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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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篇 第六章 父子

    誉章侯看了许久,最终长舒一口浊气,随即熟练地将信烧了。

    这是他看信的习惯,若非必要,他不会保留任何信笺,无关信笺的内容有多么重要。

    “父亲,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誉章侯将信灰倒入水中,接着尚云承的话,“你说殿下不只是来养病的,你可有什么依据?”

    “无依据。”

    “无依据!”誉章侯声音大了一度,随即低声训斥,“那你乱说什么!我与你说过,乱嚼舌根的话不要说。”

    “父亲,并非所有事都是要有依据的。”尚云承起身关上了门,又推了推窗,确保门窗关得紧闭。

    “孩儿去北境三年,见过不少事,很多事都是没有依据的,都在人意料之外,可它们却发生了。”

    见儿子这般认真,誉章侯也是叹了口气。看来儿子是真的长大了,看来北境一行他没有白去。

    很多事确实没有依据,就像左权翼王一事,没有依据,却也被判了罪行。

    “你说吧,我听着。”

    “途经江临时,孩儿特意在那呆了几日,虽不了解那些明争暗斗的,却也知道。”尚云承压低声音,“朝廷并不太平。如今丞相势大,又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而陛下手中除去禁军——来日君臣若真有一战,父亲,您说,谁输谁赢?”

    “呵,你小子。”誉章侯冷笑一声,“你这是问我?那我大可告诉你,不要妄自揣测,朝廷那些肮脏的东西,不是你几眼就看得出来的。对,你说的倒也没错,朝廷不太平,可我们只在南境,朝廷上的事我们不必管它。”

    尚云承看着父亲的眼睛,皱纹纵横,眼神却明亮。他知道自从三年前左权翼王一案后,父亲一直在逃避一些东西。

    “过两日你去军营。”许久,老侯爷才开口道。

    “军营?”

    “怎么,不愿意啊?外出三年心野了?”誉章侯撇了他一眼,“前些日子从江临来了一个年轻的将军,好像是叫,叫——顾恒止”老家伙想了半天,“你去见见他,探探底细,看看他到底是来干嘛的。虽说我不想让你去参加朝廷上的那些斗争,但起码南境的安危你是要保护的。”

    “是。”

    “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吧。”誉章侯挥了挥手,眼睛却是盯着棋盘。

    “哎,小子,你给我回来。”尚云承还未走出门,就又被誉章侯叫了回来。

    “父亲还有何事?”

    “你怎么把黑子给我下这?这,这……不对。”老家伙一拍脑门,随即大笑,“你小子,长进了。虽说诗文书画样样不通,但棋艺嘛,倒是好的很啊。李璇这局棋我可是想了整整一日了。”

    尚云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孩儿告退。”

    尚云承走后,老家伙还是盯着棋局研究了半日。

    那是“龙虎相斗”的棋局。黑子为龙,白子为虎。白虎紧紧困住黑龙,而仅仅是尚云承一子便打破这一僵局。

    “哎,这小子,就是年轻气盛,喜欢铤而走险啊。”誉章侯终是解了李璇的棋局,心情大好,却颇有感叹,“年轻就是好啊。”

    第二日午后,日头正大,东厢房周围全是参天大树,阴底下倒也没有那么热。

    嬴蓁是被树上的蝉鸣吵醒的。

    醒来便发现有一个丫头正在守在床边,只是隔着一层帘帐,她看不清丫头的长相。

    “殿下醒了?”那丫头见床上有动静,脸上便轻快了许多。她赶忙将她扶起,抽了个软枕让她靠着。

    “你是谁?”嬴蓁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开,问道。声音故作冷漠。

    “奴婢玉槿。奉小侯爷之命来侍候殿下的。”玉槿笑吟吟地斥候她起床,又为她梳妆打扮了一番。

    嬴蓁只是坐在梳妆台前,任玉槿侍弄。尽管她故作冷淡,但心底下觉得这丫头也挺好的。

    玉槿看起来不过十四岁,还没长开,却眉清目秀丽。大大的杏仁眼,弯弯柳眉,一身浅碧色衣服正合适,衬出她娇小的身姿。

    她看起来很会笑,整张脸都是笑盈盈的。梳发,上妆干净利索。

    “今早老侯爷来瞧了瞧殿下,只是殿下在睡着就并没有打扰。”

    “那我晚些再去拜访。”

    为她梳好妆后,玉槿端了碗药过来,又拿出一盘小果子,“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喝药?”嬴蓁疑问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了。她腹部的伤口完全不痛了,若非玉槿提醒,她都不记得自己受过伤。

    “这是什么?”嬴蓁指着那盘小果子问道。

    “干梅子。这是誉章的特产,酸甜酸甜的。喝完药吃一颗便不苦了。”玉槿接着道,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许多,“这是小侯爷……让奴婢送来的。”

    闻言嬴蓁勾了勾嘴角,竟是微微一笑。她实在想不到,尚云承那样沉默的男子竟会这般心细。

    傍晚,嬴蓁用过晚膳后便依着礼节去水月轩拜访誉章侯侯府的主人。

    她年幼时便常听父皇说起这誉章侯,说他上得了沙场下得了厅堂,可以百战不殆,亦可以把誉章这个重要的城市治理地仅有条。

    只是她未入水月轩,便看见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正坐在凉亭间闷头下棋,许是下得太过专注,没有听见她的脚步。

    “可是誉章侯爷?”她走了过去。

    老家伙惊了一下,明显是因为下棋太过被吓着了。

    “臣,参见……”誉章侯缓了一下神,赶忙行礼,却被嬴蓁一把拖住。

    “侯爷不必多礼。”嬴蓁微微一笑,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此行的目的,“我来是想向侯爷取证一些事的,还望侯爷如实相告。”

    “那……请殿下进去说吧。”誉章侯比了个请的手势。

    水月轩厅堂内,誉章侯吩咐小厮将煮茶的茶具端上来,又屏退了所有仆从,只留他和嬴蓁两人。

    誉章侯将茶水煮沸,亲自倒了杯热茶送到嬴蓁面前。

    “殿下可是要问臣何事?”

    嬴蓁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过茶盏,把玩一番,看着浅褐色的茶水在古朴的茶盏中渐渐没了温度,这才抬头,看着誉章侯的眼睛,缓缓说道,“我父皇……当真的是病逝的么?”

    她说起父亲的死面容很平静,但誉章侯却能感觉出她声音中略微的颤抖,这被他隐藏的很好。

    许久,厅堂内都没有人再说话,热茶滚滚冒着白烟,一片寂静如死。夜晚,外头的蟋蟀叫得响亮。

    “侯爷,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殿下,为何……会问起这个?”

    “因为我不信我父皇是病逝的。”嬴蓁轻声说道,“我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年纪尚小,也不在他身边。长大了却听过一个宫女无意说我父皇死的时候面色发黑,口吐黑血——那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当我再去找那个宫女想要问清楚时,那宫女已经死了。”

    嬴蓁再次看向誉章侯,誉章侯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她接着说道,“侯爷,我记得那段时日我父皇将你从南境召回,你正好在宫中……”

    “殿下,那段时日臣是在江临,但……先皇驾崩的时候,臣在江临的守军大营,先皇怎么死的,臣并不知晓。”

    嬴蓁的眼眸暗淡一丝。

    “那,当时我父皇诏你回江临,可有跟你说过些什么?”

    “南境与承国的战事罢了。并无其他。”

    嬴蓁沉默了几息,终是不再询问,向誉章侯话别后就离开了水月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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