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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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篇 第八章 夜谈

    “父亲,此去恒阳,多加小心。”

    誉章侯府门口,誉章侯拉住缰绳,一用力便越上了马背。

    “侯府,军营,你给我看着点。”誉章侯看着将升未升的太阳,“平静得久了,我总觉得风雨将来啊。”

    尚云承微微低头,以示让父亲放心。

    然后老侯爷双腿狠狠夹了马腹,那匹棕色的骏马在干净的街道上跑得飞快。

    誉章侯年轻的时候便是这般,敢在街道上肆无忌惮地骑着快马,他马术特别出众,即使再快也不会撞到路人。

    带着点白丝的长发束起,又带了个暗色调的宝冠,虽然是朝臣,但此时看起却像个闯荡江湖的老侠客,轻装快马,以至于他的随从只能看见他扬起的灰尘。

    前两日誉章侯接到了西境恒阳王七十大寿的请柬。昨日收好东西,今日太阳未出来时便上路了。尚云承本是为他准备了车马,但老家伙似乎不乐意那种虽然安全但慢腾腾的玩意,于是只带了赵叔,仅是两人便往北去了恒阳城。

    尚云承见父亲的马不见了背影,这才关上侯府大门。

    他自回来后,便在府中闲了一段时日,只是偶尔会和李文誉去酒馆喝酒,大多时候,他都是在练刀或擦拭盔甲——明日,他便要去军营了。

    这几日,他日日都见着了嬴蓁,但只是见,没有说过一句话,大多时候他都是从东厢房路过,见她在院里看书。

    “小侯爷请留步。”这日,送走父亲后,他去练武场时又路过东厢房,却被嬴蓁叫住了。

    尚云承停住脚步,微微向她作揖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可有查出刺杀你的人是谁么?”嬴蓁淡淡问道。

    “没有。”

    嬴蓁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眼里看出他是否如实相告。可他的眼睛如星辰闪耀,又如潭水般平静。

    “小侯爷……”

    “殿下。”未等她说完,尚云承打断了她的话。他实在不想让她这个不想干的人过多卷入这场刺杀疑案中,这里面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嗯?”嬴蓁不解他为何打断她。

    “若殿下不弃,叫臣”云承“便可。”尚云承显然没有想好要怎么接下去,他实在无话可说,或者他怕自己说错,被她一眼就看出来。

    不过,尚云承确实不喜欢别人叫他小侯爷的,他的朋友从来都是叫他“云承”。

    “臣先告退了。”尚云承脸有些微红,未等嬴蓁再开口,便自行离开了。

    嬴蓁看着他,只觉得他今日很是莫名其妙。

    她不过是想问问刺杀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刺客不是针对她的,但刺杀南境誉章侯世子,往小里说只是个人恩怨,如果往大里说,那幕后主使则是要对付南境。

    她担心他安危的同时也是在担心南境的安危,没成想,这家伙对她只字不提。

    也是,一个流放的人怎能知道这么多?她想着,自嘲一笑。

    十日后,誉章侯到达西境的第一座城池——上野城。只是,这个潇洒的老侯爷并没有住进城中客栈,而是在乡下找了一家酒馆,屏退了赵叔,自顾自喝起酒来。

    这酒馆在河边,很是破旧,看起来有有一定的年头了,瓦片残缺了几块,有些地方的窗纸也是破的,露着夏夜的河风。

    到了晚间,酒馆除了他已经没有一位客人了。酒馆老板见他穿着华贵,便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生怕惹恼了他这位权贵。但老侯爷并不在意,反而问老板要不要一起来喝一杯。久了,老板见他也不难相处,于是和他喝了起来。

    酒馆的门被推开了,晚间第二个客人走了进来。

    “小子,你可知我在这等你一日了,怎么现在才来?”

