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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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痴秀才; 24、百草园(修)

    sat jan 31 03:04:53 cst 2015

    23、痴秀才

    “李公子席间中解元,痴秀才逗乐王月生”。这十六个字说的就是昨夜太白楼上事,犹如春风细雨,一夜间传遍西安府,成为街巷笑谈。

    司马俊尚在梦中,忽被房外敲门声吵醒,躺在床上叫道:“谁啊?”

    “公子,有人找你。小的说公子还睡着,不好打搅,他们不依不挠的。”是店小二。

    “他们是谁?找我何事?”司马俊揉着眼睛。

    “是一群书生,说听闻昨夜公子与王月生论董仲舒,见解不凡,特来讨教。”小二道。

    司马俊坐起身,道:“且待我梳洗片刻,即去。”

    小二道:“好的,水给您打好了,就放在门口,一会儿公子您去前楼就是。”

    午后是太白楼一天中最清净的时候,今天比起往日平添许多的热闹,酒楼上坐了一群要来参加今年乡试的秀才们,各个手摇折扇,高谈阔论,语要惊人,词要惊艳,各呈才华意气风发。

    司马俊上了楼来,见是如此情景,心中大喜,这才是他一直心向往之的大城气象,儒生气派。便一抱拳,高声道:“在下司马俊,不知谁人来找?”

    他一亮相,书生齐都收了声,转头看他,听他问,居中一人,起身,抱拳,气度不凡,道:“我等是东郊百草园借读生员,准备八月秋闱。听闻司马公子昨夜纵论董仲舒,语出惊人,前所未有,大是惊奇,便想见公子一面,与公子讨教一二。在下赵靖安。”同来共十八名书生,聚集东郊百草园读书,兴趣相投,以赵靖安为领袖,结成十八贤人社,人称十八星宿,寓意此十八个人才学非凡是天上星宿下凡,在参考生员中颇有声望。

    “司马公子年纪轻轻,见识非凡,且请同坐叙谈。在下周定坤。”另一书生起身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司马俊环座抱拳为礼,从容落座。

    赵靖安道:“午后清谈,佐以清茶最好,小二,上好清茶。”

    “上好清茶罗,客官稍等便可。”小二吆喝道,他明白从穷书生身上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但却也乐得这群书生此时来酒楼闲谈论道,虽然自己听不懂,但看着听着也会跟着开心。而且这很能提升太白楼的名声,也让太白楼能够附庸风雅。君不见,书生们一来,本来毫无人气的午后酒楼中也立刻聚满了来看热闹听故事的人,生意竟然比平常还好。

    “司马公子,若我理解的不错,在你看来,孔子的真意全在《孝经》里了?董仲舒便是没有理解此点,才栽在了春秋的故纸堆里。”周定坤道。

    “《春秋》、《论语》、《孝经》,都是孔子真意,可是就如大象,象鼻、象腿、象耳都是象也都不是象。”司马俊喜遇同道,畅所欲言道:“《论语》是弟子记录孔子教育时的微言大义,都是片段。但这些片段的背景是孔子宏大的教育规范,是他几十年对于诗、书、礼、易、春秋等儒家知识的讲授。《春秋》如司马迁作《史记》,是孔子对于历史的整理和史识。《孝经》则是孔子思想精华,一以贯之,辉煌灿烂,一如《老子》、《庄子》,巍峨高山。比如一个人,具备了《孝经》的境界和智慧,才能说出《论语》里的微言大义,才能写出《春秋》里的褒贬史识。《孝经》是人的眼耳鼻舌身意,是智慧的源泉,有了这个本来的见解,才可以说《论语》、品《春秋》。所以,我才说董仲舒走错了方向,天人感应的事迹都在《春秋》里,但是天人感应的秘密却一直都在《孝经》。”

    众书生都在敲着折扇深思,赵靖安眼神一亮,道:“那以公子所言,《孝经》如此重要,为何朱熹列四书,儒家推五经,都不列《孝经》在其中?难道历代大儒圣贤都不如阁下见识?”

