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甜蜜谎言
2233年4月29日，周一，上午9点。
室外同样是烈日高照，炎热无风。我按时来到处刑一科办公室进行例行报到，这是每个工作日早上必须完成的考勤事项，虽然在我看来毫无必要。
巴赞兴致勃勃地把一科的五位职员召集在一起，如同往日一般开起了班前会，主要是对上周的工作进行总结分析，分配或重申本周任务，列出即将服刑的罪犯情况，并敦促负责该案子的行刑官。
这些会议内容单调而乏味，即使我第一次参加，也觉得实在无趣，为什么明明可以远程交流决定的事务偏要面对面商谈呢？不过总比以前泡在培养槽中要自由很多。
二十多平米的办公室中央，放置着一个有着黑色涂层的塑料圆桌，处刑一科的五人围拢而坐。
“这次没有人迟到，不错的开始。”巴赞靠坐在金属办公椅上，看着四名行刑官讲话，他没有准备会议概要电子稿，也没有使用会议软件辅助。
“光流，”巴赞先看向了我，众人的目光也随他而转动，一起看向我，这让不习惯暴露于人前的我有点不适。“最近你的工作都顺利完成了，无可挑剔，请继续保持，本周你处于待命状态，如果有突发任务，我会随时联系你。”
“是，”我点头示意了解。
“啧啧，”坐在我左手边的秋结，对我发出羡慕的惊叹声，“整个星期都待命，你还不爽呆？”
“待命又不等于休假。”我轻微地纠正着。
待命状态是指行刑官在工作时间自由安排活动，既可以选择到培训中心加强业务学习，也可以休息，但不能离开工作区域，否则视为早退，而秋结经常在待命时间偷偷跑回宿舍玩虚拟机，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也都差不多啦。”秋结不以为然地说。
巴赞又把目光看向我右手边的女子，这是一个有着棕色皮肤的黄黑混血人，她个子高挑纤长，头发自然卷曲成鲍勃头，相貌中性而俊美，如果不是身穿女款的监狱制服，和隆起的饱满胸脯，外人很难光凭外表识别出她的性别。
“苏里南，你的案子犯人身体怎么样？”巴赞的右手斜撑着自己球一样的脑袋。
苏里南摇着头，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还能怎么样？当她知道自己的死刑上诉被驳回的时候，把扣押中心的床都给拆了，押到阁岛监狱后，就一直绝食，到现在已经绝食四五天了，如果不是趁她睡觉的时候打了营养针，说不定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关键是你要做点什么啊！离她的处刑期还有一个星期，总不能让她提前死了吧！”巴赞右掌开始抓挠头皮。
“该试的方法我都试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就差没有找个帅哥用身体安慰她。”被巴赞当众鞭策，苏里南也有点恼了。
苏里南是一个老练而果敢的行刑官，二十多岁毕业后就在阁岛监狱供职，至今已约有五年，比秋结还要早上约一年，主要负责女囚这
一块，少有发生过技术上的失误，绞刑业务较为娴熟。
但是她在犯人情绪的处理上比较直来直去，难以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职员互评座谈、业务交流会等多个场合，苏里南这个职业习惯也曾被多次点出，可她就是无法改正，长此以往，大家也都看出苗头了，知道这不是她的业务能力问题，而是个人想法问题，这个女人根本不想对囚犯说“鬼话”，只会说大实话。
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行刑官是死刑犯在世界上最后接触到的人，再加上死刑造成的心理压力，行刑官的话对死刑犯的影响是很特别的。
曾有一次，一个信仰天主教的死刑犯感念苏里南在她临死前与之相伴，亲近之下，与其聊天，问“你觉得我死后能升入天堂吗？”
而苏里南的回答是“我不信教，所以我觉得现实世界根本就没有天堂和地狱，那只是神学概念，人死了，意识也就没了，尸体如果不做处理，就会腐烂分解。”
结果那个死刑犯在当晚就撞墙自杀，更可悲哀的是，还没有死，因脑部严重受创，成了一个植物人。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死刑犯自杀与苏里南的谈话有因果关系，但在调查了监控录音后，巴赞和苏里南仍然受到了处罚。而后更是造就了“世界百年来首例植物人接受绞刑”的事件，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大肆报道，一时间使得榄城司法界成为了人权监察局重点关注对象。
