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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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供销社大院第四章 第一节

    fri jul 31 04:11:36 cst 2015

    姥姥家养了一只看门护院的小黄狗,一群到明年开春就可以下蛋的小鸡,一头准备过年杀了吃肉的壳郎猪,还有小舅自己养的宠物,一对儿能唱歌的黄鹂鸟。早晨太阳一冒红,房前屋后就开始演奏一支动物世界的交响曲。

    我睡眼朦胧地醒来,姥姥已经把饭做好了,猪和小鸡们也喂饱了,她正跪在炕头,双掌合十,面壁朝着西南方向默默祷告。

    姥姥的祷告是有声无语的,她嘴唇翕动,说着只有她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才懂得的心声。我妈妈也是这样,遇有烦心的事情就面朝西南祷告。

    如果问我世界上我最爱谁?第一我最爱我的姥姥和妈妈,第二是我自己。

    我没敢打扰姥姥的早课,悄悄穿衣,用手指甲抠着眼屎,趿拉着鞋子去撒尿。

    小姨和小舅双胞胎姐弟俩守着锅台在吃饭。

    “小英雄,起来啦,睡觉时候咬牙放屁,还拳打脚踢的不老实,会一点儿武功吗?”小姨朝我莞尔一笑,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在我眼前一晃,我心里涌起一股蜜意暖流,我说:

    “做梦了,梦见自己变成了孙悟空,在玉皇大帝的金銮殿可劲儿闹腾了一把,最后让如来佛给压在大山底下,压得我喘不上气儿。”

    “鬼压身了。”小舅取笑我说。

    “不是鬼,是狐狸精,她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听说,狐狸精都是美女变的嘛。”我忽然就想到了昨晚被我设计捞上来的那位跳井的狐狸脸妇女,她的面貌音容浮现在眼前,特别是那双红眼珠,心里就咯噔一下。

    “小小年纪就想女人,这孩子是没救了,有早恋的嫌疑,不过,自古英雄爱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小姨看着我的背影,呵呵笑着。

    我知道,我的美丽小姨她是欣赏我,绝不是贬低和瞧不起我。

    轰轰烈烈的波及全国的dyj和大炼钢铁运动之后,搞得城乡一片萧条,whdgm学生造反运动又恶化了经济形势,现在,人们仅仅是能吃饱饭,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农村比城里更困难,很多农民家庭没有厕所,大多数是在柴禾垛和大树的背后,闭上眼睛解决问题。妇女们解开裤带,即使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也没有任何人笑话或者偷窥,大家都这样嘛。而姥姥家是传统的正经过日子人家,厕所弄得像模像样,外人看不见屁股。

    我蹲在房后的用树枝子和破炕席片子搭成的简易厕所里,在“吱吱啦啦”的酣畅淋漓的排毒声音中,睡眼迷糊地把昨晚救人的经过,在大脑里像放电影似的回放了一遍镜头,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英雄救美,只不过是在乡亲们面前,显示了一把自己的能耐,出风头而已。我的用意很明显,我是来插队落户的,今后要和父老乡亲们搞好邻里关系。

    秋天了,厕所由于苍蝇特别多,它们的卵孵化成了蛆虫,蛆虫尽情地吸收人体废物的营养,各个长得膘肥体壮,遍地乱爬,我一不小心,一脚下去,就嘎嘣踩死了几只。

    “罪过罪过。”我默祷着,善良的心为这几只无辜的幼小生命的残酷终结,而恻隐和不安。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个善良的人,一切都重头做起。尽管我从前用弹弓打死打伤了无数只小鸡小鸭和小鸟们,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会原谅我,因为我的姥姥在为我祷告,而且,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待我排泄一空,小姨和小舅这姐弟俩已经草草吃完早饭,肩膀扛着锄头,去生产队上工去了。

    我和姥姥在小炕桌旁对饮,一人喝了一碗小米粥,就着咸菜吃了一个馒头和煮鸡蛋,在享受食物的微醺中,姥姥慢声细语给我讲了一番学习文化知识的大道理,她的论证就是我爸郭老师,当然了,姥姥绝不说老师是臭老九,而是尊称为先生。

    我盯着姥姥的饱经沧桑的斑驳白发和那男人似的骨节粗大的皮肤皲裂的大手,几次想说臭老九有啥了不起知识越多越反动,又努力克制住了大不敬的肤浅的话,尽管学习是最令我头疼的事情,我还是不忍拂逆姥姥的美意。我知道,老人家是真心为我好,她怕我学坏。

    “你爸爸又打你了吧,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成祸害,他打坏了你没有?”姥姥盯着我的眼睛说。她的目光很柔和,却如端在手里的一杯热开水,充满了渗透的力量。

    “没有。”我被烫着了似的,心慌地低头喝粥。

    “肯定是又惹祸了?连学都不上了,来姥姥家避风头,还背来了行李卷儿,这错误犯的不能小。说说看,用弹弓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了?还是用石头子儿把同学的脑袋揍个包?要不就是,偷偷拽下来几根女同学的长头发?”

    我这些糗事儿,姥姥都知道。

    “嗯,都不是,我最近挺遵守纪律的。反正,他那一煤铲子下来够我消受的了,他卯足劲了,像个阶级敌人似的,不共戴天地下毒手,想要我的命!我就跑了嘛。”

    “他也太狠了,打孩子不分轻重,对对,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来姥姥家里最安全。”姥姥扔下饭碗,伸手过来,爱惜地摸摸我的后脑勺,“到底因为啥呀?你跟姥姥说实话,等他来了,瞅我不骂死他。”

    我内心滚烫,眼圈一酸,泪珠子涌出眼眶,差点儿掉在碗里。

    “别哭,到底因为啥?姥姥给你主持公道。”

    我揉揉眼睛,把头偏过去,不敢正视姥姥,低声嗫嚅道:“我把一只小青蛙,偷偷塞进了曲老师的粉笔盒里,他知道了此事,就咬牙切齿地拎着煤铲子来削我,我要是不跑,非被他打残废了不可。”

    “嗨呀,我道是你犯了啥大错误呢?这有啥呀?那小绿青蛙特别好吃,肉质白嫩,放点儿红辣椒炖一锅,香味儿飘出一里地,非馋得人眼珠子掉下来?苏联逼债吃代食那两年,别说青蛙都抓光吃净了,就连癞蛤蟆都找不着,我饿得眼睛冒绿光,那不是冒金星儿,双腿直打飙,全身浮肿,饿得没办法了,还真吃过癞蛤蟆,用清水煮着吃的。”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儿,急声问姥姥:“姥姥姥姥,那癞蛤蟆肉香不香?好吃不好吃?”

    “不如青蛙肉好吃,不过,那时候吃起来也感觉挺好吃的,好像比猪肉还香呢。”姥姥思索着说,陷入了往事的回忆当中,“咱东北还好点儿,南方饿死了好多人啊,有的地方,一个村子都没有几个喘气儿的。还好,你小舅小姨都没有饿死,靠吃婆婆丁苣荬菜和树叶子好歹活下来了,你们城镇职工有供应粮,饿死的少,不过,也饿得面黄肌瘦。”

    对姥姥说的这些挨饿的陈年旧事,我没有丝毫的记忆,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