    司马俊一笑,道“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便该是孔子开门授徒时传讲选定的儒家经典,而《孝经》在后,不曾列入是当然。而朱熹做四书,不过一家之言,只是我朝推崇备至而已。《孝经》有人说孔子自作,有人说是孔门弟子所作,年代久远,难有定论。但若以《孝经》的文意精深、论理缜密,应该是孔子所作而由七十二贤人在孔子死后结集成书。所以,定名为‘经’,是在告诉后人此书对于儒家的重要,是孔子一生所学的精髓,远在论语之上。《论语》可说是桃花盛开,芳香艳丽;而《孝经》却是水静流深,红尘脱俗。”

    “听公子意思,似乎并不把朱熹看在眼里?”赵靖安道:“可是如今科考,却都是以朱熹的义理为标准答案。”

    “朱熹不过是一人而已,虽然是思想家,但是远不到孔、孟、老庄这些圣贤的思想高度、人生境界,只是本朝先祖一爱他姓氏,二喜他偏狭,才定为圭臬。欲以一人思想,统一全国,只有不读书或读了一些书便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并且权倾一时、自以为是的人才可以做得出这样的事。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好在还有唐宗宋祖不曾自以为是。”司马俊的话,令举座皆惊,虽然早知他是个痴秀才,不料一痴如是。

    “八股取士,害人匪浅,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甚于咸阳之郊焚书坑儒事。”周定坤击节赞叹。

    赵靖安折扇拍桌,道:“公子高才,更是耿直如星月。如今不以孔孟本义为遵旨,却以朱熹注孔孟为遵旨,名为学习孔孟,实则都在朱熹掌中,由此人都以为孔孟混蛋,不知是朱熹错解孔孟,而罪责却由孔孟承担。”

    有一旁观老者,看似富家翁,一直沉思不语,此时忍不住起身来到众人桌前,道:“秀才们啊,祸从口出,你等不可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信口开河,小心断了科举前程。”

    “先生说的是,我等一时激动,失言了。”赵靖安起身谢罪。

    “我已老朽,今日见你等青年,能有如此意气,如此见识,心中不知有多欣慰,诸位多多保重。”老者抱拳,转身便走下楼去,钻入一四人抬大轿离去。

    24、百草园

    书生们意识到有些得意失言,却又正谈的兴起,若便散去实在意犹未尽,周定坤道:“这里确实不便畅谈,司马公子想必也是来参加本届乡试的,不如搬来东郊百草园与我等同住,如此大家日夜都可促膝长谈,岂不痛快!”

    赵靖安等人闻听纷纷附议,请司马俊同赴百草园。司马俊一来早已心疼在太白楼每日不菲的花销,二来能与志同道合的同辈论道相交本就是人生一大快事,如何能不答应。席间的茶钱,司马俊与赵靖安等人都争着要付,小二笑道:“诸位公子,之前那位离开的老先生已经帮诸位付过了茶钱。”

    书生们相顾惊奇,却不知那位老翁是何许人也。

    东郊百草园是城中富户的别院,门前小溪环绕,背后青山依靠,庭园里十几间茅草屋散落,门前一片翠海竹林,林间躺着几块巨石,看似随意丢在那里,却成了天然的石桌石椅,可在此赏竹、休息、读书、聊天……夏日,主人会来此读书避暑,而每到乡试之年,则就将百草园作为书屋,供参加乡试的学子免费住宿,而且还免费供应食物。此间主人,恰是那李直翰的父亲,曾在朝为官,二品大员,年老辞归回到家乡西安府成此善举。

    百草园有一老一少陈姓父子二人常年照料,都是李府家仆。一众书生拉着司马俊到了百草园,已是日暮,园中景色清幽潇洒,一见就令人倾心。书生们已经在路上给司马俊解说了百草园的故事,让司马俊对李直翰的观感都有了转变,家风如此,那少年公子即便一时虚荣傲慢,终究还是会回归正途的。

    “诸位公子回来了,都饿了吧,快吃饭。”门前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亭亭玉立,声音明媚,面带微笑,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她的芳华。她是老陈的女儿,白天也会过来帮忙做饭,晚上哥哥送她回李府去。

    饭后,众人在茅屋中闲坐,开门敞窗,凉风习习,吹的眼前竹林涛声阵阵。

    赵靖安先道:“司马老弟,朱熹说: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你如何看?”

