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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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想去瞧瞧

    林间时有飞鸟低空滑掠,先前还万里无云,此时天色却渐渐阴暗下来,有细雨悄然落下。



    杭楼城往北,一处离城较远的树林间,站着一位身穿淡蓝长袍的中年男子。在他一旁的大树下,坐靠着一位孩童尸体。孩童衣物破烂,头发杂乱无章,面黄肌瘦。其眼睛睁得极大,嘴巴微张,血迹布满全身,双手十指皆血肉模糊,地面和树干上数不清楚有多少道血色抓痕,致命伤在心口,死状极其惨烈,不知其生前遇到何等恐怖之事。



    男子为廖长镇,在他赶来之时,此地便只剩下了小乞丐的尸体。他闭目伫立,脑海不知谋划了多少种事后安排。



    “天要亡我燕青不成?”



    廖长镇自言自语一句,声色低沉而压抑,双手握成的拳头竟然被指甲陷入,开始滴血。林间细雨浇淋,如染剂一般,廖长镇披散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蜕变为灰白。不知在此站了多久,廖长镇侧头看着小乞丐的尸体,眼神少有的怜悯,接着手一揽小乞丐的腰,准备将尸体扛上肩返回燕青。



    世间世事难料,小乞丐尸体一被晃动,瞬间有火药味弥漫,紧接着廖长镇眼前白光一闪。



    此时在杭楼城更北方,已经脱离杭楼城管辖,属广菊城的一条小道上,有三人骑着骏马,往精佢国的国都,资逐城方向骑行。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爆炸巨响,三人骑行最前,一位头戴斗笠,面带面纱,身穿蓑衣之人,回头望了一眼,面纱之后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其后两人同样戴着斗笠,身披蓑衣,只不过并没戴面纱。根据长相,便可知是先前与四位黑衣人激战的两位老者。



    “布老,国师可与你说那人是何来历,我在林中本以为不遵其约定,而以修神之法直取那青贼性命,甚至动用了本命血叶。却不想那人早已布置了消神的阵法,逼我不得不按约定行事。”



    听完爆炸声后,戴着面纱之人明显松了口气,准备与后方老者复盘揣摩下那神秘之人,可能窥得些许秘事。其后一位老者也明显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面容渐渐松开,抚了抚胡子,轻声道:“国师并没有具体详说,只说按计划行事便可,无需担心其他。且要我们莫惹恼那人,若到那时,国师本人也无法安然保全我们性命。”



    “这世间奇人怪事可真多,帝王之国的国运大势在这些人眼里就只值那么点价钱。”



    “此事已了,离燕青灭国也快了。在大仇得报后我还得去瞧瞧这世间,天下之南的蚕茧洲,那有座兰舟山,听国师说他就是从那儿而来,传说中的真神仙那遍地都是。”



    即使面纱挡住了此人的面貌,但也可以想象得到此时她脸上向往的神色有多么阳光灿烂。身后两名老者眼神宠溺,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感觉以往的辛劳悲苦都有了价值。



    杭楼城北边发生爆炸的两日后,燕青皇宫,青岳帝御书房内有三人议事。



    书房靠南的椅子上,坐着一人,身着黄色大袍,绣有五趾龙,头戴一顶金丝绞作龙头的金丝冠,神色凝重,眼睛盯着书桌上两封皆是他署名的密信。



    “绸安这些年没有白过啊,朕的探子还没伸到他绸安那边去,竟然就已将奸细安插进了朕的燕青皇宫。”青岳帝望着这两封信自嘲道。



    “陛下,是微臣无能,不能明辨陛下手谕,还望陛下治罪。”书桌之前,已经一头白发的廖长镇长跪在地,躬着身子,额头紧贴着地面,汗流不止。



    青岳帝撇了眼跪在地上的廖长镇,重新闭目,语气轻柔了几分:“知之,你之前的布置是否真的没有差错,可那边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廖长镇旁边,一位站立的青年道人躬了躬身,轻言慢语到:“这也是贫道纳闷的地方,明明人死灯灭,世间不应有能忤逆此因果之事。可那边两天时间都无任何异常,那贫道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便是小皇子并没有归魂,而是被高人救下。”



    “不可能,我亲眼瞧见小皇子的尸体,别人可能受到蒙蔽,而我早已经通过他的周身灵气,确认就是小皇子本人。世间之灵气,每人独一份,又怎么作假,你是想诬陷我有欺君之罪?”廖长镇已经气极道。



    “万事不可一并而论,你说是凭灵气断定,而如果若是位天机,以命势代命势,死的是其真身,再以逆天之法重新造势,便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此乃古书记载的天机之造势境。”知之道人闭目言语道。



    “只可惜贫道此生都可能无缘见此高处的风光。而能将廖将军骗过的极小可能,同时保留住小皇子的性命之法,虽然小皇子尸体已被炸毁,但以贫道之所见,只此一种。”



    青岳帝并没插话,整个御书房又陷入了沉默氛围。



    “廖卿说见过一个锻体高人,在其手下可能顷刻毙命。而现今又来了一个连知之都望洋兴叹的天机神仙。嘿,朕真是生在逢时也,燕青千百年的基业,本就在朕手中摇摇欲坠,现在又有如此多高人来犯,苦哉苦哉。”许久,青岳帝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杀意毕现。“知之,朕前些年说的那份计划,有劳你去执行了,财力不计,后果不计。”



