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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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篇 第四章 往昔

    这其实都是父辈甚至祖辈的故事了。

    半个多世纪前,天下还是宣朝的天下,四分五裂,诸侯林立。那时靖朝还未形成,它不过是宣朝在北方的诸侯国之一——靖北国。

    而后,光名皇帝竖起大靖的“黑虎踏云纹”大旗,一统北方三大诸侯国,建立一个可以与宣朝平起平坐的皇朝靖朝。

    自此,南北两朝对立。

    当年随着光名皇帝打天下的都是一批精锐,是一群一腔热血沸腾的少年郎。

    左权翼王便是其中之一。

    左权翼王萧名粤,人称“风骑云上将军”,曾铁马走单骑,日行百里,从江临南下直达誉章城,救下誉章侯,与北上的宣军激战三日,最终得胜。

    依着他的救命之恩,誉章侯与他结下了深刻的情义。

    这一战,他硬是把宣军逼退百余里,他也被封王,入朝为政,久居帝都,可谓风光无限。

    光名皇帝死后其太子承光皇帝继位。萧粤更是被封为左权翼王,辅佐他称为晚辈的新帝。

    左权翼王之子英年早逝,只留一嫡孙萧熠。左权翼王对他甚是疼爱,时常带在身边教文习武。

    萧熠更是颇有祖父的风范,他虽不曾上过战场,但在帝都江临,是最明亮的少年郎。

    他性子顽劣,桀骜不驯,哪怕面对承光皇帝也是这般。

    承光皇帝却不恼,反倒欣赏他的性子。

    记得在他十岁之时。北戎的亲王爷来到江临,奉上国书欲图与大靖结下不战盟约。

    承光皇帝大喜,随即在国书上盖了章。北戎亲王爷将返之日,又命人在城郊行宫大摆国宴,宴请北戎使臣,以示两国之好。

    那亲王爷在宴席上醉酒,提出了一个无礼要求。

    ——求娶承光皇帝唯一的嫡亲公主明朔公主嬴蓁为北戎世子的妾室。而那个女孩才八岁,身份尊贵无比。

    满朝文武皆面带愠色,连向来不露喜怒的承光皇帝脸也气的发红,只是碍着大靖颜面,他并没有当场发火。

    谁都知道,明朔公主是承光皇帝最宠爱的孩子,才八岁便天资聪颖,像极了当年光名皇帝。

    大臣们都等着承光皇帝大发雷霆。

    然,一个约摸十岁的少年走了出来,一杯冷酒便泼在亲王爷脸上。

    “北戎蛮族,怎配娶我朝嫡亲公主。”

    “你!”少年一句话,便说得那亲王爷火冒三丈。这是赤裸裸的侮辱,蛮族——中原人向来不耻,也瞧不上。

    亲王爷一怒之下撕毁国书,在殿前拔刀,却因不胜酒力醉死过去。

    北戎和大靖不战之盟,持续不过十日。

    已是白鬓的左权翼王见孙儿这番,连忙拉着萧熠跪地请罪。

    不料承光皇帝却笑声朗朗,命人扶起了那祖孙二人。

    “来,熠小子你过来。”承光皇帝笑着对萧熠招了招手。

    萧熠没有犹豫,便走了过去。

    “蓁儿,你也过来。”承光皇帝又招了招手,把坐在她一旁的那个女孩给叫来。

    “蓁儿,你觉得熠小子如何?”

    “英勇,不畏北戎亲王,来日定是个驰骋疆场的大英雄。”女孩声音娇嫩,却显大气端庄之气。

    “好,朕也觉如此。”承光皇帝大赞,又对萧熠问道,“熠小子,你觉得蓁儿如何?”

    “长得水灵漂亮,日后定是个大美人儿。”萧熠也学着女孩,大声夸赞。

    “那朕让你日后娶了她,你可愿意啊?”

    “啊?”少年闻言脸上泛着红晕。

    “陛下,这使不得啊,公主殿下身份高贵,不可下嫁啊。”左权翼王连忙帮着孙儿拒绝。

    他不是怕左权翼王府娶不起,而是不敢娶。满朝文武在私下底都说着这么一个传闻。承光皇帝无意立皇长子嬴烨为太子,而是努力培养这位公主为继承人,将来,这位公主怕是新一任的靖皇。

    左权翼王府高攀未来的君主,待日后公主继任大统,他们家族若是干预朝政,该被满朝文武怎么看,怎么想?把公主当成傀儡,实则把持朝政么?

    “下嫁不起?”承光皇帝挑眉,左权翼王那点心思他自然明白,“那你的意思是只有宣朝的君主才配得上我女儿么?”

