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燕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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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无常; 20、澄清(修)

    fri jan 30 03:05:06 cst 2015

    19、无常

    夜,司马世诚阖然而逝。与儿子在夜色下长谈,那看似旺盛的生机,只是回光返照,是残阳如血。

    家中连逢大变,一个旧的世界在司马俊的生命里轰然崩塌,办完了父亲的葬礼,司马俊失去了人生的依护,也没有了束缚。他渴望幸福,渴望实现自己的愿望、希望和梦想,渴望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却说不清楚的美丽新世界。

    管家赵常清点了家中财物,有存银一百多两,田地40多亩,还有这一间两进的宅院。在圣水乡这样的小地方,足够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夜深人静的时候,司马俊悄悄离开家宅,在月色下,他站在河提边的柳树下,回头最后看一眼远去的家宅时,只看得见一檐半壁,其余都隐藏在邻家树影后,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夜色如墨繁星如画。他跨过了小河,月光一直照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傲岸如雪。

    一朵桃花,在少年的身后落下,摇曳在风中,终掉在河上,随着流水打了几个转,随波流去,暗香浮动。

    赵常一向起的早,少爷起的晚他是知道的,可今日日上三竿,要吃饭了,少爷房里还没什么动静,他觉得有些不对,让儿子六儿去叫少爷,六儿却在里面大叫:“不好了,爹,少爷不见了!”

    赵常冲了进去,房里收拾的很整齐,只是少了一卷铺盖和一副少爷常用的墨笔砚纸,桌子上,用二十两银子压着一封信,展开一看,是司马俊留给赵常的。

    信中道:赵叔,见字如唔,我拿走了一百三十两家中存银,这二十两是留给你们维持生计的。田契地契都已交给您,是代替父亲母亲报答你们一家多年的付出和辛劳。我要闯荡天下,建立起自己一生的功名,若不能名留青史,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宅子以后就是赵家宅院,愿你们永远幸福。

    赵常连连说着使不得,使不得,他急得让六儿赶紧去村口追,看还能不能追回来。他晓得少爷读书读的好,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可是这少爷的聪明都在书本上,十六岁的少年,哪里懂得世间人情世故的复杂多变,哪里明白世间风雨的凄凉苦寒,他如何应付?

    六儿自然是追不回少爷的,司马俊在七月的月末赶到了西安。乡试在八月举行,又称秋闱。如今,不论是双腿走路来的,马车拉来的,骑驴赶来的,不论远近各县秀才们都早已齐集西安府,准备应试。三年一次的乡试,学子云集,让西安府平添了许多不一样的热闹,青春少年,意气奋发,也让这千年的帝都焕发出青春洋溢的气息。

    司马俊今年不能应试,但是他却很愿意来看看这一场热闹,他打算自此就在西安府住下,等待三年后参加下届乡试。

    大慈恩寺、清凉寺等西安府诸古刹名寺都住进了许多寒门学子,佛门不收学子们一文钱,管吃管住,但是条件是要自己打扫卫生,管理好个人事务,每日还要早起,与僧人们一起吃饭,当然都是素食,管饱。

    明朝家家弥勒佛,户户观世音,人们信仰佛教,而且自朱元璋建立明朝,历经几十年和平的环境,经济繁盛社会富裕,佛门得百姓布施供养,又布施供养寒门学子,僧、儒都是吃百家饭。吃百家饭,记百家恩,寒门学子高中后,不少都能念起这份好,做官为政时会记得尽量去多做几件对百姓有利的事。名利诱惑,贪欲私心,哪个时代没有?哪个人心没有?哪个地方没有?但是儒家弟子却一直都知道,有些事是错的,有些权力总是指鹿为马,即便不说破,即便有时同流合污,但是内心却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上,是非是有的,虽然为了生活为五斗米人常折腰,但是弯下的是腰,心里的是非观念道德判断不会泯灭!

    司马俊投到了清凉寺,他虽然算不得寒门子弟,身怀巨款,但佛门不问,只是有小和尚奇怪的问他:“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一般的秀才们三个月前就都来了。”

    司马俊进了寺门,跟在小和尚后面走,哈哈笑道:“本来早就要来的,只是世事无常,被耽搁了。”

    小和尚听了,也笑:“无常,大和尚才老说无常。”

    20、澄清

    清凉寺古木参天,夜里蝉鸣虫语,月影浮云,人在寺中如豆。

    后院西边的禅房总有十几间,用来招待学子们住宿学习,司马俊来的晚,只能跟七八个人挤在一间里,那些人本就很挤了,如今又多了一个陌生人,难免惹得有人心中不满。

    司马俊微笑,恭敬的跟众人打招呼,大家都抬头礼貌的笑笑,便又低头继续窝在床上的几案上面壁用功。油灯是寺院免费提供的,灯光摇曳,照着书生们的前程梦想,这场景让司马俊感动。

    墙角靠近门口的地方,挤出了一个铺位,司马俊第一次出门在外,第一次与同龄人聚居一处,时时处处都觉得新鲜有趣。旁边是一个胖子,小声对他道:“朋友,我叫潘武,汉中勉县人。”

    “哈哈,朋友,我叫司马俊,汉中南郑县人。”司马俊高兴的作揖答礼。他的笑声引来同屋其他书生们不明显的指责,有人抬头看他一眼,有人轻哼一声,却都是轻微的似乎不经意的,这些司马俊感觉到了,只是不介意,依然我行我素。他觉得做人坦坦荡荡,不必委曲求全,他似乎没能记住父亲临终前告诫他为人处世要谦虚谨慎。

