不会卖了咱们,与齐王勾结罢?倘若齐王知晓咱们捅出了他的事情,定然不与咱们好过!”

“你既知齐王不是善茬儿,便该知晓靖华宫有多仁义,恭亲王妃的行径处事你是看在眼中的,若是她不可信,桐贵妃又怎会将静淑公主托付给她?本宫了解她,即便她不愿周护本宫日后安危,也必定不会将本宫的话告之于众。”萧皇后不紧不慢地行针走线,那些人怎么说来着?心中之事一旦说出,反倒轻松了许多,她如今却是切身感受了。

齐王离宫乃是近日宫人传言的大消息,耶律成与昭华都想不出耶律弘会将耶律九放回边城,此行无异于纵虎归山,可若不让耶律九回去,难保他日后不会与边城屯军来个里应外合。留也不是,去也不是,耶律成已然派人暗从耶律九,可又觉耶律弘早有决策。

自桐贵妃一事之后,耶律成心知自己摸不透耶律弘的心境,为君者坐拥天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过去以为这是酸腐文人对为君者的盲崇,今日始知一切形容皆不为过。他对萧皇后之言几分信几分不信,萧皇后既能此刻出卖耶律九,自然日后也能将他们拉下马,更何况萧皇后的弑母之仇铭刻心中,不仅是耶律成一人,几位皇子从未有人忘却。

耶律弘总是将昭华召去御书房,他似乎信得过昭华,问些看来无关紧要的话,细细想来却是字句要害,全是探问靖华宫形况的,还有便是关问皇长孙和静淑公主是否安康。

昭华回答得谨慎,耶律弘终是自昭华这里寻不出错漏,他心里定好了储君之选,依祖宗规矩,若是定下储君之选又不愿生前公诸于众,那便要手写诏书存放在朝堂首政殿“勤政致远”匾额之后,金印为证,不容置疑。

“皇上每日召王妃过去御书房不知是何用意,齐王如今出宫了,谁知是否去将边城的屯军引来上京,真想不通皇上不去心急齐王,竟有心日日关问靖华宫的事情。”云锦搀住昭华云步会靖华宫去,绵绵小雪自空中落下,要不了多少时候便让皇宫内外银装素裹。

昭华不欲过于揣测君意,如今皇子只有耶律成和耶律复两位,耶律复大多没有主意,谁是储君的最佳人选想来耶律弘心里最清楚不过,眼前要防的便是耶律九,还有自萨沫耳出事后便多日不见踪影的白绫,然则多想总是无益。

思及至此,昭华轻揽身上雪狐披裘低问道:“皇长孙该去朝乾宫请安来了,让小冬子和乳母陪着去便是了。王爷他们午膳不回宫里用,吩咐小厨房少做一些。还有,今日是御医院给静淑公主请平安脉的日子,姜御医那里可有人去请?”

“看看王妃要忧心多少事情?王妃尽管放心,云锦一早便遣人去御医院请了姜御医,想必不过多时姜御医便会过去,静淑公主已被接去景辰阁候着,小厨房那里也早早地便吩咐下了。”云锦望着昭华微锁的眉宇抿唇低语,昭华心境已然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过去在君府抚琴风生哪会有这般多的忧扰?

昭华闻言看了身侧的云锦一眼,流苏走后偶尔会有来信,虽知晓慕伦待她不错,却也非亲眼所见不知真情,如今与昭华亲近的便只有云锦一人,昭华由是轻拍了拍云锦手背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云锦,这便是咱们与萧皇后的不同,你知我心中忧扰,而萧皇后却要与我共同图谋,萧皇后终归还是惦念着她的后位和太后之位。”

“王妃是觉得萧皇后上次所言并非真心?萧皇后与众位皇子皆有弑母之仇,她早该想到无论将哪位皇子扶上正位都不会有好结果。人哪,总该是种善因才能得善果的,便如王妃一般,当初王妃待王爷是不求回报的好,如今终于换来了王爷的真心相待。”言至于此,云锦心中隐有一丝慰藉,也不知明曦城的君无心是否知晓了流苏成为黠戛斯王妃之事,若能得空回一趟圣朝便该好了,可一旦回去,便不会再想回来了。

昭华唇角微勾望着云锦,将至景辰阁,眼角忽而有些灼人的光芒,惶惑之际与云锦一同向前方望去,那熊熊的火光竟令昭华以为是幻觉,谁知云锦惊慌失措的喊声已在耳畔响起:“走水了,走水了!王妃,是景辰阁啊!景辰阁走水了!”

