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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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本宫还剩多少时候?

“不错,若慕伦向皇上拒了这门婚事,而皇上又知晓你舍不得流苏,难免不教宫中之人猜疑你与慕伦是否有私交,更何况流苏再是你的亲信,于公而言不过是一个宫女,怎么也不该教几个主子过于费心。可若慕伦果真要你记住恩情,那他待流苏想必也会爱屋及乌,定不会给流苏委屈受。”桐贵妃探手轻拍了拍昭华手背,宽心不足却是心酸有余。

昭华眸中生起一丝酸意,反手握住桐贵妃柔荑,苦涩一笑道:“我眼下只是苦恼如何与流苏言说,你也不必为我太过担忧,反倒是你,为静淑打算了这么多,你自己呢?可还要再见他一面?若不能再与你相见,该是你们二人毕生之憾。”

桐贵妃知晓昭华所言是都几许,她何尝不愿见他,可见了他又如何?她仍是要死的,倒不如不见还好,若是自此不再相见,她始终会是他心中绝美舞剑的残心,如此不好吗?她心中已然足矣。

思及至此,桐贵妃含笑向昭华摇了摇头,抿唇莞尔道:“不见了,见了便又会不舍了。能诞下静淑已是我毕生之幸,你明白的,能为此生最爱之人诞下孩儿,该是何尝幸福之事,你也不要招他来见我,便在我走之后告诉他,我是个身不由己之人,请他好生照料静淑。”

“没了?此生不能与他相守,不愿与他来生再续前缘吗?”昭华望着桐贵妃苍白无色的面容心中一紧,桐贵妃双颊略有凹陷,许是慢毒在她体内耗减精神,皇上虽是不饮参茶,可她借着身子不爽的由头每日不间断地服饮参汤,只为吊着这毒在她体内的消损。

桐贵妃容色憔悴垂眸道:“来生相守?若是有缘,来生自会相见的,若是无缘,来生再会也只怕是孽缘,何必强求?我与你不同,你虽身不由己嫁来宫中,却也是因祸得福遇到了恭亲王,可我呢?我不愿在这深宫位尊皇妃,却是无可奈何要因这身份与心爱之人分别。所以昭华,既然我此生无望,至少你要与恭亲王好好的,守护好德儿,守护好恭亲王,这是你的福气!”

语间,云锦同姜御医自殿外而来,姜御医见桐贵妃形状不好,先是轻叹一声,随即将罗帕搭在桐贵妃腕间阖眸断脉。无需多言,单是姜御医方才那一声轻叹便让昭华心中冷然,依照姜御医的行医经验,他从不将病症放在眼中,非得如昭华阴虚难调和难解剧毒方能让姜淮凝眉低叹,而此刻的桐贵妃便是聚毒而成的体弱不治。

姜淮眉宇紧锁将罗帕放回医箱,昭华亦不知如何问他病状,若是病状果真不好,让桐贵妃听去没的又要心中难过。谁知桐贵妃却是不放在心中一般,掩唇轻声道:“请问姜御医,本宫还剩多少时候?”

桐贵妃问的如此直接,不仅是昭华与云锦,连同姜淮都为之一惊,见识的病人太多,每一个都是求着救命,却不见有人将自己生死看的如此坦然,姜淮不由得心生敬意,随即行礼道:“回娘娘,若臣极力调治,能有两月时间。”

昭华望着桐贵妃淡然颔首,随即看向姜御医轻声道:“姜御医,此事不可外扬,你尽力调治贵妃即可,御医院存档也只当是平安脉,一切有劳您多挂心了。”

“王妃哪里的话,老臣自当尽心竭力,老臣先告退了。”姜淮言罢向桐贵妃和昭华再次行礼,随后手提医箱迈步而去。

似是觉出昭华和云锦心思局促,桐贵妃坦然笑道:“昭华,你靖华宫里还有事情要忙,先与云锦回去罢。采绿稍后也该带着静淑回来了,静淑素来是离不开本宫的,别怪本宫顾着静淑不能多留你。”

