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相思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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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侍神一日

    我现在既然是一个被革除神籍放逐到人界的囚徒,那这小丫头一口一个“焱兮神君”到底是叫给谁听?



    还有她身边那个与她一道下来监视我的侍神一日,不可能跟我一样是个哑巴,那他为什么一直不吭声呢?



    莫非是与我熟识的神官?



    “焱兮神君,您现在可是不生气了?”



    尛乙见我迟迟不动,也没有继续生气的意思,故意笑着问道。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做了个要坐起来的动作,那双气力很大的手再次出现,搂住我的腰将我扶了起来。



    我趁他不备,还没来得及抽走之际,猛的抓住那只手。



    “焱兮神君,您这是做什么?”



    尛乙在旁边一声惊呼,我只当没听到,一手死死攥住一日的手,另一只手则十分吃力的抬至半空,慢慢向他靠过去,费力好大力气终是摸到他的脸。



    我先找到他的眉毛,再从眉骨一路往下。



    摸完之后,我算是彻底放心了:不是白止,果然是我想多了。



    我撒了手,将疲惫不堪的上半身靠在一日早就帮我准备好的软枕上。



    真没想到,仅仅是这样一番小打小闹,就让我如此费力,看来我这身子活在人界已是毫无优势可言的,真是难为虚铆想得周到,派来宫婢与侍神,否则,以我这状况,能活几日都未尝可知。



    “神君在怀疑什么?”



    尛乙见我放开了一日,赶紧溜进来依着我坐下追问道。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凭感觉往一日可能在的方向指了一下。



    尛乙想了一会,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您是指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点点头。



    “一日侍神不说话是有原因的。”



    我当然知道有原因,我要问的正是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尛乙顿了顿,见我一副不怎么吃惊的样子,只得继续往下说:“前几日他做了错事,被子墨大人责罚误伤了舌头。离开神界的时候,绥叱神君替他瞧过,也给他用了药,已经大好。只不过这几日还需禁言,方能彻底痊愈。尛乙想,再过三日,一日侍神的舌头便可全好,到时候他便可向您请安问好了。”



    请安问好倒不必了,我何时图过这种虚礼?



    只是这个解释仍有几分讲不通的地方,但好在他不是白止,我便没什么可以计较的,也就这么囫囵吞枣般咽下了这个谜团。



    尛乙见解释完后,我一副释怀不再疑心的样子,便又高高兴兴起来。



    她这丫头定是个没心没肺的快活神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又活泼起来,还与我讲起了她适才出门的奇闻趣事。



    “焱兮神君,您以前到人界来过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我正好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接着便听到倒水的声音。



    “您知道吗?这人界可有意思了。尛乙刚才出门碰到一算命先生,他将尛乙上上下下瞧了个遍,最后掐着手指说:姑娘,你印堂发黑,不日将有血光之灾,须小心谨慎。神君您说是不是很有意思?尛乙虽只是净梵殿里的一个小小的宫婢,但好歹也是珠仙草修炼两千万年才幻成人形的神女,岂容他一凡夫俗子信口雌黄?所以,尛乙小小的出手教训了他一番。”



    说着这话的时候,尛乙已经再次坐上了我的床头,我听她呼呼的吹着气,刺鼻的药味就直扑我一脸,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药,怎会如此难闻?



    “神君,请喝药。”



    我才抱怨这药的气味难闻,尛乙就将一勺热药送到了我唇边,刚一接触,我的唇就如火烧般炙热无比,心里更是吃下了苍蝇般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



    “焱兮神君,您怎么啦?”



    听得勺子与瓷碗之间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尛乙的一只手紧紧扶住我半边身子,焦急的问道。我赶紧别过脸去,努力控制住心中这股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之感。



    “您听……”



    尛乙的话还未说完,那双手,对了他叫一日,紧紧搂住我,我正诧异之时,一勺药再次送到了我嘴边,这一次,药汁是凉的,更为蹊跷的是,气味不似刚才那般浓烈刺鼻,我本是不愿喝的,但那双手的力气,我之前就已说过,实在是太大了,我根本抵抗不来,只得硬下头皮喝了这勺药,不想刚喝完这勺,第二勺马上就来了,一勺接一勺,直到我全部喝光以后,那只手才从我肩膀处移开。