    潘武受他影响,也大声笑了,道:“那我们可算半个老乡了。”

    至此,二人就成了朋友,年轻人交朋友就是如此容易。

    放下包袱,司马俊拉着潘武一起去寺中夜游,赏月听风,边走边聊,纵论古今,常出新鲜之语,是私塾学道时老师断然不会讲的,听的潘武目瞪口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古寺敲响了晨钟,众人起身各自打水洗漱,潘武和司马俊二人昨夜玩的晚了,睡的死没听见钟声,潘武听到众人走来走去的嘈杂声,猛的惊醒,忙拍醒身边的司马俊,道:“快,快起来,不起来就没饭吃了。”

    大雄宝殿里释迦牟尼佛宝相庄严,僧众们在蒲团上席地而坐,学子们坐在最外围,每个人身前放着一个大钵,有打饭的僧人推着食物挨个添饭,各种食物都放在一个钵里,吃的多的就放的多些,吃的少的就放的少些,但大家吃的都一样。

    潘武领着司马俊冲到大殿时,众人已经在吃了,几百僧众和学子在一起,无人交谈嬉笑只是埋头吃饭。两人来迟了,靠近门口的地方,还留着两个空蒲团,便是他们的位置,忙进去悄悄坐下,打饭僧又来给他们添饭,潘武胃口大,每次都让僧人帮他把大钵里装的满满的,司马俊只要了半碗,他还不是很饿。

    司马俊听着几百人吃饭的声音,有些好笑,就悄声问潘武:“大家怎么都不说话,难道都饿极了?”

    潘武急的连连摆手:“嘘,禁语是规矩。”便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吃完饭,出了大殿返回西边禅房的时候,潘武才道:“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这是佛门的规矩。”

    “可是说话又怎样呢?”司马俊不解。

    “不知道,可是若不听他们的在大殿吃饭时候说话,就得一天被罚吃不到饭了。今天大和尚们应该也是看你第一天来,所以不曾罚你。”潘武道。

    寺院总是有寺院的规矩,寒门学子能在此免费吃住,心中都怀感激之情,也惧怕若被驱逐,便无处可住无饭可吃,那时还谈什么学习,所以都能主动遵守规矩。只有司马俊,虽然只是小地方的少爷,不曾锦衣玉食,但也是被众人伺候着长大的,当开始的新鲜渐渐消散后,他感到了一些辛苦。

    寺院午后不食,僧人们和来此已经住了三五月的学子们早已习以为常,大家睡的也早起的也早,可是司马俊却习惯晚睡晚起,就这一点已经让他苦不堪言。加上寺院里学子们家境都不富裕,都指望着高中后能改变命运,人人苦读,有些比和尚念经还勤苦,除了潘武有时肯和他说话玩闹,无人再陪他玩闹。这与他想象中的群贤毕聚,歌舞诗词,美人如花的生活大相径庭。这些人活的实在有些无聊,终日都困在寺院里读书,和坐牢有什么区别?司马俊有些后悔投了清凉寺。

    下午,司马俊一人独自在庭园漫步,见一老僧又在树下扫地,即认真,也安详。

    “和尚,你为何出家呢?”司马俊上前问道。

    “你为何来此?”老僧反问,他继续不紧不慢的扫地。

    “是为参加乡试,来日金榜题名,澄清天下。”司马俊道。

    “我与你一样。”老僧笑道。

    “与我一样?你出家如何金榜题名?”司马俊心想和尚可是在打禅机?

    “不能,但是可以澄清天下。”老僧道。

    “如何澄清?”司马俊问。

    “扫清这脚下三分地。”老僧继续低头扫地。

    果然是禅机,有些意思。司马俊笑笑,负手转身离开,恰好接待他入寺的小和尚帮书生们打了一桶水送进来,司马俊过去帮小和尚提了水桶,问他:“你看见那边扫地的老僧吗,他是谁?”

    小和尚抬眼一看,道:“看得见,他法号如法。”

    “什么人?”司马俊问。

    “和尚啊,你看不出来?”小和尚笑,冲司马俊做个鬼脸,又道:“是本寺方丈如法大和尚。”

    司马俊一惊,呆了,竟然是方丈!

    夜色渐深,禅房内又是灯影绰绰,书生们摇头晃脑苦读不辍。

    司马俊躺在床上,无聊的瞪大了眼睛,忽然他起身,拍拍读书的潘武,道:“终日苦读,你不无聊?咱们为什么不能去城里游玩,和各地来的学子们交流交流。”

    潘武道:“哪里有那闲钱去玩耍?城内虽然热闹,不如这里清静学习正好。”

    司马俊还待说些什么,对面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书生已经气鼓鼓的一推案几,下床站起了身,对身边人故意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自以为了不起,在这里扰人清静。”

    司马俊大怒,冲上前去,道:“你说什么?我怎么自以为了不起了?”

    “我说的是你吗?你不要不打自招。”那瘦长书生道,他有些害怕了,但那双瞪着司马俊的双眼却充满怨恨。

    司马俊也早看不顺眼此人多时,总是不冷不热不凉不淡,似乎对他多有仇怨,但却想不起何曾得罪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