    老家伙依旧喝着酒,没有抬头,却对那客人说道。

    “老板,来两壶你这最贵的酒,再拿一个温酒的炉子。然后关好门窗,没我们允许,不要进来。”客人从腰间掏出碎银子扔给了老板,面色清寒。

    老板被他的阵势吓住了,马上按照他的吩咐,拿了两壶凉酒,搬了一个小炉子,又上了两盘下酒的好菜。然后就真的说道做到,关上门窗跑了出去。

    “你瞧你把人家吓的。”誉章侯嘿嘿一笑。

    客人没有理会他,而是挑暗了灯,只留誉章侯桌上的灯亮着。

    “没必要吧?”誉章侯苦笑道。

    “侯爷请见谅,有些事情,在黑暗中说才安全。”说完,客人就在誉章侯对面坐下,昏暗的灯照在他脸上,蜡黄蜡黄的。

    “说吧。”

    可是,他没有说任何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递给了誉章侯。

    誉章侯见此,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如大雨前阴暗的积雨云。

    那信笺上,印着一个火漆印,是黑虎踏云的火漆印——在大靖,只有皇帝才能使用。

    誉章侯拆开信笺,信是那蝇头小楷写成的,密密麻麻,足有四张纸。

    他一字一字看着,连看了三遍,才将信烧掉。

    “陛下真是对亲王殿下寄予了无限厚望啊。”誉章侯低声感叹。

    “侯爷。”

    “只是感叹罢了,放心,不用那么紧张兮兮的,这里只有我们二人。”誉章侯笑着道,只是他心却未笑。

    “侯爷。”客人压低了声音,“您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所有人都绷紧了脑后的那根线。”

    “陛下都这么说了,还容我逃避么?”誉章侯满是无奈。

    “确实。朝中权臣当道,军权四分五裂,而陛下仅有那三万禁军可调配,若君臣真有一战……”誉章侯摇了摇头,不再继续。

    他省略掉的地方,他明白,客人更是明白。

    “侯爷。”客人再次叫了叫他,清寒的面忽然崩了一小块,如高高的楼阁缺了一角。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提醒。”誉章侯摆了摆手,示意他将话咽下喉去。

    “你回去替我将原话转告陛下。”誉章侯站了起来,负手而立。

    “臣,定将按陛下吩咐,尽为臣之本分。若真到那日,臣必将竭尽全力辅助明朔亲王殿下,卫护皇室,望陛下无需担忧。”

    他声音苍苍,如远方的风吹过竹林。此时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时的他在朝堂上大抒己见,为承光皇帝除去了一个又一个罪臣。后来他去了南境,后来他为守护着南方安定,后来他也老了。

    他向帝都的放向跪了下去,目光空洞如去向远方,仿佛见到了那位高坐明堂的君主,然后再是深深一拜。

    “将这个带回去请陛下查查这是哪方势力。”誉章侯将怀中的宣纸递给了客人。那宣纸正是刺杀尚云承的杀手留下的纹印,那个残缺的纹印,或许陛下知道。

    “你再替我告诉陛下,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效力了。以后,我只管南境的事,别再来找我了。”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客人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被夜色吞噬。

    客人曾听朝中老臣说过,誉章侯在年轻时,是一头雄狮。

    已有近一个月了,誉章侯都没有回来。

    尚云承这一个月大都在军营待着,只是偶尔回来拿些文书什么的。

    这日,尚云承难得地回来了一趟,他还未卸甲,又带了身着银甲的男子。

    他们二人向练武场走去,不紧不慢,倒是没什么大事。

    只是又再东厢房门前遇上了嬴蓁。嬴蓁领了玉槿,正要出去。

    “臣见过殿下。”尚云承见她走来连忙行礼,却一直躲避她的眼睛。

    “臣……顾恒止,见过殿下。”他身边的那人见他行礼,也照做了。

    嬴蓁对顾恒止这人倒是一些映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却也不想多问,笑着点了点头就走过了。

    “哦,对了,云……小侯爷。”嬴蓁忽然叫住了他,“我记得在誉章有座院子是皇室名下的,是叫……春秋别院。正好我准备搬过去住,这些时日,有劳照顾了。”

    语罢,嬴蓁不再多说什么,便自顾离开。

    尚云承闻言愣住了,满脸疑惑。

    只是嬴蓁走得太快,他没来得急问是否款待不周?为何要离开?

    嬴蓁这么说,他从来没想到。但又想了想,确实觉得她做得合理,她是大靖亲王,做很多事都不是一个臣子能过问的。

    只是他忽然觉得心里有很么东西漏了。淡淡的,很不是滋味,他不明白。

    不过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时,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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