云锦与昭华慌乱之间向景辰阁跑去,一路喊宫人过来灭火,昭华适才忆起景辰阁中该有静淑公主,作势便要往殿内去将静淑救出,然而云锦却说公主有乳母照料,乳母理应将静淑带了出来,可乳母独身在殿外出现便让昭华心中一冷。

“王妃,奴婢不过是去小厨房寻些清粥,谁知回来便……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乳母不断自责以求昭华宽恕,昭华厉声将乳母喝住问着青岚身在何处,而青岚仍在小厨房为昭华布膳,此刻尚不知景辰阁走水。

昭华脱下肩头披裘对宫人道:“给本宫将披裘淋湿,本宫要进去将公主救出来!”云锦仓忙不已,可昭华却不急不慢在她耳畔道:“若要将公主带出宫去,此刻正是时候!”众人入景辰阁只得殿门一法,殊不知内殿之中别有洞天。

云锦略思片刻便明晓了昭华言下之意,她眼见昭华将湿透的狐裘披在肩头,又将狐裘上的衫帽罩在头上,随即握住昭华双手凝声道:“王妃,务必要小心!云锦这就去将王爷他们寻来,王妃……”云锦不忍将昭华柔荑松开,可昭华却是抽出双手莞尔一笑便向殿内而去。

云锦身子微颤望着殿内火势蔓延,烈火熊熊如同野兽血盆大口一般欲将景辰阁整个吞没,耳畔是靖华宫宫人的惊声呼唤:“王妃,王妃进去不得啊!王妃进去不得!”不再多做停留,云锦疾步而去,多滞留片刻都是令昭华危险愈深。

周身如同火炉烹烤,狐裘上的水湿不多时便被烈火烤干,狐裘不时被火舌卷烧发出“滋啦”声响,昭华索性将狐裘解脱扔下,一路往内殿奔入,身后不住有横梁焚毁断落的声响,昭华终是在内殿榻上看见了静淑,不知身陷险境的静淑正茫然无措,她坐在榻上兴致勃勃地看着殿内火光熠熠,不时还探出小指头指点着飘飞空中的火星。

昭华的出现无疑令静淑更为惊喜,她一手伸向昭华,另一手指向空中纷飞飘落的火星,床帏不多时便要被火舌卷入,昭华望着榻上纯真烂漫的静淑不由得热泪盈眶,这是如何的天真无邪,却有人狠心要对她下毒手!

昭华疾步上前将静淑抱在怀中,榻上床梁恰巧自昭华头上掉落,昭华抬手惊险躲过,在床帏全然被火舌吞噬之前重重拉了下来,床榻内侧的墙板应声而开,静淑眸露惊奇地拍手轻笑,这在静淑眼中似是戏法一般有趣,只有昭华知晓这是命悬一线的危机。

直至在暗道里将墙板阖上,墙板被烈火焚烤传来阵阵毒热,昭华却是暗自松了口气,她唇间含笑将静淑脚踝上的银铃取下,随即走进暗道最深处的那间密室将静淑安置在香案下,她不知静淑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仍是轻声对静淑叮嘱道:“静淑,姨娘现在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乖乖的好不好?姨娘过会儿便进来接你出去。”还是有些不安心,昭华起身至香案旁点了一支凝神香在案上,又望了静淑一眼便重又回去景辰阁内殿。

