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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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镜子

    正值晌午,街上行人较多,吵闹嬉戏的孩童和叫卖声此起彼伏的商贩随处可见。一位老太在一处摊位前随意站着,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一位徐徐走进摊位一侧饭店,手臂有伤的年轻人,暗藏杀机。



    齐三公子刚回座,便看见余不通眼见湿润,像是哭过一场,一旁的木夫子也眼神凶恶,双手交叉于胸前,仿佛已经吃饱等着结账走人。他默默叹了口气,夹了口菜放入余不通碗中:“余小弟,你又怎么惹木夫子生气了。”



    余不通泪眼汪汪,仿佛戳中了他内心的委屈之处,正欲开口倾倒苦水,却瞧见齐三公子手臂有大片血迹:“青山哥,你手那里怎么流血了嘞,你不会就要死了吧?”



    余不通这下哭得更厉害了,他的青山哥一死,以后就只能一直跟着木桃枝啃粗粮馒头了。



    齐三公子怎么能理解小孩子所在意的,但从小就极少受到别人关心的他,一股暖流窝进了心头,捏了捏余不通干瘦的脸:“青山哥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胳膊这里的旧伤碰到了,小事,一会我处理下就行,死不了。”



    袖珍镖所刺创口极小,齐三公子又是身穿破麻布衣服,常人只能看见血迹浸染,至于衣服上的裂口,却容易被忽视掉。



    余不通听到青山哥不会死,这才放下了心,擦了擦眼泪。一旁的木桃枝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的,成天就想坐享其成。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老夫难得想教你点本领本事,你却嫌弃起来,你干脆滚回去继续要饭得了。”



    余不通抱着碗筷,立马坐到齐三公子一旁,对着木桃枝做了个鬼脸。



    齐三公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木夫子,余小弟看样子已经过了五岁,不知是否请人摸过骨了?”



    世间平民盼望子女能飞黄腾达,都会在其五岁体内气机稳定之时请能人摸骨,若能探得子女有修神或者锻体的出众天赋,便等于生了一堆金子,不仅官府每月会给家里面补发奖金,连儿女的生活开销,修炼道路的渠道和费用都无需家里面费神。部分天赋极佳者,甚至会引来如燕青国这样的帝王之国招揽,其前途无量,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即使摸骨费用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生活开销,但每家每户必定会在子女刚满五岁之时,砸锅卖铁也要请位能人来为其子女摸骨。



    “其实我与这孩子是远房亲戚,在他五岁时我便听说被摸骨测得有八字,这八字据说还震惊了他们那个小镇一时半会。”木桃枝看着余不通正准备说话,意念一动,使余不通哑口无言,只能在一旁怒视自己,木桃枝戏谑一笑。



    “‘修炼入门,一生无望’。世间哪有这种愚钝之人,资质再差点,努力个几十年,好歹也能进个修炼门槛。大概是觉得丢脸,他父母便说他是外面捡来的,将他逐出了家门,而后老夫实在是可怜这个小娃娃,才寻到一个破庙找来他当老夫书童。”



    齐三公子摇了摇头:“世间如此绝情父母甚为少见,不想余小弟身世如此坎坷。”



    “世事无常罢了。”木桃枝装模作样般在一旁叹息:“可老夫着实不信余小娃当真资质如此愚钝,刚刚还想询问他是否想学练武,哪知他却胸无大志,如此老夫才怒极出手教训教训他。打在他身,痛在老夫心。还望青山以后多帮老夫开导开导我这愚钝的后辈。”



    话毕,木桃枝眼睛竟然有点湿润,抬起手来,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气氛稍显悲凉,其快慢力度恰到好处。



    齐三公子听此一言,联想到自己幼年因家族争斗而遭受的痛苦,不仅因其母是小婢而被驱逐家门,沦落街头当了乞丐。到了征兵之时,家族又找来他拿去充数。九死一生从边疆回来,刚进家门又被派往资逐城,说是准备与某大户人家安排进行联姻。



    他看着旁边张牙舞爪的余不通,仿佛看着镜子中童年的自己,想着不能再让余不通成为真正的第二个自己了。



    莫叹世间苦事多多,能救眼前便已足矣。



    此时齐三公子的饭碗正上方,屋顶砖瓦之间伸出了一条细线,由上往下慢慢伸长至与屋梁齐高。



    “余小弟,你不可因为片面的摸骨之言便灰心丧气,世间摸骨之人之多,又不都是面面俱到,何不尝试修行一番。”齐三公子拍着余不通肩膀。



    “老夫也不懂这一些修行之事,不知青山有何见解。”木桃枝突然问道,嘴角胡子晃了几下。



    “晚辈不才,参军数载,不过才在杀斗中侥幸入了锻体门槛,若是晚辈来教导余小弟,只怕是将之耽误了。”齐三公子说道,连忙摆手,毕竟自己所会全是实际战斗中所学,根本没有可教之物。



    “不会也没事,但可以教教余小娃你们在军中所训之事,就算于修炼无益,但好歹也可强身健体嘛。”木桃枝这时又开始夹菜吃了。



    “而且老夫认为你还可以每天规定一下训练量数,每连续多少天,便请他吃顿荤馆子,这样余小娃又有动力,还可以强身健体,岂不美哉。”



