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篇第一章背影
南境篇·第一章·背影
遥和城，面朝宁水，背靠乌衡山。
它是大靖中部最富饶的一方城池，城中人来人往，商客来去频繁，五里长街是外来的商人，沿街都是叫卖的小摊小贩，他们依靠宁水运送货物，依靠宁水维持生计。
此时，烈日被浓云遮挡，留下一片阴。
码头上停着一条巨大且又奢华的游船。游船皆用红木打造，又画上了金色边纹，熠熠亮眼。
若是走近了听，可以听见船上歌舞升平，舞女歌姬的笑声混着客人的笑声，如同江波荡漾，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口中不听地喊着“借过”二字，虽然这两字是客气话，但在她说来，却冷淡无比，往往没等人答允，她便自行拨开人群，走向码头。
女子将一块红木木牌递给守在船门口的小厮，小厮接过木牌，又对她打量了几番，满脸狐疑。
这搜游船可以说是整个大靖最奢华的三搜游船之一，而红木木牌是游船的通行令，能坐上游船的也都非富即贵。
可单看这姑娘的样子，年纪约摸十七十八，一身单薄的素衣如白雪，三千墨发垂直腰间，不带任何金叉玉簪。脸上也不饰粉黛，反倒是那双薄唇，暗红如血，映得面色看起来苍白无血色。
而她背后，用黑色锦布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物品，小厮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看起来绝非善物。
小厮不知该不该拦下这位姑娘，只好向他身后站着的一排打手看去。
只是未等小厮回过头，那女子就已经自顾自走上船板，进了船舱。
小厮见状也不好拦她，想着着姑娘虽然奇怪，但船内打手众多且又武功高强，这姑娘若敢挑事怕是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女子一进船舱，就觉舱内热浪滚滚，空气浑浊，多种酒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衣着暴露的歌舞姬不停地手舞足蹈，花花绿绿的水袖漫天飞舞，男人们也应和着，笑声阵阵。
女子似乎忍受不住，捂着嘴低咳了几声，但还是走了进去，在窗边唯一一方雅座中坐下。
幸而雅座间又屏风相隔，又有屏风隔开闹景，虽不算安静，但至少可以让她安心休息一阵。
她似乎累极了，于是打开竹窗，头倚靠在窗栏，闭目休息。
“姑娘可要喝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秋里雪。”小厮毕恭毕敬问道
秋里雪是大靖的名茶，一般只有在深秋雪后才能采摘，采摘期极短，向来只有皇室才能享用正宗的秋里雪，其他市场上的秋里雪只是占着它的名头，实际上只是普通秋里雪的茶树叶子罢了。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闭目休息。
不一会儿，小厮端了一杯茶递在女子面前的木桌上。
那女子只是拿起茶放在嘴边，还没喝下，便又将茶放下，摇了摇头，“这是去年的秋里雪，味道也不纯正……”
小厮满脸尴尬，僵硬地笑了笑。
“那姑娘……可还要点什么……”
“有烈酒么？”女子问道。
“有，有。”
小厮赶忙端来一壶烈酒就退下了。
女子打开酒封，倒了一杯。酒香纯烈，确实是好酒。
只是，女子并未喝下。她挽起袖子，袖子下是一条很长且又触目惊心的伤口被纱布随意捆绑，纱布上的血迹干枯成暗红色。
忽然有风吹动她的刘海，她神情有些黯然。然后她揭开纱布，可些地方伤口已经腐烂，浓水黏在纱布上，撕下来时无异于撕下一层皮。
额头已有一层冷汗。犹豫了许久，她从袖中抽出短刀，又观摩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拿刀削掉了腐烂的肉，削下来的新伤不是粉嫩的新肉，而是带着一抹淡绿的血肉——看来毒还残留在体内。
她咬着牙，足足处理了一刻钟。
随后，她将烈酒倒向伤口，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疼得似要昏厥。
可这里又怎能让她安心倒下？她运转体内的真气，又调息了内息，以确保恢复清醒。
实在是累了，她索性闭上眼休息，但神智依然清醒。
又过了一刻钟，她缓缓睁开眼，从腰中掏出一层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她手抖得厉害，包扎起来也是一抖一抖的，虽然包扎得不甚好看，但至少不会有血溢出。
这时，她才发现小厮就站在离他三步之距，看着她，满脸惊恐。
“我没事，你且当没看到，你会没事的。”女子声音微弱无比。小厮勉强听清，只觉得声音除了虚弱，更有一种冷淡。
小厮缓了一阵子，为她上了杯茶水，又退下了。
女子喝干那杯茶，已有倦意。可旁边的那间雅座实在吵人，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喝酒划拳，大声嚷嚷，似在谈论什么。
她全然无兴趣，索性看向窗外。
窗外，江水远去，远方的山蒙在一层昏黄的雾气中，天不知不觉已入黄昏。
“你们可知三年前的左权翼王。”忽然，有个人说道。
“那不是勾结北戎的逆臣么？被满门抄斩了。”有一个人大声说，“逆臣有什么好说的，扫了大家的兴。说点别的。”
“哎哎哎，”又一人借着酒力，“听说左权翼王的小女儿没死呢。”
“什么？怎么可能？”几人大惊，“当时可是听说连女眷都全杀了。”
“不过死就死了，逆臣……死了也活该啊……”
