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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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他怎能如此自私?

“留不住她,许是天意,我必不会负她所托,我会将静淑平安送出宫去,我会将静淑交给都几许,要他知晓他没有爱错这个女子。”一滴冰珠自昭华眸中留下,落在耶律成手背上却是无奈心酸,或许留在宫中确是苦寂一生,桐贵妃如此,而他们日后会当如何?

耶律成不由得阖眸反思,他将昭华留在自己身旁究竟是对,还是错?若明知是错,他是否还要一错再错?或许昭华腹中失去的孩儿便是前车之鉴,她本便是不属于辽宫的,她本便是不该嫁到辽国来的,她是不快活的,可他想要她欢喜,他要她快乐,这是否意味着他应当放手?

一面是社稷江山,一面是毕生挚爱,他曾让昭华抉择,而昭华选择助他夺得江山,他似是从未为昭华设想,他怎能如此自私?昭华一次又一次救了他的命,昭华便是他的命,若是昭华不快活,若是昭华日后真的有了什么,他怎能稳坐江山?

或许放手,便是最爱昭华的法子?耶律成暗自低叹,他怀中被昭华*,他此刻是如此踏实,他如此欢喜,可为了昭华的欢喜,他宁愿倾尽自己一生思念为她,只求她安然无恙,只求她圆满她日思夜想的逍遥自在!

“慕伦可汗觐见!”黄秉盛一声宣喊震彻了合宫四方天地。

黠戛斯慕伦可汗持笏朝见甘愿称臣,他身后跟着敬呈方物的随侍,头顶是蓬荜生辉的琉檐璃梁,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金砖碧玉,大辽国力不止于此,慕伦暗自悔叹早前不甚妥当的行径,如今一方霸主却落为他人朝臣!

“慕伦拜见大辽皇上,恭祝大辽千秋万代!”慕伦所言并非是心中所想,然则金扣帽之下掩尽眸光闪烁,赤发皙白在殿中之人看来却是新奇,众人虽不言语,心中想来是思绪连绵不绝。

耶律弘独坐大殿之上,皇后与妃嫔偏坐于大殿左侧,而皇子王妃则偏坐与大殿右侧。为君者座北朝南,耶律弘一袭蟠龙幌金龙袍甚是耀眼,缠丝镶玉龙冠束发于顶,眉宇之间全无神色,淡然瞥向殿下慕伦,静受慕伦恭敬朝拜,行止泰然自若,可谓是不怒自威!

他微微抬袖挥向殿下慕伦,沉声道:“慕伦可汗一路艰辛,大辽千秋万代,便也是黠戛斯千秋万代!黄秉盛,快请慕伦可汗入座!”

慕伦起身之际向大殿左右顾望,殿左侧以萧皇后与桐贵妃为首,萧皇后衣着纹金挑丝游凤宫装,发髻簪戴着翠金镶玉流珠凤冠,发髻两旁以青玉并蒂莲螺钿配饰,一双东珠耳坠大气自然,端坐在妃嫔之首俨然一派母仪天下之风。

而桐贵妃素雅许多,衣着青绿色芷兰宫装,飞月髻以左右各三支碧玉花钿缀饰,髻顶冠以清银累丝攒梅,正襟危坐在皇后继位却是典雅端庄,又因容貌较皇后娇嫩而姿态清丽,一看便知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妃嫔。

慕伦稍稍偏首往殿右望去,只见齐王和三位皇子依序座位,除却四皇子未有王妃,其余二位皇子各有王妃相陪,身后则是服侍的管事宫人。先看齐王耶律九垂眸不语,慕伦虽看不出耶律九面容,然则齐王戍边数十年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想必定然城府不浅。

大皇子耶律才,容貌算不上一等一,然则眉宇之间的气韵却是英勇非凡,一袭褐色宫装端正而不失礼。他全不曾看望慕伦一眼,不知心中做何心思,只似有目空一切之色,未必心胸宽广。

大王妃萨沫耳容色轻挑,双唇下垂心思极重,体态正如辽国女子丰硕,麦黄的肤色与身上锦袖绣荷的粉色宫装似是并不相衬,然则与大皇子耶律才又果真是天造地设,只因慕伦实难想到此女若非左相之女,有哪个男子甘愿收之为妻?