这件事在阁岛监狱这个小圈子私底下传开后，于是苏里南就被起了一个别号——实话妞。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是苏里南，肯定是不会说实话吧？我很可能会假意说“虽然我不信教，可我希望你能进入天堂”、“天堂已经在你心中”之类的废话。这样双方都没有损失，毕竟谎言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尽管现在这个世界多么强调真实的重要性，可是脆弱的人类仍然无法彻底走出谎言的庇护，就像有人说谎言是通往真理的必经之路。
巴赞紧皱着眉头，强调说：“你总得要想个办法呀，现在负责心理疏导的安妮已经调任其它部门了，以后这类犯人你要自己处理啊。”
“再招人呗。”苏里南轻描淡写地说。
“不好招啊，现在很少有政审过关的年轻人愿意做这个，当初为了招死刑犯的心理辅导员，招新信息挂上半年才来三个应聘者，好不容易选中安妮，没满一年就走了。”巴赞看起来也有些泄气。
“薪水太低了，三年都没调整过一次，有人愿意来才怪。”苏里南喝了一口水。
其他行刑官也起哄说：“是啊，没涨过。”
“工作这么多年，业务能力一直在提高，信用点一直没变过。”
“对啊，巴叔你跟财务专员提一下呗。”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这工作强度多低啊，简直就像在海岛上旅游一样，不用忍受内陆的高温，还能住海景房一样的公寓，比市政分配的保障住房好多了，就是房屋面积小
了点，”巴赞似乎很擅长应付这类话题，张口就来，“而且太阳发烧也烧钱啊，各个研究和建造项目都在烧钱，你们有空打开太阳发烧对策局的官网看看瞅瞅，那一长串零看得我头大，能提高公务员的薪水才怪。”
“谁知道这些信用点都用来做什么了？”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健壮、梳着大背头的行刑官，他叫邱一诺。
“拜托，有超级人工智能监管预算开支，你连这都不信，还能信什么？”秋结用手指敲击桌面，没好气地问。
邱一诺好像自觉说错了话，没有争辩。
“你不知道秋结是超级人工智能的狂热粉丝吗？要我说，就应该取消生活保障金制度，没了人工智能大生产的供养，看那些一个个活在虚拟世界的宅男宅女该怎么办？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出来工作。”说到这里，苏里南脸上的讥讽之色凝聚成一个夸张的笑容，看上去甚至还有点童真。
这话还真是够直白的，不过这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小孩子赌气说的话。毕竟没有理由用人力替换掉更为高效的生产方式，而且取消生活保障金也不太现实，这项政策的受益群体几乎囊括了90%的人类，就算有取消的必要性，或许也没有政客敢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吧？
“哼，”秋结发出讥讽的鼻音，右手炫耀式地摇动着，“如果你没有在玩虚拟机格斗游戏时被虐杀过，这个建议更具有说服力。”
见苏里南有将要发火的苗头，巴赞连忙竖掌，刹住话题：“你们扯了半天废话，苏里南这个案子到底该怎么办？”
苏里南朝我瞥了一眼，见我没有主动表示，于是建议说：“要不把这个案子转给秋结吧，这家伙条件好，对女人也很有一套。”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对女人很有一套？”秋结重申着自己的恋爱立场，“我可是只喜欢非人类，货真价实的非人道主义者。”
“秋结，你要不要接这个案子，你要是搞定了，这个季度我再给你申请奖金。”巴赞抛了一贯常用的办法，奖金对于高消费的秋结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那好吧，万一这个女人爱上我怎么办？”秋结大言不惭地说。
“那就让她怀着爱意去死吧。”巴赞开始操作智能腕表，打开监狱管理软件，“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人的案子互相调换一下。秋结这个案子的犯人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吃喝照常，说不定连性欲都有。实话妞，有问题吗？”
苏里南答应说：“没问题，我就喜欢情绪稳定、有英雄气概的犯人，不用像安慰小宝宝一样。”
“好，”巴赞神色放松了一些，似乎班前会议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接下来是我们的不笑死神邱一诺，你负责的犯人在本周三就会执行死刑，有问题吗？”
