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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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药引子

    尛乙走后,我双手藏在被子里,将手中的东西反复摸了几遍,只是块帕子大小的丝巾,并无其他异样。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丫头是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写在了这块帕子上。



    真是个傻丫头,跟瞎子玩这种把戏,这不是明摆着要白忙活一场吗?



    我将帕子仔细叠好,藏在胸前的衣襟里,正准备就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哭声,又赶紧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侧耳倾听。



    “呜呜呜……”



    “别哭了。”



    “一日侍神,尛乙不想走。”



    “这岂是你能违抗的?”



    “呜呜呜……那,那尛乙即刻回去求虚铆长老。”



    “你这样只会将事情闹大,你应该明白私下人界已是重罪,更何况……我劝你还是在事情没有穿帮之前,立即照办。”



    “一日……我……我喜欢你。”



    “……”



    “我……真的喜欢你,一日侍神。”



    “一日心中已有所爱,尛乙神女还是不要在一日身上浪费时间了。”



    “一……”



    尛乙还想努力一把,却被一日急着散场的脚步声硬生生折断了。



    我重新缩回被子里,冷笑一声:果然有问题。



    第二日,进来替我洗漱的果然变成了一日。



    前几日,这间屋子虽然也只留了我与他,但心里明白尛乙总会回来,所以不管是半日还是一日,我都靠在床头,像一个灵魂脱壳的死物般除了发呆还是发呆,等到尛乙回来,听她闲聊几句,点点头或是摇摇头,才知道自己仍活着。



    现在,尛乙走了,真留下一日伺候我时,心里突然生出很大抵触。特别是当他的手指与我的脸我的手或是替我更衣,接触到那一身的布条肌肤时,我鸡皮疙瘩掉一地,颤抖了无数次还是冷静不下来。



    “小姐怕一日?”



    一日停下手中的动作,沙哑的问道。



    我哼了一声:“我会怕你?”



    “一日也这么认为,三千万年前的火王焱兮是何等威武,司战之神的美名响彻四界,即算是现在,焱兮神君消声灭迹三千万年,仍无人敢觊觎司战之神的殊荣。所以,小姐说不怕一日,一日相信。”



    “看来你对我还……”



    我本想说这个一日对我还是颇有几分了解,话刚说一半,我突然惊住了,双手紧紧的攥着我的脖子,不敢相信道:“我,我可以……说话了……”



    “恭喜小姐。”



    一日这声恭喜平淡无奇,非但没有丝毫意外之音,短短四个字反让人一听就能听出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没说。我激动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下来:焱兮,你在干什么,一个小小的侍神都可以做到情绪不外露,你怎么还是改不了你这毛躁冲动的性子?



    我放下手,恢复平静,细细琢磨了一番,冷冷道:“今日晨起你突然喂我喝了一碗药,那药不似平常的药汁,我能够说话莫非就是因为晨起喝下的那碗药?”



    “焱兮神君果然睿智。”



    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根本不是诚心赞许我。



    我忍住火气又道:“既然你一开始就有这种药,为什么不早给我用?为什么非要等到今日,尛乙走了之后,才给我服用呢?”



    “一日高兴。”



    这小子之前见他闷声闷气的,还以为他是个天生的闷葫芦,不想竟是个说什么都能让人生气的主,是我小看了。



    便冷笑道:“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不就是怕尛乙向我透露太多你的秘密一直在提防她吗?如若不然,又何须每日每日将她打发了出去。”



    “尛乙聒噪,一日只是怕她话多扰了小姐的清修。”



    “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



    “小姐要这么想,一日也无可奈何。请小姐更衣。”



    说到这最后,他还是念念不忘替我更衣之事,我心里堵着气,恨他将我当猴耍,干脆侧过脸,坐着不动。



    “小姐?”



    一日又唤了一声。



    我听出他的不耐烦,想着一日这性子实在比不得尛乙的好说话,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有尛乙那般好糊弄,只得打发了他省事:“你出去吧,更衣这种事,以后我自己来就行。”



    谁知这小子不但不听,反猛的掀开我身上的被子,将我一把逮住,吓得我惊慌失措急道:“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您果然是在怕一日。”



    这混球将我抵在他胸口,一手钳制我,一手便有条不紊的替我换起衣裳来。我这心这脸羞愧得真想一头撞死,他却还不自知,继续说道:“小姐,您无须担忧,您现在这身子着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一日看,也不存在春光外泄的窘迫,所以您没必要在意一日的感受。”



    谁在意你那该死的感受啦!