与耶律才相较,三皇子耶律成穿着华白纹银嬉蟒宫装,面容不似大皇子和四皇子结实黝黑,反倒有一股儒雅之气,说他与耶律弘相似,是因着他镇定坦然之风与耶律弘如出一辙,说他与耶律弘不同,只因他眉目之间更多一分仁德柔情。

目光移视,耶律成眸中柔情该是为那一袭雪莲累银攒珠宫装的恭亲王妃了!恭亲王妃乃是圣朝第一美人是众所周知,慕伦瞧着这一位衣衫极素的女子不由得愣神,宫中的女子大多争奇斗艳,哪里有女子这般淡泊清宁?

女子发丝细绾成缕以雪缎系梳脑后,挑银缀珠玉凤冠顶,耳下一对白珠清雅脱俗,惟眉间一朵娇小的朱砂红莲是仅有的艳丽,这容貌皙白细致果真如传闻所言,凤眸如水情意婉转,朱唇娇润如初熟樱桃,神态宁静致远与世无争,活脱一下凡仙子!即便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全不为过!可这美貌之外,似有几分熟悉难言……

慕伦偏转双眸再望向四皇子耶律复,其人容态直爽,喜怒皆形于色,衣着靛青色盘竹宫装,双手抱臂望向殿中慕伦,一看便知他对慕伦并不友好,但与大皇子不同便是他秉性耿直,不似个有心机之人。

“父皇!慕伦可汗远道而来乃是贵客,儿臣与各位皇弟敬慕伦可汗一杯,愿大辽与黠戛斯万年交好,诸事顺遂!”耶律才引盏首起,他手执紫玉纹银盏与几位皇子先后站起,随即双手一偏敬向耶律弘位下的慕伦。

慕伦座于耶律弘位置之下,众皇子位置之上,其座规制与众皇子相同,却较耶律弘小,以示辽国与黠戛斯君臣之别。

慕伦抬手握住面前的紫玉纹银盏,敬向耶律弘与众位皇子道:“多谢大皇子美意,我们黠戛斯人最是热情,既然众皇子要与本汗碰杯,本汗岂有不应之理?众皇子随意,本汗先干为敬!”语罢,慕伦直直仰首将盏中桂花蜜一饮而尽。

耶律成几人随即将盏中桂花蜜同饮而尽,只听得萧皇后笑道:“可汗好酒量!可汗方才所饮乃是我们大辽二十年陈的桂花蜜,这酒一直封藏在雪山清莲的泥土之下,为的是增添它的清雅香甜,可汗既饮尽了一盏,不知比黠戛斯的美酒如何?”

听罢萧皇后所言,慕伦颔首挑眉,抿唇道:“如皇后所言,本汗是喝了皇上的珍物?细品之下,这桂花蜜却是清香甘甜,只不过这甜香太重引不起本汗的豪情,这男儿当饮烈酒!我们黠戛斯便是多饮烈酒,黠戛斯的男儿全是海碗喝酒,可谓是气盖云天!哪里比得上大辽这紫玉纹银盏精致?”

言下之意,大辽的桂花蜜虽精致却不大气,男儿喝酒全是如蜜香甜之久,全体现不出男儿应有的壮志豪情!

耶律弘闻言眉宇微锁,他双眸掠过萧皇后不悦,而萧皇后则是垂眸不语,反倒是桐贵妃唇间浅笑,向慕伦引盏道:“可汗虽说这酒喝不出黠戛斯的气概,岂知这桂花蜜是刚柔并济?若无刚则不能称之为酒,若不柔则不能称之为蜜,所以我们大辽的酒男儿女儿全都喝得,喝的可不止是男儿的气概!可汗还需知晓一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酒亦是同样道理。”

“好!桐贵妃很得朕心!你再替朕敬慕伦可汗一杯罢!”耶律弘舒眉为笑,萧皇后盯望住桐贵妃切齿,而昭华却是凝眸莞尔,惟有在各情各境都博得了皇上的龙心大悦,方能成皇上心尖儿上的人。

桐贵妃随即再次举盏敬向慕伦,挑眸莞尔道:“皇上,可汗尚且年轻,难品佳酿滋味也是常有的,不如就请皇上赐一坛桂花蜜与慕伦可汗,也好让可汗好好品一品其中妙处。”语罢,她转向慕伦轻笑道:“可汗,请满饮此杯!”

