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月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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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等风来

我好奇地将那颗珍珠拾起,圆润的光面有一侧还残留着漆金的粉,这才明白过来,正是刚才云歆公主打丽妃时,从丽妃的步摇上掉下来的。我想了想,将其藏于袖口之中,见四周旁若无人,便有些闲散地踱步出了芙蕖宫苑。

虽然已经摸清了返回的大路方向,我却仍然很想走那条隐蔽的小宫道,出芙蕖宫苑,向北绕三道小宫门,再一路直走,途经碧兰小轩。

我想着再去次碧兰小轩。

碧兰小轩仍是那般破败的模样,空荡荡的,看着好不凄凉。在光景好的时候,这里却连风雨都不眷顾。我推门而进,地上还有许多烛油的印迹,而那些还未燃尽的白烛已经被拿起放在了积满灰尘的桌上。

正打量着,隐隐听到有人说话,我忙匿到内室的纱帘后面去,见所到之处皆留下了脚印,刚想销毁却听说话的人进了屋。“这里的灰尘可真大。”

“已经弃置很久了,也不知道是谁,有那样的好运气勾搭上江山王。”

我透着纱帘悄悄往外看,进来说话的是两个宫女,皆穿着杏色的曲裾宫装,梳着一样的百花分肖髻。我听得她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来找什么人。

“那也算是好运气么?若给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且仔细找找有无可疑线索,灰尘大,小心别乱踩,免得破坏了什么。”

“不过是那日暴雨,有人误打误撞路过这里,见殿里有光便瞥了眼,谁想瞥见一个女子与江山王抱在一起,这就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里,非要找出那女子就地正法。我就不明白了,想跟江山王套近乎的宫女那么多,陛下一直不管不问,怎么这回如此生气?”

我心里有些疑惑,那日暴雨,在这里的只有我和李晔,再无第三人。难道是我长发披散时被人瞧了去?又因离他太近,所以被人误看成抱在了一起?抑或,是我走后他与旁的女子在这被人瞥见了。

“听讲是因为看见的人说,那女子身着华服,应该是后宫的嫔妃。”

“阴雨天气,隔得又远,想来匆忙中看得也不会太清。”

“那就逮着谁算谁倒霉吧。”

我暗暗吃惊,要是真的将我看错了,会否殃及无辜?正踌躇着,又听她们道,“什么线索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你看,这地上的脚印,除了有些是江山王的,其余一看便知是女子。”

“是年纪轻的男人也有可能。”

“江山王又没有龙阳之癖,怎么会和男人搂搂抱抱?”

“这话也是。”她们又环顾四周地看了看,突然惊奇道,“咦?这怎么还有串脚印?是往内室去的。”

我忙往纱帘后面缩了缩,生怕被她们发现了踪迹,甚至屏住呼吸,不敢移动分毫。那两个宫女随即蹲下,检查了我刚踩的脚印,喜道,“是和旁边的脚印一样的,不过看起来比较新,难道那女子如此大胆,竟敢故地重游?”

“走,我们去内室看看。”

我心知不妙,慌忙往背后探去,这内室里除了一张破旧的闺床什么都没有。那两个宫女离得越发近了,再多走几步我便会被发现,

情急中突然瞥见有个窗户半开着,我不禁想从那里跳出去,可又怕速度不及反而弄巧成拙。然而时间已来不及我多想,我心一狠翻了个跟头,结果重重栽在了窗外的泥土地上。

虽然摔得生疼,我却也不敢叫出声来。只细想到,刚才动作太快,我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从袖口飞了出去,在眼前一晃而过,便小心地移到窗边,从外往里偷窥。

那张破旧的闺床前静静躺着粒圆润的珍珠,正是我在风月亭捡的那颗。我心里焦急,若是被宫女们捡去,怕慧妃与这件事逃不了干系。珍珠是从她的步摇上掉下来的,她如何能料想到是被我无意丢在了这碧兰小轩?眼见宫女撩起了纱帘,进了内室,我赶紧闪过身去不再偷看,只静静听她们说话。

“这里有粒珍珠。”

“看来果真不是普通的宫女,普通的宫女哪有这般贵重的东西?”

“管那么多做什么,秦公公遣我们来找线索,我们只需把这交给他便是。”

我闻言深吸一口气,自知因我的失误酿成了大错,显然会波及到慧妃,同时也看清,这宫里处处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祸端。我虽然讨厌她,却也不想令她平白含冤,只是事态尚未发展明细,我也不好挽回,犹豫片刻还是急急地离开了这是非地。

此次进宫,陛下将月夕夜宴交付于我,还有意让云歆公主下嫁,碧兰小轩一事又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由觉得前路迷茫,这暗潮汹涌近在眼前,我该如何去应对?