昭华闻言紧握桐贵妃柔荑,后脊细密渗出一丝冷汗,她最是不知如何应对此景,只能莞尔道:“既是如此,我便与云锦先回去了,姜御医给的药你要按时服下,毕竟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忧之过急。”

桐贵妃幽幽颔首便松手让昭华离去,云锦低眉叹道:“原先觉着她是齐王的棋子,后来因着都几许也怨过她,谁知有了静淑之后又与她相惜,现今知晓她将不久于人世,却是真正看着她可怜了。”

“她无需你的同情,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只能在背后看着她,而没有资格去同情她,立身深宫中,何处不可怜。”昭华轻叹一声望着小径落叶往靖华宫而去,回宫之后还有流苏等着,她该如何交待?

“流苏恭迎王妃回宫。”不等昭华迈入宫门,流苏早在靖华宫外便迎了过来,只见流苏眉眼俱笑道:“王妃可回来了,皇长孙闹着要见王妃,流苏给他做了些梅花糕他便不闹了,看来王妃和皇长孙果真是母子连心,一样地爱吃梅花糕呢!”

昭华凝眸望向眼前容色开怀的流苏,略向云锦使了个眼神,云锦颔首兀自前去,而昭华却轻手扶住流苏手臂低问道:“梅花糕?如今未至寒冬,哪里来的梅花做梅花糕呢?”

流苏闻言勾唇低笑,水眸凝望昭华挑眉道:“知道主子爱吃梅花糕,所以早前红梅极盛的时候便存下了许多,腌制好了放在冰库里,滋味如同新鲜采摘的一般,宫里还为王妃留了一些梅花糕,王妃快些回去吃罢。”

“多谢流苏,若是没了流苏,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昭华握住流苏双手,其中尽是不舍,途遇莲花池畔,昭华顿足看向枯柳残莲,沉声道:“可还记得咱们府里也有这般大小的一个莲花池?长姐因着我喜爱莲花,便引了远山温泉暖水至池中滋养,故而咱们府里的莲花一年四季都是怒放的,而咱们三个贪了心思,深秋总爱跳入池中嬉水。”

流苏不由得笑出声来,探手指向池中北角笑道:“我记得是那处,便是莲池北角,云锦不及二小姐和流苏会闹,被咱们闹到了北角藏着,直喊着‘饶命啊,饶命啊’,如今想想便好像是昨天的事一般。”

昭华回眸望着流苏心花怒放的模样,不忍打断她这般欢喜的精神,却终是轻叹一声:“那时未至及笄的年纪,如今深秋已至,满池莲花都凋谢了,可谓是时过境迁,好在你和云锦还在我身边,这点总是不变。”

“是啊,已然入了深秋,回头还要多提醒云锦给王妃加些衣衫,这身素色长裙难免单薄了些,还有皇长孙近日喉干不爽,还要煮些蜜炼枇杷露让皇长孙喝下才好。另外,王妃总要让流苏隔三差五送些东西给暻儿公主,日后此事便托付给云锦了……”流苏眼望凋萎白莲,一一细说着自己心中不安之事,听得昭华满心五味杂陈。

“流苏!你……”昭华忽而握住双手,不愿流苏沉缓续言,她分明觉得流苏心中有数,然而流苏越是面上安然,昭华却越是心中不安。

不料流苏听罢登时在昭华面前跪拜在地,双眸涟涟道:“王妃!流苏不能继续服侍王妃,本是流苏毕生之憾,流苏曾言及终生侍奉王妃左右,如今是流苏反口。流苏深知此事与王妃无关,皇命不可违,既然不能继续在王妃身侧服侍,只愿为王妃尽些犬马之劳,总不能让皇上以为王妃无道!”

昭华慌忙将流苏扶起,流苏执意不起,昭华便对面与她同跪,昭华与她双臂相持凝眉道:“绝非是你反口,原是我对不住你,若非我当初执意,你便不会随我来到辽宫,云锦亦不会,你们都不会,都是我对不住你们!宫中勾心斗角便也罢了,可那黠戛斯地处偏远,我实在是放不下你,慕伦侍妾颇多,我怎能忍心送你为妾?”