慕伦一饮桂花蜜之后却望向昭华,他似是忆起了这张脸在何处见过,由是让身后侍从为自己再次满酒,引盏向昭华道:“好啊!贵妃娘娘可真是好酒量!不过皇上的妃子酒量甚好,不知王妃的酒量如何?”

萨沫耳听罢慌忙举盏站起,她听闻慕伦言及王妃,自以为身为长子王妃便应最先回酒,红唇艳抹朝慕伦笑道:“瞧可汗这话说的,有道是虎父无犬子,贵妃娘娘不过是咱们的庶母,已是酒量如此之好,可见咱们的皇上和皇后那酒量更是不用多说!至于王妃酒量如何,我就先干为敬了!”

萨沫耳本以为自己给皇上挣足了面子,然而饮罢桂花蜜却不见慕伦饮酒,她眸光满是疑惑,只见慕伦修眉轻挑感叹道:“这……大王妃,这盏酒本汗是喝不得啊!本汗方才想敬的是恭亲王妃,可谁曾向大王妃你却站了起来,也请皇上断断,这盏酒本汗是喝与不喝啊?”

萨沫耳闻声色变,这无疑是讥讽她自作多情,她顿时语塞却又愤然疾声道:“你……你大胆!”身后白绫却是不将此事看在眼中,她本以为萨沫耳身为大王妃是抬举,此刻闹出笑话也是意料之中,真是可笑又可怜,连外族可汗都只看到恭亲王妃罢了!

“一盏酒而已,喝与不喝全在可汗,若你实在不愿饮下此杯,皇上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耶律九语出讽刺,慕伦的年纪在他与皇上面前不过算是小辈,此刻竟敢语出猖狂,他纵然城府不浅,却也不能任凭一个毛小子辱没大辽的威风!

至此,昭华举盏起身向慕伦敬道:“其实这酒饮下与否倒也不难断决,只是我大辽本是礼仪之邦,论起敬酒本该因循长幼尊卑的,可汗虽言大王妃姐姐应之有误,可序位颠倒却不是礼仪之道,或者是黠戛斯本无礼仪之道,这才教可汗辨不清孰是孰非吗?”

若慕伦教大辽无颜,休怪她昭华以眼还眼!若慕伦自己承认他们黠戛斯并非礼仪之邦,如此死硬到底也是无可厚非,不过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难免成为广袤辽原上的笑柄!

慕伦闻言凝望昭华片刻,昭华言辞不留情面似是与昔日没有不同,只是摇身一变由采茶女变作了辽国恭亲王妃,慕伦由是高声笑道:“好一个恭亲王妃!原是本汗同各位开个玩笑,恭亲王妃怎的还认真了起来?我黠戛斯自是礼仪之邦,这盏酒本汗是喝定了!”

昭华一句莞尔淡语便使局态婉转,她抬手敬向慕伦道:“可汗远道而来,这盏酒必不会教可汗独饮,我与王爷同敬可汗!”耶律成随即起身,他似是有意将昭华揽至怀中,两人一并抬手敬向慕伦,继而将盏中桂花蜜饮尽。

慕伦竟觉此景尤为扎眼,兀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萨沫耳虽是因昭华而解围,却是恨极了昭华抢去她所有风头,更恨昭华将她变成了跳梁小丑!她静立在原地只是愤愤望向昭华,座旁耶律才伸手扯了扯萨沫耳衣袖切齿道:“出丑还没出够?还不快坐下!”

萨沫耳听罢冷哼一声气愤落座,她分明听见身后宫人隐隐笑道自己又交口称赞昭华才貌双绝,心中更加气恼起来,偏就这个中原的贱人要抢走了她的一切不成?

慕伦见自己与辽宫中人斗法不过,由是轻声击掌向耶律弘恭敬道:“皇上,本汗此行前来除了进献方物,还要向皇上进献一曲我们黠戛斯独有的马舞!”

一语将止,三个身着彩衣的男子随即跳步入殿,其中两人妆扮成马,外身披上马的装饰形套,一人顶着马头,双足作为马的前肢,另一人扮成马的后部,双足作为马的后肢,还有一人头戴尖头毡帽,骑在马背上充当骑手,右手执绳,左手挥鞭,面带笑容,昂首挺胸,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舞蹀燮,蹄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