    “臭老头,你自己想吃荤馆子就直说,为啥子害我嘞!”这时余不通发现自己可以发出声了,连忙阻止到。



    木桃枝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吃着饭。



    齐三公子想了想,既然有如此与自己命运相似之人,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改变这小娃娃的命运:“晚辈觉得可行。”



    人生怎能如此艰难,余不通顿时感觉眼冒星光,小声嘀咕道:“以后吃荤馆子岂不是还得累死累活了?还不如去当乞丐来得舒服哩。”



    广菊城南门口,有一家茶水棚,此时有两人在此喝茶。一人鼻子大鼻孔小,一人身材矮小,腰间系有一个镖袋。



    “休二哥,我没说错吧,那人的实力可不能光靠境界来揣测。”休玉手中有个蒲扇,一边给休璀扇着风,一边手中递着茶。



    “此人确实心机深重,老子在离城几里外便追上了他。哪知他不知用何手段,竟然让一老一小与他同行,如果在那时我出镖偷袭,就怕他随意用一人当做挡牌,那时老子这么多年才拿到的六等赏金的称谓,便怕是因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而功亏一篑了。”



    休玉在一旁表情严肃:“想不到此人看起来英俊潇洒,却是如此道貌岸然之辈,亏得虽见他杀人如此歹毒,我依然还于他有几份好感。”



    休玉身穿男装,皮肤黝黑,头发被盘在后脑,粗一看有几份男子样貌,也只有待她发音时才知道是位女子。



    “怎么?你还是喜欢小白脸那款儿的?”休璀看着休玉害羞的模样,笑了起来。



    “二哥,你又欺负人家,我回去要给大哥告状!”休玉捂着脸道。



    “欸,你别说大哥了,若是回去大哥知道我的牵丝镖被斩断,指不定还要罚我去山洞面壁几日。面壁就算了,可那是我所有积蓄买的牵丝镖,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就被那个恶人给毁了,此仇不报非君子!”此时休璀眼里面全是怒火,又想到刚刚齐三公子围着丛林转晃,而不近身,就像是在耍弄他一般,胸中气火更甚。



    休玉仿佛没有听见休璀的话语,眼巴眼巴的看着远处的一位清秀书生:“世上漂亮男子如此之多,为何就没一人看上了我?”



    “因为他们都不瞎。”休璀对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待热气飘走,缓缓抿了口茶。



    “休二哥!你可是说好此行要给我找位如意郎君的,刚刚亏我还散发气机帮你吓走那人,要不现在你还能在这喝茶吗?”休玉眉头一皱,双眼微微下垂,双手叉腰一副怒视表情看着休璀。



    “呵,我休璀的轻功不说假话,只要不是那些老不死的,谁能追上于我,就算没你,我甩掉他也只是时间问题。”休璀呛了口茶继续说道:“咳咳,当日下山我可只说试着帮你找,再说你不也早想下山瞧瞧,二哥好心被当驴肝肺了?”



    休玉听此,将头一甩,不想再看休璀:“你无理取闹!”



    休璀无言。



    休玉见休璀不来安慰自己,立刻起身跑向广菊城南门,出城而去,边哭边跑,还一边大喊:“休二哥你个骗子,我要回去直接找祖奶奶,告诉祖奶奶你欺负我!”



    休璀一阵头疼,但又想想自己的利器牵丝镖已经被毁坏,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方法来继续与那贼人周旋,索性将袋中一张上有齐三公子画像,名字为齐青的通缉单拿出来撕毁,回头望了眼余不通几人所在饭店方向:“待老子回去补充好器具,再来寻你,在此之前你莫就先被其他人拿下了!”



    话毕,休璀追着休玉而去,嘴里面还骂骂咧咧:“老子的猪妹妹哟,回家的方向都跑错了!”



    余不通几人刚从饭店中出来,在瓦房悬着的那根丝线也默默缩了回去。



    木桃枝看了眼还算晴朗的天空:“一会就在这广菊城内转转吧,今晚应该有大雨,在乡郊野外住着不舒服。”



    “这你都看得出来嗦?”余不通根本不信。



    “今夜若是下雨,明天站桩多一倍时间如何?”木桃枝冷笑道。刚刚在饭桌上,齐三公子便将余不通以后每日站桩打拳跑步的量数时间给布置了清楚,导致现在余不通闷闷不乐。



    余不通面对这样没有赚头的赌博不屑一顾,没有开口理木桃枝。



    齐三公子也看了看木桃枝,似有话说,却没有说话。



    三人在广菊城逛了一下午,趁着天色未暗,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待到天黑,屋外果然开始落雨。余不通也没多少惊讶,毕竟连死去的张老碗都瞧过了,对于余不通而言,木桃枝本来就已经是个神仙了,不过是个很坏的神仙。



    伴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三人在一间房内渐渐入睡,此时齐三公子脑袋的正上方,屋顶砖瓦间又冒出了根细丝线,由上往下慢慢延长,直至到齐三公子嘴唇将碰未碰处停住。接着有不名透明液体顺着丝线往下滑落,慢慢积聚在线尾一端,即将滴落进齐三公子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