床榻上还算是火势未曾蔓延之地,然则昭华不能呆在榻上,否则他人会疑怪为何昭华未有将静淑救出,昭华心下忽而生起一股莫名的安然,她知晓她必能从这大火中逃出生天,只因耶律成必定会来救她。手中握紧她当初亲手戴在静淑脚踝上的银铃,喉间不时呛入了几口浓烟,面上早被飞灰熏得不成样子,放眼浑污不清的青砖,眼中忽然落入几个浓墨重笔的大字——浴火重生,今非昔比,以眼还眼,景辰升天。

“呵!”昭华不由得低笑一声,喉中又呛入几口浓烟,她心中大概明了是何人纵火,除了那个曾经自称是凤钰火的耶律蓉蓉,不会有人执意要纵火致她以死地,纵火将静淑烧死便会在耶律弘处获一个照拂不周之罪,因着桐贵妃生前是将静淑托付给昭华,是而耶律成不会获罪,耶律蓉蓉这算盘打得是愈渐精密了。

火中本不能容人多待,昭华奋力撕下裙摆一角将地上字迹拭净,及至将碎裂裙角掷向烈焰之中亦是昭华在火中清醒的极限,眸光有些迷离,火焰如同红霞一般灼热刺眼,昭华愈渐力不从心地向一旁倒落,耳边传来幽实不明的唤声:“昭华,昭华!昭华……”

不用看清他的身影,昭华心中确定无比,是他来了。

“父皇,儿臣将昭华救出之时已不见静淑公主的身影,不知是否公主惊吓过度早已遇险,昭华掌中紧握的只有这枚银铃,如今昭华仍昏睡未醒,是儿臣未能照顾周到,还请父皇降罪责罚!”耶律成跪拜在耶律弘身前,耶律弘手中紧握那枚被烈火熏烤得有些发黑的银铃,眉宇紧锁未曾抬眸。

耶律复随即抱拳向耶律弘恭敬道:“父皇,此事绝非三皇兄和三皇嫂不周,有人见着纵火之人是原先侍奉大皇嫂的白绫,想必是大皇嫂和大皇兄之事让白绫怨恨在心,这天灾人祸皆不可料,儿臣以为应该将这白绫捉拿归案!”

耶律弘阖眸低叹,萧皇后见状问道:“既是如此,那白绫现在何处?靖华宫的宫人既是见了白绫纵火,可知她如今往哪儿去了?”

“回娘娘,奴才们只当是个寻常的宫人被打发到靖华宫走差事,谁知到措不及防地就纵了火?待看清火势渐凶,救火都忙不迭了,哪里有人会顾得上看白绫去了哪里!”安为山在耶律成身后垂眸叩首,白绫纵火虽未有人亲见,可耶律成与耶律复的推断可说是八九不离十,又断定白绫不会在宫中公然露面,即便让她坐实了这个罪名也是无妨。

耶律弘听罢转向一旁的黄秉盛低声问道:“黄秉盛,江华宫出事之后,敬刑司如何发落了白绫?”

黄秉盛眸光有些闪烁,他似是早知白绫踪迹不明,此刻只得唯诺道:“回皇上,奴才该死!奴才并非有意欺瞒皇上,江华宫出事之后,白绫那丫头便没了踪影,洪德全遍寻宫中上下也寻不着她,有人说是随着大王妃的灵柩回了相府,一时间也就没再在意。”

“跟在朕身边几十年,你这差事当得是越发灵巧了!当初白绫不知所踪,酿下今日大祸,不仅赔上了静淑公主的金枝玉叶,还害得恭亲王妃昏厥不醒!传朕的旨意,令复元大将军必得寻到白绫,就地处决!”耶律弘将银铃嵌入掌中,他已然亏欠了桐贵妃,不想如今又失去了静淑公主,他实在是对不住她!

黄秉盛却抿唇低声道:“皇上,复元大将军不是三日前便辞官了?”

是了,耶律弘暗自低叹,前几日都几许辞官,他不愿失去一员大将因而挽留许久,然而都几许却淡然道:“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皇上,末将该是往四海游走之时了,若是每日在营中练兵总归是让臣虚负了复元大将军的名号,还请皇上谅臣心意,准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