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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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娘亲

    已然熟睡的三人。



    挤在中间的木桃枝用手抠了抠鼻孔,接着将手一甩,正巧碰到从屋顶延伸下来的细线,一触即散,整根细线和其上的液体如从没存在过一般,而后木桃枝的手顺势搭在了齐三公子脸上。



    片刻后,齐三公子微微睁开眼睛,将木桃枝的手拿起,重新放回了其胸口上,接着又睡了下去。直至天明,仿佛只是普通的一夜,除了窗外的雨声和偶尔的犬吠,再无其它。



    清早,齐三公子率先起来,轻轻拍醒余不通。



    “余小弟,一天之计在于晨,外面天已白亮,该跟青山哥去练拳了。”



    余不通哪想去练什么拳,便将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准备再睡一会。结果床中间还在熟睡的木桃枝一脚便将余不通踹下了床,嘴里说着模里模糊的梦话,翻个身,又开始打起了呼噜。



    余不通有苦说不出,知道自己去找木桃枝麻烦,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只能撑着惺忪的眼睛,穿上衣服跟着齐三公子出了房门。



    来到客栈楼下,两人找了一处比较宽阔的地方。



    齐三公子绕着余不通走了一圈,捏了捏其手臂和大腿。



    “感觉除了比较偏瘦,韧劲和舒展性都极好,余小弟,你当真被摸骨之人判为两项皆是无才之人?”齐三公子观察了下余不通的身体条件,却发现气机内蕴筋肉之间,更可贵是其中有蓄势待发之势。就他一个无名小辈都能察觉其中不凡之处,何况是摸骨之人,内心有点不能相信眼前这位孩童竟然是位世间少有愚钝之才。



    “我哪知道嘞,这些不过都是那个臭老头乱说的,我只记得到一年多前我被张老碗捡回了破庙,前不久才遇见他的,破庙之前的事我也记不住撒,至于你们说的啥子摸骨我都不知道是啥子意思哩。”



    “张老碗?”齐三公子感觉甚是耳熟。



    此时木桃枝从客栈里面缓缓走来:“青山呐,怎么还没开始练喃,不要太嫌弃这个蠢脑袋如何愚钝,毕竟老夫的脸面也要挂一点嘛。”



    齐三公子此时回过神来,虽然感觉木桃枝的疑点越来越多,但是眼前这位余不通,于他是有几份缘分,况且木桃枝也没有加害与他的意思,最多是有一些不可告人秘密不想让自己知道而已,便放下心来,没有多问。



    “余小弟,青山哥虽然并无多少本事可教于你,但这马步和拳法却还勉强有自信能不将你带入歧途。”齐三公子说道:“只希望你以后拜得名师之时,这马步与拳法能不让别人见笑,青山哥便知足了。”



    “青山哥,咱们能不练吗?”余不通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接着看了眼远处正盯着自己的木桃枝:“算了,咱们还是练吧!”



    快要晌午,在客栈院子里余不通双脚分开向前,膝盖些许内敛,保持着下蹲状,额头不断滴汗,手臂软弱无力的垂在身子两侧,已经抬不起来,看来是练拳所致。



    旁边的齐三公子却惊诧万分,普通青年刚开始扎马步和练拳坚持两炷香时间都已经是极限,而余不通却足足打拳一个时辰,马步生生蹲了一上午。



    “修炼入门,一生无望?”齐三公子疑惑的看着木桃枝说到。



    “呵呵,世间哪有绝对之事。”木桃枝眼神乱晃不肯与齐三公子对视,悠悠转回饭店而去:“晌午应该吃饭了,蠢脑袋别傻在那,下午还要赶路,老夫可背不动你。”



    饭桌之上,余不通欲哭无泪的注视着满桌的饭菜,却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齐三公子喂他吃,双手拿筷子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一旁的木桃枝却在一旁看乐子,不时夹着一块肉在余不通面前晃一圈,才慢慢放入自己嘴中,滋味更甚!