    知之领命,慢慢走出御书房。廖长镇不敢动弹一分。



    “廖卿,你让朕失望了。”语气平淡而没有任何感情。



    廖长镇身子瞬间压得更低,别人都以为青岳帝不过是无才无能的流水皇帝,而燕青高层人人都知,青岳帝的智谋乃燕青国两百年间最高。



    “你下去吧,谕旨明早便会到你府上。”



    廖长镇就这样跪着,不敢求饶或找理由,慢慢地跪退出御书房。



    庄舒十七年四月中旬,燕青国发生了件举国皆知的大事,十年都未换过的国之砥柱燕青八将,其中最年轻的廖将军廖长镇竟然被贬为阶下囚,关入燕青天牢。民间纷纷猜测缘由,而官方亦不加以制止,导致越传越玄乎,风光数载的燕青廖家已经被民众谣传成了叛国贼,不得安生。



    同时精佢国杭楼城也发生了件诡异之事,北边的破庙一夜之间人去庙空。城中的人都在传说那个扫把星把庙里面的人都降下了毒咒,趁着那夜风雨交加,街道无人之际,将庙内所有人拖进了地府,和牛头马面做了份可观的买卖。



    破庙直至几年后被官府推倒重建,无一人再敢入内留宿。破庙的尘土之下,那几个用鲜血写下,歪歪扭扭的血字,也就无人知晓了。



    “扫把星”,单从字迹而言,便看得出写字之人应该才练字不久。



    丝雨绵云五月寒,张老碗坟墓所在的这片小树林,距上次小乞丐来此,已然过去一个月份了,周围又多生了许多杂草。



    桃花花期已经过去的五月,在张老碗墓碑之前,却悄然的飘下了朵桃花,瓣身由白渐而入粉,如三月新开的那般,稚嫩得让人爱怜。桃花在离地一尺处,骤然悬停,紧接有微风拂来,包裹起花瓣。树林间常人不可见不可知的灵气如狂涌的浪潮,奔向桃花处,形成浪涡。在灵气浓郁到极限之后,四方有血丝血骨被强烈的气流夹带而来,向桃花周围汇聚。



    令人称奇之处在于,明明此处声势浩荡,但在林外所望,却风平浪静。



    午夜时分,气流浪涡的中心已经可以看到一具人体慢慢汇聚而成。淡眉杏眼,鼻子不算高挺,模样并不算出众。年纪瞧起来大概有六七岁,一副孩童模样。



    浪涡之下,有位常人无法瞧见的魂魄,一会大笑,一会痛哭,就像重获了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模样。



    无人察觉,在张老碗哭完,准备再看下浪涡中的小乞丐之时,旁边凭空出现了位邋遢的老乞丐。张老碗诧异对方竟能看见自己,而后又开始害怕,立马起身挡在浪涡之前,担心还有人会对小乞丐不利。



    老乞丐作势要打,张老碗紧闭双眼不让一步。而后他感觉到有人竟然攀起了自己的虚无缥缈的肩膀,一扯便将张老碗的魂魄扯蹲在地,等他睁开眼时,那老乞丐也蹲在他旁边。



    深夜无眠,一人一魂,蹲在一座坟墓旁,一起抬头远望天空。时而对骂,时而赞赏,时而痛哭,仿佛一夜都有聊不完的趣事。墓碑之前,有浪涡悬浮,其间似有具孩童躯体,散发微光。



    清早伴随着幼鸟讨食的尖鸣,此时躺在张老碗墓碑前的小乞丐,微微张开了眼,他看着蔚蓝色的天和漂浮其间的云,望了望周围错乱成长的树木,听了听枝叶的飒飒响声。小乞丐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他刚刚去了很远的地方,此时这些触手可及的东西,很久以前就离他而去了。



    “蠢脑袋,你咋在这?老夫来跟你商量件事。”老乞丐慢慢悠悠地从树林外进了,声音很大,却仿佛拉不回神游万里的小乞丐。



    老乞丐被无视显得尴尬,过去双手握住小乞丐双肩,就似以往晃醒他睡觉一样,使劲摇晃。



    此时小乞丐才回过神来:“老乞丐,我怎么在这?昨晚我咋记得我是在破庙那边睡的嘞?而且咋个连衣服都被人偷光了。”



    随后自言自语到:“我才几天不来,咋杂草长了这么多了。”



    老乞丐不耐烦了,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衣物扔过去:“老夫给你说正经事呢,别这么东问西问的。”



    “啥子事?”小乞丐自然听懂了老乞丐的画外音,只能附和,免得又挨个爆栗。



    “老夫呢,在杭楼城已经游历多日了,准备启程去其他地方逛逛。但又实在是看你这小子可怜,所以准备把你一起捎上路,咋样?是不是感动涕零。”老乞丐难得顺了顺自己杂乱不堪的胡子。



    “张老碗说人要多出去看看,世间很大,所以我也想去外面瞧瞧。”小乞丐望着张老碗的墓碑说着。老乞丐听后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去拉着小乞丐。



    “但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