“王妃这是折煞流苏!流苏不过是一个侍女,皇上将流苏赐予慕伦可汗做个侍妾也算是抬举,我怎会有更多奢求?更何况我本无意嫁与慕伦可汗,我心中念着王妃,只愿日日念佛为王妃祝祷,黠戛斯说小也不小不小,好歹也能容得下流苏一片清宁罢。我如今是甘愿为妾的,我不要王妃因我为难,只要皇上以为王妃恭孝得力,王妃若是安好,流苏便是安好。”直至如今,流苏眉宇紧锁却是唇间含笑,昭华何尝看不出她强颜欢笑,然而千般滋味更与何人说?

昭华幽身站起,她吩咐流苏先行回宫,不与耶律成商榷便再次往御书房行去,慕伦去寻耶律弘已然多时,想来耶律弘此刻独在御书房。流苏已然侍奉了她太久,若是没个正经的身份,即便是流苏这般泼辣的性子,到了黠戛斯仍要受人眼色。

“父皇!”昭华再度向眼前这个皇帝跪拜,她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此次却是甘心向皇帝跪拜,因着她此时想要的恩典,惟有眼前之人方能恩赐。

耶律弘并未看向昭华,淡然道:“来了?若是流苏应下了,三日之后便能随慕伦可汗回黠戛斯去了。对了,方才慕伦可汗来求了朕的恩典,他心中许是真正中意流苏的,虽是一个侍女,竟不愿让她屈居妾侍,定要朕赐流苏做他的王妃!你也可来想想,如何提拔提拔流苏的身份,也不至她衬不起王妃之位。”

昭华心下一震,她终是明白慕伦如何要她记住自己的恩情,原是他早就思量得全,一开口便要流苏做他的王妃,实则是要她铭感于心!昭华沉思片刻,向耶律弘颔首道:“父皇,流苏和云锦虽是昭华的侍女,然而自小一齐长大早已亲如姐妹,桐贵妃早前也很是喜爱流苏的性子,不知父皇能否抬举流苏做桐贵妃的义妹?若成了贵妃娘娘的义妹,该是予她无比的尊贵了!”

耶律弘顿住手中狼毫,抬眸望了望垂眸低语的昭华,忖间颔首抿唇道:“说的不错,是个好办法!大辽和黠戛斯结亲是好事,桐贵妃必会乐得成全喜事,由此朕再封她一个翁主,也算是极致的恩赐了,即便到了黠戛斯也是教人仰首的身份!”

昭华将靖华宫库房的一半珍宝来做流苏的嫁妆,纵然流苏早已说着足够,可昭华却摇首坚定道:“你这是远嫁黠戛斯,不是咱们家门口,莫说人不势利,你既身为王妃,且得要嫁妆多多的才会让黠戛斯的人高看一眼,要不然他们会以为你这个大辽的翁主也不过如此。”

桐贵妃听闻是要将流苏认作义妹,当天便由内务府将一切置办妥当,也让流苏行了册封翁主之礼,昔日还是恭亲王妃侍女的丫头,摇身一变竟成了正儿八经的主子,与萨沫耳和昭华平起平坐,而云锦也要恭谨地向她喊一声“翁主”。

“这翁主本是诸侯之女方可当得,要说是皇上顾及皇家体面,也是皇上疼惜王爷和王妃,不愿让流苏在黠戛斯受了委屈,也让慕伦可汗时刻警醒着。”云锦在内殿仔细妆扮着身着嫁衣的流苏,她从未想过她与流苏会有离开昭华的一刻,而她还要亲手将流苏送上嫁辇。

流苏自铜镜中望着朦胧婉约的自己,不仅是身上正红色的嫁衣,连同发间簪的亦是掐丝红宝石缀珠凤冠,她与昭华不同,将时昭华甚为大辽王妃,而流苏却是黠戛斯一族的汗妃,因而头戴凤冠以示身份尊贵,流苏抬手轻抚额际乌发沉声道:“王妃尽管放心,流苏此去会常常提点慕伦可汗,若他日恭亲王称帝,黠戛斯实在不会以卵击石。古有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曾想今日流苏的处境亦能应上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