    我咬着牙,双手不能动弹,即算能动弹,也只是两个没有杀伤力的肉拳,根本奈何不了他这神者之躯。横竖是逃不掉的,只好从了他,让他将我上上下下全换了一遍。



    换完后,他把我从怀里捞出来,拦腰抱起就往屋外走。我的眼睛虽然蒙着黑布,但走出屋子,白晃晃的光还是让我有点难适应。



    “从今日起,一日都会将您抱到院子里,如果您觉得您不喜欢这院子,还是喜欢日日躺在床上不动弹,那就请您学会走路,自己走回屋去,一日绝不拦着。如果您做不到,就请乖乖听一日摆布,这样可以免去不少苦头。”



    这孙子我还没有斥责他的行为无理,他倒先跟我定了规矩,真是气死我耶。



    可我除了照做也别无办法呀。



    好在他倒也不是一味蛮横,还知道给我摆上一条比那张床舒服百倍的软塌,旁边挨着一圆形小桌,上面放着一壶茶一只空杯子几碟糕点,但他也很气人,说东西都给我备齐了,要吃要喝都须自己动手。



    我一个瞎子如何自己动手?



    我本打算给他一个下马威,一整天不吃不喝就这么干躺着,但日头有点毒,才躺了半日,便觉口干舌燥。我唤了他几声,他果然不答应,只得自己动手。



    我倾侧着身子,一手摸到了茶壶,一手扶住了杯子,小心翼翼的倒下去,最后还是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壶中水全溢了出来。刚想大骂一声晦气,一双大手就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将我的湿哒哒的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听到碟子壶杯子圆桌乒乒乓乓的声音,我料定他这是在给我善后,心里就乐了:这横小子原来一直在我身边等着给我做扫尾工作,那我可不能让他太轻松了。



    静等听不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响之后,我一路瞎闹故意撞上圆桌,本以为可以听到碟子壶碎一地的声音,不想却静得出奇。那双手将一只杯子推至我手指旁,我是真的渴了,就顺着他的意思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喝完之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杯子一甩,总算是听到了意料之中的脆响,忍着笑道:“瞎子就是这般让人不省心,你习惯就好。”



    他倒不吭声,只听到了扫帚扫地的声音。



    我抿嘴一笑,愉快的躺下来:从今日晨起到此刻,我总算做了一件顺心事。



    这才安心躺下没多久,突然听到旁边响起一阵挖土声,我心里一惊:这孙子该不会是生气了,想挖个坑活埋了我吧?



    立马爬起来,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警惕的问道:“你在挖什么?”



    “挖坑。”



    果然?!



    “好好的院子,你挖什么吭呀?你不知道我是瞎子吗,万一我心情好想散散步,掉到那坑里去了,怎么办?”



    一日停住手,挖坑的声音是没有了,但他的话却比坑更寒碜:“一日听闻小姐乃直率之人,但今日所见,实在瞧不出任何‘直率’的地方来,或许是小姐觉得一日仍然可疑,所以才一直口是心非的试探一日。”



    “胡说什么呢?”



    我故作不懂的娇嗔道。



    “小姐不就是想问一日:是不是想挖坑活埋了您吗?何必说什么散步掉坑里这种笑话。”



    用得着这么直率吗?



    我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讪讪笑道:“你虽然小姐小姐的唤着我,但你这口气哪里是下人对主子该有的态度?”



    我本是责备之意,不想他竟揣着明白装糊涂跟条毒蛇似的,顺着竹篙就往上爬,得寸进尺道:“竟然小姐觉得这个称呼生分了,那日后一日就唤小姐的名字:焱兮。”



    等等,我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是在责备你跟我太生分了吗?难道我不是在怪你太不跟我生分了吗?



    “一日想在这里种一棵桂花树。”



    许是见自己将我逼得太狠了,一日突然又不打自招的解释起来:“百树百花各有风采,但一日心爱之人独独偏爱桂花,所以,一日想栽一棵送给她。”



    心爱之人偏爱桂花?



    这个爱好倒是与我君子所见略同。



    “焱兮可是不喜桂花?”