    “陛下……臣……”

    “行了行了。”未等左权翼王说完,承光皇帝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担心他人怎么看你们家族,朕信你们。朕的女儿不外嫁,而放眼整个大靖能配得上蓁儿的也没几家。朕很是喜欢熠小子。这二人很般配。”

    未等左权翼王再说什么拒绝的大道理,承光皇帝便一只手牵着一个,将他二人带去了皇宫。

    左权翼王一门更是风光无限,和当朝唯一的公主定下亲事。该又有多少人高攀,又有多少人记恨。

    因着不战之盟被毁一事,北戎和大靖又是开战了。

    其实北戎一开始也没真心想要签订盟约,他们这么做只是内部党争而已。

    这事是左权翼王世子捅出来的,左权翼王府当付全责。于是,年过六十的左权翼王带着手底下的忠臣良将去往北境,守护大靖的边疆。

    萧熠也是去了,承光皇帝还让他带上了嬴蓁。

    去之前,承光皇帝还对左权翼王说,“我女儿可不能养在深宫中,她应该去见见什么是战场,什么事生与死。”

    不过三年无战事,他们又是回到了江临。

    承光皇帝驾崩后,景明皇帝嬴烨继位。嬴蓁并没有被封为公主,而是封为明朔亲王。女子为王,这意味着她可以和男子一样在朝堂上参政论政,这在整个大靖历史上,瑞泽亲王是第一个,她是第二个。

    嬴蓁却是日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好在景明皇帝对她很好,好在萧熠日日都陪着她,直至她开朗。

    这日日的陪伴,便成了日久生情。

    只是好静不长。

    一次战争失败,左权翼王被告与北戎勾结知罪,削去王爵和无上荣誉,五花大绑地从北境带了回来。景明皇帝大怒,没想到三朝老臣竟会通敌叛国,在满朝文武层层力谏下,处以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腰斩之刑,还包括左权翼王府在职位的男人,更包括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萧熠。

    行刑那日,嬴蓁没有去刑场送他们最后一程,因为她坚信自己的兄长不会这般忠奸不分。

    她于大雪下跪在景明皇帝的寝宫前,请求景明皇帝收回成命。景明皇帝见她如此顽固忤逆兄长,便施以嬴氏家法,三大鞭下去,她皮开肉绽。

    却闻行刑已过,萧熠的尸身已被烧成灰。

    江临冬季寒凉,她的伤口已结了层冰。

    她不顾身子,纵马跑去左权翼王府——那个她从小嬉戏的地方。

    只见那里大火熊熊。她冲了进去,却发现那里已是血流成河,所有人都倒下了,身边都流着一摊血。

    有人发现她,扑灭了大火。

    只是所有人都死了。

    她忍着剧痛,数着一具一具尸体,她多希望能少一具,证明左权翼王府活着一人。

    只是尸体多不少,正好三百零七具。

    她放声大哭。

    嬴蓁从梦中醒来,眼角湿润,可并没有泪水。她的泪似乎早已流干。

    其实自那场事变后,她一直闭府不出。在府上又被人在膳食中下了毒,她毒发,若非霜夫人妙手回春,她早已死去。

    可她心已经死了。

    她就着中毒的借口,更是闭门不出,景明皇帝邀了她几次,她还是不出,三年了,她与景明皇帝不曾见一面。

    还是一个月之前,景明皇帝去府中看她,她因为左权翼王府一事,再次吵了起来。景明皇帝见她毒发后身体一直不好,便以养病为名悄悄地将她送来誉章,实则流放吧?她就这么想的,她只能这么想。

    她已不信她皇兄了。

    悄悄的,怕是皇兄觉得我丢脸天家的面子吧?在靖朝,皇亲国戚没有一人被流放。

    她还是担心有心之人知晓,于是她又悄悄地脱离车队,独自一人一刀,从水路去往誉章。

    可到底还是遇刺了。

    这三年,她虽闭府不出,但心里也像明镜似的,知道那些权力下的污秽,也知道想要她命的人绝对不少。

    她起身,发觉腹部的伤口也没那么痛了,看来尚云承的药挺好使的。

    她从架子上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走了出去。

    外面是船尾。柔柔的夕阳照在她身上,透着一股暖意,整个江面都是落日余晖。

    尚云承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前,看着江两岸的山自行远去。

    “小侯爷。”

    听得叫唤,尚云承回过头。

    “殿下怎么出来了?你的伤还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睡久了便觉得闷了些。就出来走走。”嬴蓁微微一笑,“伤口已经不痛了。”

    “那便好。”

    “你的刀可打捞上来了?”

    尚云承被问得一怔,想不到亲王还记得他那把虽杀手一起落水的刀。

    “没有。”

    “我能感受得到,那也是一把好刀。”嬴蓁叹息,“等我回了江临,定命人送一把更好的刀还你。”

    尚云承也没拒绝,便点头答允了。

    “约摸还有半个时辰便可到誉章了。”尚云承说,“殿下随我回去把伤彻底养好吧,不然臣下放心不下。”

    “好。”几息后,嬴蓁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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