“没问题。”邱一诺是一个沉闷寡言的人，表情单一，不管是面对同事，还是犯人，或是上级，几乎都是平淡无味的表情，简直如同一个没有表情系统的仿生人，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面部神经受损。
（本章完）
室外同样是烈日高照，炎热无风。我按时来到处刑一科办公室进行例行报到，这是每个工作日早上必须完成的考勤事项，虽然在我看来毫无必要。
巴赞兴致勃勃地把一科的五位职员召集在一起，如同往日一般开起了班前会，主要是对上周的工作进行总结分析，分配或重申本周任务，列出即将服刑的罪犯情况，并敦促负责该案子的行刑官。
这些会议内容单调而乏味，即使我第一次参加，也觉得实在无趣，为什么明明可以远程交流决定的事务偏要面对面商谈呢？不过总比以前泡在培养槽中要自由很多。
二十多平米的办公室中央，放置着一个有着黑色涂层的塑料圆桌，处刑一科的五人围拢而坐。
“这次没有人迟到，不错的开始。”巴赞靠坐在金属办公椅上，看着四名行刑官讲话，他没有准备会议概要电子稿，也没有使用会议软件辅助。
“光流，”巴赞先看向了我，众人的目光也随他而转动，一起看向我，这让不习惯暴露于人前的我有点不适。“最近你的工作都顺利完成了，无可挑剔，请继续保持，本周你处于待命状态，如果有突发任务，我会随时联系你。”
“是，”我点头示意了解。
“啧啧，”坐在我左手边的秋结，对我发出羡慕的惊叹声，“整个星期都待命，你还不爽呆？”
“待命又不等于休假。”我轻微地纠正着。
待命状态是指行刑官在工作时间自由安排活动，既可以选择到培训中心加强业务学习，也可以休息，但不能离开工作区域，否则视为早退，而秋结经常在待命时间偷偷跑回宿舍玩虚拟机，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也都差不多啦。”秋结不以为然地说。
巴赞又把目光看向我右手边的女子，这是一个有着棕色皮肤的黄黑混血人，她个子高挑纤长，头发自然卷曲成鲍勃头，相貌中性而俊美，如果不是身穿女款的监狱制服，和隆起的饱满胸脯，外人很难光凭外表识别出她的性别。
“苏里南，你的案子犯人身体怎么样？”巴赞的右手斜撑着自己球一样的脑袋。
苏里南摇着头，用无可奈何地语气说：“还能怎么样？当她知道自己的死刑上诉被驳回的时候，把扣押中心的床都给拆了，押到阁岛监狱后，就一直绝食，到现在已经绝食四五天了，如果不是趁她睡觉的时候打了营养针，说不定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
“关键是你要做点什么啊！离她的处刑期还有一个星期，总不能让她提前死了吧！”巴赞右掌开始抓挠头皮。
“该试的方法我都试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就差没有找个帅哥用身体安慰她。”被巴赞当众鞭策，苏里南也有点恼了。
苏里南是一个老练而果敢的行刑官，二十多岁毕业后就在阁岛监狱供职，至今已约有五年，比秋结还要早上约一年，主要负责女囚这
一块，少有发生过技术上的失误，绞刑业务较为娴熟。
但是她在犯人情绪的处理上比较直来直去，难以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职员互评座谈、业务交流会等多个场合，苏里南这个职业习惯也曾被多次点出，可她就是无法改正，长此以往，大家也都看出苗头了，知道这不是她的业务能力问题，而是个人想法问题，这个女人根本不想对囚犯说“鬼话”，只会说大实话。
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行刑官是死刑犯在世界上最后接触到的人，再加上死刑造成的心理压力，行刑官的话对死刑犯的影响是很特别的。
曾有一次，一个信仰天主教的死刑犯感念苏里南在她临死前与之相伴，亲近之下，与其聊天，问“你觉得我死后能升入天堂吗？”
而苏里南的回答是“我不信教，所以我觉得现实世界根本就没有天堂和地狱，那只是神学概念，人死了，意识也就没了，尸体如果不做处理，就会腐烂分解。”
结果那个死刑犯在当晚就撞墙自杀，更可悲哀的是，还没有死，因脑部严重受创，成了一个植物人。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死刑犯自杀与苏里南的谈话有因果关系，但在调查了监控录音后，巴赞和苏里南仍然受到了处罚。而后更是造就了“世界百年来首例植物人接受绞刑”的事件，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媒体大肆报道，一时间使得榄城司法界成为了人权监察局重点关注对象。