“可真是没想到，他还真的逆臣。”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不过据传闻啊，左权翼王的小女儿，这段时日，好像逃到了南方宣朝去了吧……”
“怪不得朝廷抓得紧，你说她会不会就在这船上……”
“那女孩子本就不该活啊……”
这些人的话女子全部听入耳中，听着听着她直觉心口沉痛，满脸悲怆。
她回想起三年前，大雪下殷红的血液，那些人一夜之间，全死了……
她握紧了袖口的刀柄，真想随时拔刀结束那些人的谈话，可为了保密身份，她不得不继续听，继续咬牙忍住。
其实在她心上，有些言语上的伤害，比刀伤很可怕。
忽然，“锃——”的一声，长刀出鞘，下一秒，她听见长刀的三分刀刃插入桌子，隔着屏风，她能感到一股杀气。
那些人全闭嘴了。纷纷看向拔刀的人，手中还保持了拿酒盏的姿势。
女子无声冷笑，绕有兴致地看了过去，她想知道拔刀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隔着屏风，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从背影看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高大傲岸，一身黑色精装，看起来干净利索。
他沉默不言，似乎是在看着余下的七分刀刃摇曳出千万道光影。
“你，你想做什么！”有人断断续续地问道，很明显是被他的样子镇住了。
“三年前的案子了，岂容你们在这乱嚼舌根！”
“你！”
“何况还是朝廷要务，左权翼王是否为逆臣陛下早已定夺，倒是你们在这肆意揣测，是为何意……”
那人转动刀柄，又拔起长刀。长刀带起木屑，竟是将木桌抠出一个洞来。
“闭上你们的嘴，免得惹出什么祸端来……”
那人说完，不管那些呆若木鸡的人，直径走向舱外。
女子在屏风后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也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不过是有些钱的大家子弟罢了。而那男子，似乎是官宦世家的子弟。从他的言语中倒可听出，他也不喜那些人谈论左权翼王之事。
到底他是何人？
那事已过去了三年，他和她一样，也是放不下么？
女子有些好奇，顺着他走去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人背影，背影如此沉默，挺拔如青松，没有入鞘的长刀在他身后散着寒光。
外头的夕阳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
远远地，她见着他手下轻声唤他“小侯爷”，余下的，她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而那男子，始终没有再回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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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和城，面朝宁水，背靠乌衡山。
它是大靖中部最富饶的一方城池，城中人来人往，商客来去频繁，五里长街是外来的商人，沿街都是叫卖的小摊小贩，他们依靠宁水运送货物，依靠宁水维持生计。
此时，烈日被浓云遮挡，留下一片阴。
码头上停着一条巨大且又奢华的游船。游船皆用红木打造，又画上了金色边纹，熠熠亮眼。
若是走近了听，可以听见船上歌舞升平，舞女歌姬的笑声混着客人的笑声，如同江波荡漾，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口中不听地喊着“借过”二字，虽然这两字是客气话，但在她说来，却冷淡无比，往往没等人答允，她便自行拨开人群，走向码头。
女子将一块红木木牌递给守在船门口的小厮，小厮接过木牌，又对她打量了几番，满脸狐疑。
这搜游船可以说是整个大靖最奢华的三搜游船之一，而红木木牌是游船的通行令，能坐上游船的也都非富即贵。
可单看这姑娘的样子，年纪约摸十七十八，一身单薄的素衣如白雪，三千墨发垂直腰间，不带任何金叉玉簪。脸上也不饰粉黛，反倒是那双薄唇，暗红如血，映得面色看起来苍白无血色。
而她背后，用黑色锦布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物品，小厮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看起来绝非善物。
小厮不知该不该拦下这位姑娘，只好向他身后站着的一排打手看去。
只是未等小厮回过头，那女子就已经自顾自走上船板，进了船舱。
小厮见状也不好拦她，想着着姑娘虽然奇怪，但船内打手众多且又武功高强，这姑娘若敢挑事怕是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女子一进船舱，就觉舱内热浪滚滚，空气浑浊，多种酒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衣着暴露的歌舞姬不停地手舞足蹈，花花绿绿的水袖漫天飞舞，男人们也应和着，笑声阵阵。
女子似乎忍受不住，捂着嘴低咳了几声，但还是走了进去，在窗边唯一一方雅座中坐下。
幸而雅座间又屏风相隔，又有屏风隔开闹景，虽不算安静，但至少可以让她安心休息一阵。
她似乎累极了，于是打开竹窗，头倚靠在窗栏，闭目休息。
“姑娘可要喝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秋里雪。”小厮毕恭毕敬问道
