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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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好一个情义无双

    作为丰都王庶出的第三子,家族里身份不上不下,地位尴尬。既然不受父王重视,也轮不到他继承王爵,凭他王室宗族子弟的身份倒也不虞流落街头为生计发愁,当然今朝有酒今朝醉,风流不过少年郎嘛。

    家族大事插不上手,寻常琐事不屑操劳,生在帝王家,身份显赫,养成目空一切的性格,行事少有顾忌,向来随心所欲。身边也聚集了一帮斗鸡走犬的二代们,整日里呼三喝四,调戏调戏良家,倒也风流潇洒,只是不敢教家里大人知晓这些混账事儿,也就少了许多明里暗里的贴身保护。想来在这天子治下的王畿之地,也没有胆大包天之徒敢对王公贵族的子弟们行不轨之事吧。

    姬皂摇晃着身形,伸开双臂对着寒冷的天空大大地扭了个懒腰,一身华服水波般流动,抬脚便出了繁华的东门坊市,四下张望一番,偷偷摸摸躲进一处无人的角落,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的月白色长袄,连先前的慵懒荒唐的气质都焕然出新,好似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

    踏过几条小巷,转过几座街角,来到东七坊处一所民居前。偌大的上京城里也有着贫穷寒酸的破落地,一片儿的低矮院落,累累可危的泥砌房子,无处下脚的肮脏小道。宏伟壮观的上京城,既有三进三出的深宅大院,也有这样依靠着木板支撑才不会倒下的小小院子。

    整理一下衣袂,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抬手敲了敲风吹日晒只剩下木色的院门:“红娘,是我!”

    隔着木门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轻快有力,吱呀一声,门缝里露出一张明丽的脸庞,稍有凌乱的发丝被风吹贴在了鼻尖,红扑扑的脸颊泛起更大的红晕:“三郎,风吹得这么冷,怎么还来,快进来!”

    三郎心说这风儿不冷我还不来,放着我锦衣华服不穿,弄这一身儿穷酸书生样,可不得这样的天气衬着好显得我情真意切。脸上摆出一副云淡风轻这点小风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表情,其实多少也曾修行过,微末道行不能御风而行,却又怎么会怕这点儿西风。

    当下笑吟吟地道:“为了见尘娘一面,多大的风都不算大!”

    尘娘被他这一句随口而出的情话听得心肠儿都软了,多好的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子,怎么经得住这样久经风月的贵公子哄,恨不得一路的风雪都吹打在自己身上。赶忙将心头上的三郎让进屋子里,就要去厨房里做些热汤来给他驱寒。

    姒皂哪会缺了这点没油水的热汤暖身子,腹中又不饿,当下唤住尘娘道:“尘娘,别去忙活了。来,坐下我们说说话。”

    “哎!”好清脆的一声答应。

    名唤尘娘的女孩儿姓陈,叫做陈尘,名字里也没什么大意思,大约是取名那天恰巧看见了满地的灰尘吧,轻贱的名字好养活。其实今年还不满二八年华,正是青涩可人的未成熟的青桔时候。早些年家里遭逢变故,父母亡故,左右邻里帮衬着一些,独立支撑,艰难维系着生活。

    小姑娘是个乐观坚强的性子,做不动许多体力活儿,也没个什么女红手艺,便在屋后整理了一大片菜园子,种着许多时令菜蔬,辛勤打理,日日不倦,倒是比许多菜农种出来的青菜更加水灵,大约是心诚则灵的缘故吧。靠着种菜卖菜,左右街坊的好心相扶,也平平安安独自一人生活到了如今。