这件事在阁岛监狱这个小圈子私底下传开后，于是苏里南就被起了一个别号——实话妞。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是苏里南，肯定是不会说实话吧？我很可能会假意说“虽然我不信教，可我希望你能进入天堂”、“天堂已经在你心中”之类的废话。这样双方都没有损失，毕竟谎言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尽管现在这个世界多么强调真实的重要性，可是脆弱的人类仍然无法彻底走出谎言的庇护，就像有人说谎言是通往真理的必经之路。
巴赞紧皱着眉头，强调说：“你总得要想个办法呀，现在负责心理疏导的安妮已经调任其它部门了，以后这类犯人你要自己处理啊。”
“再招人呗。”苏里南轻描淡写地说。
“不好招啊，现在很少有政审过关的年轻人愿意做这个，当初为了招死刑犯的心理辅导员，招新信息挂上半年才来三个应聘者，好不容易选中安妮，没满一年就走了。”巴赞看起来也有些泄气。
“薪水太低了，三年都没调整过一次，有人愿意来才怪。”苏里南喝了一口水。
其他行刑官也起哄说：“是啊，没涨过。”
“工作这么多年，业务能力一直在提高，信用点一直没变过。”
“对啊，巴叔你跟财务专员提一下呗。”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这工作强度多低啊，简直就像在海岛上旅游一样，不用忍受内陆的高温，还能住海景房一样的公寓，比市政分配的保障住房好多了，就是房屋面积小
了点，”巴赞似乎很擅长应付这类话题，张口就来，“而且太阳发烧也烧钱啊，各个研究和建造项目都在烧钱，你们有空打开太阳发烧对策局的官网看看瞅瞅，那一长串零看得我头大，能提高公务员的薪水才怪。”
“谁知道这些信用点都用来做什么了？”说话的是一个高大健壮、梳着大背头的行刑官，他叫邱一诺。
“拜托，有超级人工智能监管预算开支，你连这都不信，还能信什么？”秋结用手指敲击桌面，没好气地问。
邱一诺好像自觉说错了话，没有争辩。
“你不知道秋结是超级人工智能的狂热粉丝吗？要我说，就应该取消生活保障金制度，没了人工智能大生产的供养，看那些一个个活在虚拟世界的宅男宅女该怎么办？还不得老老实实地出来工作。”说到这里，苏里南脸上的讥讽之色凝聚成一个夸张的笑容，看上去甚至还有点童真。
这话还真是够直白的，不过这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小孩子赌气说的话。毕竟没有理由用人力替换掉更为高效的生产方式，而且取消生活保障金也不太现实，这项政策的受益群体几乎囊括了90%的人类，就算有取消的必要性，或许也没有政客敢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吧？
“哼，”秋结发出讥讽的鼻音，右手炫耀式地摇动着，“如果你没有在玩虚拟机格斗游戏时被虐杀过，这个建议更具有说服力。”
见苏里南有将要发火的苗头，巴赞连忙竖掌，刹住话题：“你们扯了半天废话，苏里南这个案子到底该怎么办？”
苏里南朝我瞥了一眼，见我没有主动表示，于是建议说：“要不把这个案子转给秋结吧，这家伙条件好，对女人也很有一套。”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对女人很有一套？”秋结重申着自己的恋爱立场，“我可是只喜欢非人类，货真价实的非人道主义者。”
“秋结，你要不要接这个案子，你要是搞定了，这个季度我再给你申请奖金。”巴赞抛了一贯常用的办法，奖金对于高消费的秋结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那好吧，万一这个女人爱上我怎么办？”秋结大言不惭地说。
“那就让她怀着爱意去死吧。”巴赞开始操作智能腕表，打开监狱管理软件，“我现在就把你们两个人的案子互相调换一下。秋结这个案子的犯人情绪还算比较稳定，吃喝照常，说不定连性欲都有。实话妞，有问题吗？”
苏里南答应说：“没问题，我就喜欢情绪稳定、有英雄气概的犯人，不用像安慰小宝宝一样。”
“好，”巴赞神色放松了一些，似乎班前会议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接下来是我们的不笑死神邱一诺，你负责的犯人在本周三就会执行死刑，有问题吗？”
“没问题。”邱一诺是一个沉闷寡言的人，表情单一，不管是面对同事，还是犯人，或是上级，几乎都是平淡无味的表情，简直如同一个没有表情系统的仿生人，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面部神经受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