    尛乙赶紧拿来一块湿帕子替我将嘴角的残汁一一擦去。



    笑嘻嘻又道:“原来神君是怕烫,还是一日侍神懂神君的心思。”



    从这句话里我便掂量出尛乙没有撒谎,真她所说的那般,她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神,所以才会连被忘情湖灼伤之后身体虚弱得一碗滚烫的汤汁下肚,也能将灼伤者整个心房烧起来的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如此也好,来个一清二白的小神,更方便我日后的行事。



    我在心里盘算着,尛乙见我精神好似好了几许,突然又道:“焱兮神君,有一事尛乙想请示神君。”



    说来这药真是奇怪,闻着的时候刺鼻难咽,不想喝下肚后,非但没有苦涩之感,嘴角喉咙处反余留着一缕淡淡的淡淡的桂花香。



    说来这还是我时隔三千万年再提桂花香,提起这股子香味,我就情不自禁想到了做得一手好桂花糕的司闭,还有鲁莽冲动的司分,以及四处调情的司至,真的好想他们。



    我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焱兮神君。”



    尛乙听不出我这口气里的伤感,以为我允许了,便将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此处虽然偏僻,但也非人烟罕见的山林,前前后后尛乙都瞧过了,左不过几里小路,便住着不少散户。再加上猎户上山,樵夫砍柴,医者寻药,妇人拾菌……多多少少这一日里总会碰上那么几个。尛乙想着若天天这么‘焱兮神君’的叫着,万一哪日在他们面前没留神,叫漏了嘴,少不得又要搬家又要善后的,必是多出许多麻烦。未免日后生事,尛乙想着,是否能遵照人族规矩,唤您一声小姐?”



    原来就这么点事,这有什么好请示不请示的,我既已被除了神籍,便非神者,连神都不是了,哪还能承受你日日“神君神君”的称呼。



    只不过“小姐”这个称呼……算了,即算我不想做什么“小姐”,仅凭我现在这表达能力,只怕这一时半会也与她说不清道不明,反让她误会我真对一个称呼上了心,在与她计较,便点点头应允了。



    “多谢小姐成全。”



    因了这么个事,尛乙便认定我是极好说话的一个神君,在我面前更加放得开了。



    奇怪的是,她陪我的时间实在不像一个贴身婢女,反倒是一日,片刻不离的陪护在我身边,更似我的丫鬟。



    我留心了几日,也未弄明白尛乙到底是干什么去了,每日天刚亮她就跑来伺候我洗漱,然后给我汇报一句:“小姐,尛乙上集市置办物品去了。”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物品,需她日日去置办,而且一去就是大半日。



    等又过了三日,一直不能言语的一日真的开口讲话了,声音沙沙的,听起来好似年岁不小,但我记得他的五官还是很有活力的,与这个声音委实不般配。



    虽然又生出一个疑点,但他如此沙哑的声音,倒更让我确定他非白止,既然如此,我便也懒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凡活着,谁还没有一点想隐藏的秘密呢?



    真正让我着急上火的是尛乙。



    这小蹄子,自从一日恢复讲话后,她去采办的时间变得更长了,往往是一大早出门,等到夜幕降临,我要就寝时才回来。手忙脚乱的替我更完衣伺候我睡下后,再离去。



    如此反复几日,我终是忍不住了,等到夜里她推门走到我床边,我仍是黑巾遮目,虽然脸色不至于太难看,但气场已经告诉她,我很生气。



    “小姐,您这是怎么啦?”



    我不动。



    尛乙爬到我床头,凑到我鼻息之下,嘻嘻又道:“难道是一日怠慢您了?”



    我仍不动。



    尛乙翻身挨着我坐下,叹了一口气道:“尛乙知道小姐在气什么,小姐是在怪尛乙日日出门办事,没有好好伺候小姐。其实,今夜尛乙也是有话要对小姐说。”



    我将脸转向她,表示我在听。



    尛乙的小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语气变得有点哽咽:“小姐,尛乙不能再伺候您了,尛乙要回去了。”



    说完,还真哭了起来。



    我甚是奇怪,这尛乙既是虚铆指派下来名为伺候实为监视我的,为何只过了十几日光景,就急着将她从我身边弄走?



    莫非,虚铆想换一个厉害点的婢女来监视我?