    见我闷不做声,一日突然问道。



    我想了想,便认真答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我只是想如果你真要种,请种一棵枝繁叶茂的成年桂花树,如此一来,每到这种日头,我也有个遮阳的地方,不至于像此刻这般摊在这里跟晒鱼干似的。”



    “还是焱兮想得周到。”



    一日突然柔情几分,说完又埋头挖起坑来。



    明明是个神者,却偏偏要学了凡人一锄头一锄头的挖,好好一个大上午,他就尽做了两件事:挖坑、栽树。



    我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本不想打扰他的雅兴,但又实在是忍不住,便道:“一日?”



    “在。”



    “我记得这个时辰,我应该喝药了,对吧?”



    “对。”



    “药呢?”



    “没煎。”



    “……”



    好直率!



    我在心里暗自说道。



    他见我不再问什么,以为我消停了,便又细心整理着他刚栽下的桂花树。



    我本以为他会有所解释,谁知他竟比我还沉得住气,心里更是不甘心,大骂:王八羔子,我还等着那药救命呢,你倒好,为了你有地方凭吊你的心上人竟连我死活都管了,真不当我是小姐啦。



    “一日。”



    这番我的语气有点冷:“你想你的心上人,我不反对,但你也不能光顾着你的心上人,连给我煎药的功夫都省了吧?”



    “您想喝药?”



    屁话,谁会想喝药,这不是没办法吗?



    我冷笑一声:“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让你这么欺负吧?”



    “那您可知那药是治什么的?”



    一日拍了拍手,走到我身边,听声音他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饮了一口。



    我没好气的答道:“治什么不清楚,但有一样我还是分得清,喝了那药以后,我精神见长,四肢讨回了不少力气,与我有益。”



    “那药是治您眼睛的,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您的眼睛没有任何起色,由此可证,那药对您无用。”



    “怎么可能?我明明……”



    “您说的那几点与药性无关,只不过是那几日一日见您嫌弃那药的气味,便在熬好的药汁里加了一点东西,让它不那么难闻也不那么难喝。”



    “你……加了……什么……”



    我一下子就结巴起来。



    “尛乙的血。”



    一日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心口猛的惊起,愕然道:“尛乙……”



    我还未说完,一日便突然笑出声来,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笑,可惜是嗤笑:“焱兮神君,您是赤阑殿赫赫有名的火王,别跟一日说您不知道珠仙草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疗效?也别跟一日说,您在发现您喝了晨起那碗药能够讲话以后,真不知道尛乙去了哪?”



    这连番的逼问让我很是不安,双手因为紧张握成了一个拳,静默了许久,我突然松开握拳的手,舒心一笑:“我知道,但这一切到底是一日侍神的意思还是净梵殿的意思或者两者说都不是,我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一日你不说,我又如何好说出口呢?”



    珠仙草,生于神药山长于神药山是医神绥叱的宝贝。听闻此草整个四界才十株,它们一千万年才能开花,又过一千万年方会结果,如果造化好,经绥叱八百万年的呵护方能幻化成人形。如果造化不好,八百万年还幻不成人形便只能当做最珍贵的药材被绥叱炼化成丹药进贡给虚铆。



    炼成丹药的珠仙草只有给神者延年益寿的功效,真正奇妙的是幻成人形的珠仙草,其血可祛病疗伤,增进神力,增强修为,十分难得;若将其整个人作为药引子活活炖了,功效更了不得。



    正因珠仙草如此珍贵,一直以来,但凡有成形的珠仙草都会被立即送入净梵殿,名为宫婢实为活着的药材好生保护着。因为幻成人形的珠仙草越是修为高,神力强,其功效就越是难以想象。只是可惜这尛乙幻成人形才六百万年,论起来也只不过是个孩子的分量。



    但有一事一日说错了,我不是在发现我能讲话之后,才知道尛乙成了我的药引子,我是在今日晨起,他端来那碗药时就知道了。对于幻成人形珠仙草的功效,我也未曾真正见识过,只是有所耳闻,所以我以为我喝了它,能够恢复如往昔,没想到是我高估了珠仙草救人的能力,或者也可说作是我低估了忘情湖毁人的能耐。



    这些都是我已知的,唯独一样是我未知的——到底是谁让尛乙心甘情愿的成了我的药引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