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尚早,陛下的旨意还没传达过来,我神色凝重地想去找大哥,碰巧魏大哥和世渊也紧跟着我来了,便拉我一同去前厅议事。

“苏城水患总算消停了。”魏大哥率先出声道。

大哥紧锁眉头,沉声对我们说,“我也刚刚听闻,高丞相进宫面见陛下,将苏城水患一事如何解决的详情告知,陛下很是高兴。”

我才想起来,遇见李晔后的这三日,我有翻看过苏城历年来的记载。苏河泥沙多,易断流,暴雨季又常发生山体滑坡等灾害,治理起来相当困难。之前朝廷一直采用人力阻拦的方法,但是效果不佳,常年征战又使国库虚空,修筑不了更为牢固的堤坝。尽管存了解决水患的念头,可短短几天也没有头绪,如今听说得以解决,未免好奇。

“如何解决?”我急急问道。

“不用筑坝,只需以水治水。原低处就有设防,现挖掘了几条分流,可使水势不再汹涌,况且这样的方法,在过了梅雨季后,也好起到御旱济时的作用。”世渊回道。

我微微出神,挖几条分流在此时确实比筑坝要简单得多,但是在哪里挖却很有讲究。苏河水流湍急,水势蔓延,每年情况大有不同,就是地方志中都未必会记得详细,能想到这样的办法并且成功解决,恐怕不去苏城当地查看情况,是无法妄下计策的吧。

“这是高丞相的主意?”我疑惑地问。

“哼。”魏大哥轻蔑冷笑道,“是江山王的主意。原来他一早就接到了密报,在苏城水患之初就离了宫去当地查看。如此可见,江山王果真狡诈,只让我

们以为他又出宫游玩,未想却是抢着立功去了。”

“这回庶派又要长风头,气焰怕是要压过我们了。”大哥也跟着叹道。

竟然是李晔……看来我错怪他了……

他说过,有想的功夫,便放手去做,永远都别等。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在嫡庶两派于朝堂上争斗不休时,他心心挂念的是苏城的百姓,不顾自身安危便毫不犹豫地去了,纵使同我一样的世人误会他,也不多做解释。

他是个能沉住气的人,能沉住气的人方能做大事。陛下如此宠他,并非没有道理。

“暗里盯着江山王的人不少,听说当时他擅自出宫还有禁卫军跟着,但是后来被他甩掉了。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去,想必不仅不能将情况了解透彻,还会给小人暗下毒手的机会。我们揣测他出宫是和往常一样游玩,确实是我们疏忽大意了。”世渊道。

大哥点点头,愁眉不展地叹道,“江山王小小年纪果然才智过人,如此一来皇长子李宪只知抄经念佛,此前已经宣扬出去,恐怕一对比,还是要失了民心啊。”

我却在心里暗自计较,如今世道纷乱,天下并不太平,大夏还面临着诸多威胁,紧要关头之际当立明君,何必遵循那些死规矩?只是与我同坐的这些家人朋友,都是拥立正统的嫡派,不是我只言片语就可以说服的。

“那又如何?江山王立功,咱们世渊还要娶公主呢,况且丽妃的父亲快要失势,这么看,还是我们嫡派更胜一筹。”魏大哥满不在意地说。

我闻言挑了挑眉,“丽妃的父亲快要失势?此话怎讲?”

大哥满脸忧思,将手负于背后站了起来,“丽妃的父亲得高丞相提携当了苏河太守,掌管苏城及洛城两地,据说是江山王到了苏城,曾向他建议挖掘分流,但他当时嫌劳心劳力,加之往年堤坝可以抵挡洪流,便推辞了,以致后来水患大作才亡羊补牢。”

我这才恍然,原来丽妃的父亲是犯了这样的过错,若是冒犯了别人还好,偏偏是陛下最宠爱的江山王,况且国力正是薄弱的时候,他还出了如此大的失误,陛下怎会不恼火?

“江山王的命令他也敢不听?”我幽幽问。

“江山王自到了苏城便一直待在患区附近,只差人写了封书信给他,他只当是朝廷派来的哪位官员,想着有高丞相和丽妃撑腰便也没在意,直到水患变本加厉,江山王亲自找他,他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如今看来,也是那老头气数将尽。”魏大哥得意地说。

我不由想到那颗遗落在碧兰小轩的珍珠,前堂的算计还未终止,后宫又被我的无意插手而酝酿出了新的阴谋。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竟在无意中给丽妃一党的衰败推波助澜,若是被大哥他们得知,想必会很高兴吧。

世渊见我沉思,担忧地问,“月兄弟,自刚才进门你就闷闷不乐,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摇摇头,眼前将是一场诡谲难测的荣辱沉浮,这不仅仅关系着庶派的权力变化,也连同着我无意卷入的纷争,是福是祸已无法料想,而我再无法看清究竟是谁在算计着谁了。

雨将近,只能等风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