    “‘存天理灭人欲’某种程度上是‘克己复礼’的倒装句,‘存天理’对应‘复礼’,‘灭人欲’对应‘克己’。‘复礼’就是恢复礼仪,恢复礼仪是为了遵循孝,孝是天经地义的大道,可谓‘天理’;但是‘克己’却不是‘灭人欲’,‘克己’是克制自己的自私,孔子说:‘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孔子希望人不要太过分,不要总一心只考虑个人利益,为此无法无天没有任何约束,所以要‘克己’,克制一己私欲,遵循礼,成为一个君子。‘一己私欲’和‘人欲’是天差地别的意思,而且孔子也从不曾鼓励人们要完全灭掉一己私欲,更何况是毁灭所有人类其它并不自私纯属正常的欲望呢!人有欲望是正当的,有欲望才能有所追求,所以《孝经》才会有《广扬名章》,一个人如果没有欲望还在乎什么名声呢?实际上,孔子和儒家从来不认为人的欲望是丑陋而罪恶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儒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满足我们内在的欲望,从而使得我们达到中庸平和的快乐自在心境。孔子和儒家最在乎的人生价值就是‘扬名’,这是儒和佛道最大的差异,是儒家的大欲望。孔子提倡入世间解决世间难题,使人们生活和谐幸福,实现了这样的理想的君子就能获得为后世敬仰称道的名声,也即名留青史。所以儒家子弟有文天祥这样的人物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即便是死亡都不能动摇儒家子弟入世‘扬名’的坚定信仰和欲望。”司马俊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

    席间另一书生道:“可是这孝到底是什么?如今人们只当作孝就是二十四孝故事,就是子女对父母要爱要敬要一切服从,似乎孝只是最简单的人伦关系。”

    “孝是至德要道。简单的说则是父母对待初生子女那般纯真的自然的无造作的爱,将这样的爱推而广之,爱子女、爱父母、爱家人、爱邻人,进而爱一切人,爱一切生命。孝就是爱,是平等的爱,对子女、父母、家人和对邻人、世人、一切生命的爱是平等的,没有轻重的分别。”司马俊想了想,接着道:“在《孝经》的《广至德章》中,孔子告诉大家,即便很难理解孝的真实内涵,但是人们可以通过君子的行为示范感受到‘至德’。孔子所说的君子,自然是可以在思想上理解孝,并且在行为上遵循孝奉行礼的人。在孔子看来,‘至德’的孝,如同太阳,人们也许很难理解太阳为何发光发热,但是却可以通过君子、通过阳光而感受到温暖感受到孝。”

    “可是朱熹也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他似乎并非完全否定人的欲望。”又一书生道。

    “‘克己复礼’是‘循天理克己欲’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存天理灭人欲’则很明显走向了极端,循天理是遵循‘至德’遵循‘孝’一言一行符合礼;克己欲是克制私欲,不要过分、骄纵、蛮横,不要成为一己私欲的奴隶。”司马俊微笑道:“朱熹将天理和人欲对立了起来,似乎这是两个东西,有了人欲就会泯灭了天理。但是在孔子的眼中,‘天理’和‘人欲’从来不是冲突矛盾的,所以才有了‘孝’可以满足人们的欲望,使得天下一切人民和谐相处幸福平安,所以孔子也才讲《孝经》。‘循天理克己欲’这才是孔子的思想,和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天差地别。朱熹的天理和人欲都是外向的,是指向外界的,所谓天理是外在的,所谓人欲也是要求他人的。而孔子的天理和人欲,是内向的,是内省的。所以朱熹容易被人利用,成为棒子和罗网,而真实的孔子则让人从捆绑和棍棒中解脱出来,得到自由。”

    “你说克己复礼,请教什么是礼?”一书生问。

    “‘礼’是一定遵循‘孝’的。当朱熹‘存天理灭人欲’提倡新的礼教的时候,朱熹的‘礼’不再是孔子的‘礼’了。因为礼是敬,孝是爱,都是极其柔和的,都是触摸着人们内心的温柔,帮助人们满足正常的欲望从而生活更幸福快乐的。礼是内在的自我要求,而不是外在的对他人的审查和评判。”司马俊道。

    “人欲横流才是礼了?”赵靖安有意刁难的问道。

    “心怀平等的大爱,爱一切生命如对待自己的子女,这样的人,又如何会人欲横流?道德是自我约束最好的戒律,比法律还有力量。当一个人有了精神上更高远的追求时,不会轻易陷入名利的泥潭无法自拔。”司马俊道:“赵兄,如你,如在座诸位,我们读书人遵循孝,将内心中最温柔美丽的部分坦荡荡呈现给世人,为的又岂止是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并非我们的目的,而是我们的手段,是我们渴望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必经之路。并非只有山珍海味金银珠宝成名逐利才是欲望,爱和温柔也是欲望,而这些美好的欲望更能够让我们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