    “三位老爷,要买些干果吗?”这时走来了位手里挎着个小篮子的老太,一脸疲惫。花白的头发上只有一根粗糙的发簪,但与其说是发簪,更像一根被略微削过的木枝,身上穿的一件长年洗得已经发白的布衣,挎着的小篮子被一层白色布片盖住,大概是为了防止蚊虫。



    “大娘,我们不买。”木桃枝率先张口。



    “臭老头,你瞅着比老婆婆还老,你有啥脾气叫别人大娘的。”余不通逮住机会便想找回刚刚被调戏的场子:“老婆婆,这个老头包里一大堆碎银子,你多问几次,他心肠软得很。”



    “呵呵,这小娃娃长得真是水灵,老婆婆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般能说会道的呢,瞧瞧这。”说着老太一扫疲态,笑盈盈地把篮子放在桌上,将自己头上的那根簪子取了下来,一脸欣慰:“这个簪子就是老婆婆儿子小时候送给婆婆的喜礼,别瞧见他小时候净是给婆婆惹事,平时可知道逗我开心了。”



    这位老太仿佛看见余不通便瞧见了以前的时光一般,话匣子一打开便不可收拾,围绕着她那一个孝顺的儿子的事,时而蒙着嘴窃窃笑着声,时而走到余不通旁边摸了摸脸颊,感叹岁月催人老。



    而认真在听的却只有余不通而已,齐三公子闭目养着神,木桃枝悠闲抠着脚,看着屋外风景。



    不一会,老太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天妒我儿,哪知待他成年正值找媳妇养家之际,却被我们乡里面的郎中给诊断为是什么力失症,说是这辈子再也不能干粗活重活,他爹走得早,我这个当娘的虽然没什么本事,怎么也得给他攒点钱取个媳妇什么不是,但现在我能做什么呢,不过就买点干果之类的罢了,欸,我这个当娘的有愧于我儿啊。”



    旁边的余不通听着已经泪流满面,急忙拽着木桃枝的衣服:“老头,你买点这老婆婆的一些干果吧,老婆婆这么可怜了,你全部买完算了,反正你银子那么多。”



    木桃枝不耐烦,从包里抓了几颗碎银子:“你包里的干果老夫全要了,免得这蠢脑袋吵得我烦心。”



    老太轻轻擦拭了下眼泪,破涕为笑道:“谢谢这位老爷,老爷如此慷慨,必定富人有福报,老太回去一定多烧烧香为老爷祈福,老太这里恰巧还有几枚新鲜的脆梨,也请三位吃一个当表个敬意,还望三位收下。”说着,老太便慢慢地从挎篮里面取出来了三颗黄梨,一脸感激地分着给了余不通三人。



    刚给齐三公子递完梨,这时木桃枝却突然抓住老太的手腕,用力一楸,却不曾想从余老太手中滑落了一根细针,顺势掉在地上。



    “大娘,你送梨就送梨呗,咋个还把这针往梨里面戳一下喃,老夫会不会是不知道你们这里有哪些特别的风俗,冒犯了大娘。”木桃枝也似刚刚老太般,笑盈盈的说着。



    余不通不知所谓地看着木桃枝,齐三公子默默看着老太。老太脸色却异常平静,脸色一瞬间便恢复常色,露出笑容:“老爷别误会,这个针呢也不是什么风俗,就是老太我的习惯罢了,梨呢谐音是分离的离,所以老太我呢便每次吃的时候用针戳一下,戳梨有点谐音为除离的意思在里面,便避开了离的忌讳。如果这引起老爷怀疑,是老太的不对。”



    一旁的余不通更加不知所云,只感觉氛围压抑,仿佛随时都可能剑拔弩张。



    “其实晚辈在军营里待过几年,对于这方面毕竟敏感,不知老太是否能当着晚辈的面吃下这颗‘戳梨’。”齐三公子起身将手中的梨重新递回给了老太。



    老太又开始笑起来:“不曾想还是为军老爷,是老太我失礼了,这颗‘戳梨’便由老太我吃下,来当给几位老爷赔不是。”



    这时木桃枝又一次抓住老太的手:“老夫想着下毒之人必有下毒之解药,此事可不作数。昨夜老夫瞧见客栈外有只黄狗,不如送去寻寻,给那只黄狗尝尝新鲜。”