秋里雪是大靖的名茶，一般只有在深秋雪后才能采摘，采摘期极短，向来只有皇室才能享用正宗的秋里雪，其他市场上的秋里雪只是占着它的名头，实际上只是普通秋里雪的茶树叶子罢了。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继续闭目休息。
不一会儿，小厮端了一杯茶递在女子面前的木桌上。
那女子只是拿起茶放在嘴边，还没喝下，便又将茶放下，摇了摇头，“这是去年的秋里雪，味道也不纯正……”
小厮满脸尴尬，僵硬地笑了笑。
“那姑娘……可还要点什么……”
“有烈酒么？”女子问道。
“有，有。”
小厮赶忙端来一壶烈酒就退下了。
女子打开酒封，倒了一杯。酒香纯烈，确实是好酒。
只是，女子并未喝下。她挽起袖子，袖子下是一条很长且又触目惊心的伤口被纱布随意捆绑，纱布上的血迹干枯成暗红色。
忽然有风吹动她的刘海，她神情有些黯然。然后她揭开纱布，可些地方伤口已经腐烂，浓水黏在纱布上，撕下来时无异于撕下一层皮。
额头已有一层冷汗。犹豫了许久，她从袖中抽出短刀，又观摩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拿刀削掉了腐烂的肉，削下来的新伤不是粉嫩的新肉，而是带着一抹淡绿的血肉——看来毒还残留在体内。
她咬着牙，足足处理了一刻钟。
随后，她将烈酒倒向伤口，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她眼前阵阵发黑，疼得似要昏厥。
可这里又怎能让她安心倒下？她运转体内的真气，又调息了内息，以确保恢复清醒。
实在是累了，她索性闭上眼休息，但神智依然清醒。
又过了一刻钟，她缓缓睁开眼，从腰中掏出一层纱布，将伤口包裹起来。她手抖得厉害，包扎起来也是一抖一抖的，虽然包扎得不甚好看，但至少不会有血溢出。
这时，她才发现小厮就站在离他三步之距，看着她，满脸惊恐。
“我没事，你且当没看到，你会没事的。”女子声音微弱无比。小厮勉强听清，只觉得声音除了虚弱，更有一种冷淡。
小厮缓了一阵子，为她上了杯茶水，又退下了。
女子喝干那杯茶，已有倦意。可旁边的那间雅座实在吵人，几个男人凑在一起，喝酒划拳，大声嚷嚷，似在谈论什么。
她全然无兴趣，索性看向窗外。
窗外，江水远去，远方的山蒙在一层昏黄的雾气中，天不知不觉已入黄昏。
“你们可知三年前的左权翼王。”忽然，有个人说道。
“那不是勾结北戎的逆臣么？被满门抄斩了。”有一个人大声说，“逆臣有什么好说的，扫了大家的兴。说点别的。”
“哎哎哎，”又一人借着酒力，“听说左权翼王的小女儿没死呢。”
“什么？怎么可能？”几人大惊，“当时可是听说连女眷都全杀了。”
“不过死就死了，逆臣……死了也活该啊……”
“可真是没想到，他还真的逆臣。”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不过据传闻啊，左权翼王的小女儿，这段时日，好像逃到了南方宣朝去了吧……”
“怪不得朝廷抓得紧，你说她会不会就在这船上……”
“那女孩子本就不该活啊……”
这些人的话女子全部听入耳中，听着听着她直觉心口沉痛，满脸悲怆。
她回想起三年前，大雪下殷红的血液，那些人一夜之间，全死了……
她握紧了袖口的刀柄，真想随时拔刀结束那些人的谈话，可为了保密身份，她不得不继续听，继续咬牙忍住。
其实在她心上，有些言语上的伤害，比刀伤很可怕。
忽然，“锃——”的一声，长刀出鞘，下一秒，她听见长刀的三分刀刃插入桌子，隔着屏风，她能感到一股杀气。
那些人全闭嘴了。纷纷看向拔刀的人，手中还保持了拿酒盏的姿势。
女子无声冷笑，绕有兴致地看了过去，她想知道拔刀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隔着屏风，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从背影看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材高大傲岸，一身黑色精装，看起来干净利索。
他沉默不言，似乎是在看着余下的七分刀刃摇曳出千万道光影。
“你，你想做什么！”有人断断续续地问道，很明显是被他的样子镇住了。
“三年前的案子了，岂容你们在这乱嚼舌根！”
“你！”
“何况还是朝廷要务，左权翼王是否为逆臣陛下早已定夺，倒是你们在这肆意揣测，是为何意……”
那人转动刀柄，又拔起长刀。长刀带起木屑，竟是将木桌抠出一个洞来。
“闭上你们的嘴，免得惹出什么祸端来……”
那人说完，不管那些呆若木鸡的人，直径走向舱外。
女子在屏风后倒是听得真真切切，也看得明明白白的。那些乱嚼舌根的人不过是有些钱的大家子弟罢了。而那男子，似乎是官宦世家的子弟。从他的言语中倒可听出，他也不喜那些人谈论左权翼王之事。
到底他是何人？
那事已过去了三年，他和她一样，也是放不下么？
女子有些好奇，顺着他走去的地方看去，只见那人背影，背影如此沉默，挺拔如青松，没有入鞘的长刀在他身后散着寒光。
外头的夕阳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
远远地，她见着他手下轻声唤他“小侯爷”，余下的，她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而那男子，始终没有再回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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