    我按捺住心头的恐慌,抖抖索索摸到这丫头的脸上,果然湿哒哒一片,看来是真伤心了。



    我不停的替她擦拭着那些滚烫的泪水,希望她能舒服一点。



    她呜呜呜几下之后,又握住我的手道:“小姐,其实此事尛乙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告诉小姐。虚铆长老在临行之前就告诫过尛乙,真正要留下来照顾小姐的是一日。”



    一日?



    “虚铆长老说小姐乃是被驱逐出神界的神,按理,神界在编在册的神官都不得近身伺候您,只能留下同样犯了错的神官留在这里看护。”



    这个道理说得通,也确有此事。



    至于为何留下一日,个中原因,我倒也猜出了几分。



    当初尛乙就已说过一日不能言语是因为犯了错被子墨责罚伤了舌头所致。一日既是犯了错神官,留下来伺候我,于情于理都没有毛病。



    令我好奇的是:一日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虚铆赶下神界来看护我这个废物?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您放心,一日不是什么恶人,他比谁都好,比谁都温柔,尛乙走后,他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只希望小姐别再疑心他便好。”



    这个嘛,我答不答应其实不甚要紧,因为不管我如何疑心他,他给的饭我还是要吃,他喂的药我照样会喝,他说的话我只能听,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何必还要介怀我的信任与否?



    “小姐,您是不是在想一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认定他是个不可靠的侍神?”



    姑且就算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尛乙将我的手握在掌心,来回摩擦了几下,方道:“其实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尛乙也不很清楚。只是听闻他曾在三千万年私闯忘情湖。”



    三千万年前私闯忘情湖?



    我一听这句话,脑子就高速运转起来。



    其实这三千万年来,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那就是我沉湖当日那个穿着青衫夜闯给我忠告的桀骜并非是桀骜本人。



    因为我在清风殿住的日子不短,桀骜我还是了解的,他除了穿过一次红色的衣衫之外,他只穿紫色的衣裳,何曾有过青衫?而且,桀骜说话的语气总是带着一点不屑,特别是面对我时,他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的生我的气,要么就是在不经意之间对我释放出不同分量的敌意,但那个青衫桀骜丝毫不见这些征兆,更何况,当初步步紧逼,将我送入忘情湖的本就是桀骜的杰作,他又如何会那般好心将忘情湖的秘密告诉与我呢?



    某个时刻,我曾怀疑他是云湛伪装的,因为他走后的第二日开始每到夜里就会有避水结界保护我,避水结界乃水系的幻术,水系之中除去一个云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与我有渊源。



    何况云湛救我,比其他人出手相助更好理解。



    首先他是父神的棋子,父神曾命他娶我,依照这个理论来推测,一定是我对于父神,还存在着我所不知道的作用,父神因此而不愿看着我命丧忘情湖,所以再命他行事。



    这个理由,很充分。



    在此之前我都是这么说服自己的,现听尛乙这么一提,我倒觉得这个一日更加可疑了。



    我想了想,不知要如何才能将“一日素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这句话问出口。



    “小姐,尛乙修成人形也不过六百万年,所以,一日到底有没有犯禁偷偷潜入忘情湖,尛乙真的不知。但尛乙总觉得此事不可信,您想想,如果一日真的在三千万年前私闯忘情湖,那么当时就应对他进行过责罚了,净梵殿是一个赏罚分明之地,虚铆长老不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责罚一日三千万年。您说是不是?”



    如果三千万年前他夜下忘情湖已经被责罚过了,但他死性不改,又发生了他这三千万年来夜夜替我私设结界此等忤逆之事,或是湖心锁的断裂并非偶然,与他有几分脱不了的干系,那这点责罚还真的称不上严苛。



    “小姐,不管您怎么想,反正尛乙是相信一日的。”



    这么肯定?



    我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心中了然:原来这丫头是对一日动了心。可惜,情这东西,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稍有不慎,就能让你万劫不复,比如我。



    叩叩叩



    尛乙与我正说得欢,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扣门声,尛乙立刻紧张起来,哭声又起:“小姐,夜深了,让尛乙伺候你入寝吧。今夜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但请小姐切记,一定要相信一日。”说完,她一把抱住我,伏在我肩头,用小得只有我与她能听见的声音细细说道:“长老眼线众多,小姐保重。”



    说完,还偷偷往我手中塞了一个东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