    “呵呵,老爷说的是,老太我一切遵照便是。”老太明显有点强颜欢笑了,正欲带着大家一起出客栈而去,转身一瞬,心窝传来剧痛。老太低头一看,一只匕首已然刺穿了自己的心口。



    老太随着一声噗通便倒落在地,鲜血慢慢从老太身下流了出来。“老太你不用去了,晚辈这个银针已经发黑了。”齐三公子望着手中已经呈黑色的银针说道,另一只手握着正在滴血的匕首。



    余不通呆呆地看着滴血的匕首,瞳孔收缩,突感脑袋一阵巨疼,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位红衣女人,长发飘飘朝自己走来。接着一路吼叫,跌跌撞撞地往客栈外跑去。



    “余小弟!”齐三公子顾不得这时倒地呻吟的老太,追着余不通跑了出去。



    随着这边声势浩大,引来了一大堆人往这边看来:“杀人啦!杀人啦!”



    接着一群食客纷纷往屋外跑去,客栈乱为一团。



    木桃枝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老太。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儿没有我他也活不了了!”老太这时在地上攀爬,往着木桃枝这边爬来:“神仙,老神仙,请救救我这个老太婆,我真的不能死啊!”



    老太已经满脸泪痕,呆呆望着木桃枝。



    “老夫可不是什么神仙,就一个普通老头罢了,大娘你还是安息罢。”木桃枝慢慢地喝了口桌上的茶。



    “老神仙,我知道你是老神仙,没有你,昨晚我就能拿到那笔赏金了。但我不怪老神仙,老神仙怎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怪老太自己愚钝,还抱着侥幸。我老太此生没有做过任何恶事,杀人都只杀通缉之人,只求老神仙饶老太一命。”老太声音没有先前那般镇定,甚至开始嘶哑起来,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一双哀求的眼睛望着木桃枝:“我儿,我只是希望我儿子活得顺顺利利,平平安安而已,但没有我,他也就活不过几年了,不知道要受多少人歧视。”



    “你想得太多了,你以为你是谁?”木桃枝冷冷说了句,起身便离她而去,不曾回头再看一眼,即使身后的喊声那么悲伤。



    许久,老太挣扎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头望向着天。嘴里面反复念叨:“我儿,娘是谁……”



    “我以为我是谁?”老太回味着木桃枝的话,意念一晃,似乎伴她多年的一处心结开始崩碎,内心的某处闸门缓缓打开。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一名游手好闲的男子每隔几日便去了一间破烂的屋子,却次次失望而归,临走还不忘骂上几句。太长时间没有金钱供给,男子开始变卖自己华贵的衣服,独栋的豪华民舍,依然入不敷出,最后变得一无所有。男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去找了之前的一位朋友,在木匠店帮忙,哪知后来还在店里结交了一位女子,过了几年便结婚生子,幸幸福福起来。更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活到晚年,儿孙满堂。



    “我是谁?我只是一位娘啊。”老太看着那仿佛很遥远的光景,觉得平静了不少,欣慰地渐渐闭上了眼睛,眼角滴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一片枯黄的落叶,御风而下,轻轻盖住了她闭上的双眼,似在哀伤,又似在祈愿,像那天边的云朵,拥有了自由,去远方翱翔。



    木桃枝一路自言自语:“生而识势,乃为天下之娇子,却走得如此凄凉,悲哉悲哉。”



    “死前竟只因老夫一语,便连破两境,跨入起势,窥得一丝天机,幸哉幸哉。”



    “即使识破儿子的无知谎言,也奉若真理,愚哉愚哉。”



    “……”



    木桃枝边走边摇着头,已经多少个春秋,连木桃枝也不曾发觉,两眼早已模糊。



    在城北外一处空地,齐三公子盘坐在地,余不通此时倒在齐三公子腿上入睡。



    齐三公子看着木桃枝朝着自己走来:“夫子,那老太言语有几分可信?”



    木桃枝看了看天:“是真是假,时真时假,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