    虽然偶尔有些磕磕绊绊,但也不是什么富家千金,没那么娇气,反而不曾失落了心中一片乐观豁达的心气,整天笑嘻嘻,嘴角像是盛着迷人的酒浆,香甜醉人。

    说来与三郎的相遇,不过是老套的才子佳人故事罢,不过三郎是不是才子她不知道,自己却绝不是什么佳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一日日光微醺,和风送暖,一个画中走出来一般的年轻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对她说:“姑娘,小生冒昧了,实在是有些口渴,想讨一杯水喝,不知姑娘······”他的脸沐浴在微微有些刺眼的阳光中,带着些许光晕,好似天神下凡,把她心中的小鹿撞得差点儿晕过去,后面的话哪里还听的清,晕晕乎乎好像答应了什么,那个如画般的身影便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

    回想起那日相逢,尘娘便陷入了微微的羞怯中不可自拔,红着脸也不去看姒皂,就是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思。

    姒皂心里也不恼,他是纨绔子弟是不错,但看普通人总自信还是看的懂的。这样的小女孩儿本来他是不屑招惹的,或者也就随便玩玩就放下了。可是鬼使神差的,自从那次被同伴挤兑,讨了她一口水喝,后来再见到她,总会能感受到一股安宁的味道。他的狠恶,他的浪荡,他经营起来的纨绔不堪,都在她的一颦一笑间轰然坍塌。就好像遇见了真命天女一样。

    见了鬼的真命天女,姒皂心想,这样的女孩,哪怕他是王府了最不受待见的庶出子,也绝不会允许进入他那样的天胄之家的。

    看来,黄泉古道的事情不能再接触了,姑且是为了她吧。这样的笑容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抛却。

    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尘娘的遐思,说道:“今天和你说一说世间有剑仙一剑断江河的故事,要不要听?”

    说着话,便迎上了一双雀跃的眸子。

    孙离兜兜转转,到底摸清了姒皂的大概生活,除却王府之中难以探查的部分,剩下的便都是些声色犬马、斗鸡走狗的事儿了。不过隐约中觉得没那么简单,似乎姒皂在隐藏着什么,他在向世人展示一个无能却又标准的纨绔子形象。倒也知道他偶尔会去那个穷困的东七坊,以为是在玩弄什么茅屋藏娇的把戏。细细打听之下,又和自己的想法有些出入,不由更加谨慎起来。

    已经在这件事上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小小都要疑惑的以为他出去干什么风流韵事了,不得不停止对姒皂信息的搜检,转而在心里细细谋划,恢复了往常行事。

    学宫还像往常一样去,在书楼读书,或者听大师兄授课,日子过得充实愉快。

    他们居住的小小未闻,居所僻静,少有嘈杂,不过也不是荒郊野外,还临着上京内城外围,亦称得上天家脚下。

    行不多时,便来到人潮如织的玄武大街,一如既往的繁盛。

    天上晴空一片,不见丝毫的云彩,在这样的寒冷冬日里,算得上是好天气了。

    行人们穿着厚实的棉袍,呵气如霜,步履却不显得匆忙,还是往昔般笑闹行走。各色人物交织在宽阔的玄武大道上,说着南来北往的家乡俚话,便如一幅恢弘的画卷鲜活起来,把寒冷也驱散了三分。

    孙离此时正和一位锦衣绣服的老者当面,他本欲错身而过,去前面的林家四时铺子里买些醪糟,配些滑嫩的小羊肉,和小小学着上京的有钱人家吃顿火锅,不想被眼前的老头挡住去路。

    说是老头,其实面相上看来也不是很老。脸上虽有沟壑,也大多浅浅,面容也红光,一看就是个富态老爷子。身量八尺有余,不佝不偻,白髯中夹杂些许黑须,眉间却总不舒展,带着些愁苦的模样。穿着一身精修绸缎,青色的袍子上绣着写意的山川河流,留白处仿若浩瀚星空,星辰点点,若有若无。

    想来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便是老了,也不减英气,愈发多了一股熟透的沉淀的岁月的味道。

    但孙离管你多老的帅哥,挡着他的道儿,让了两次还卯上不肯放他走,这就让他来火了。正要亮一亮学宫的招牌,看看好不好使,毕竟也自称圣人门生嘛。

    那老者摸着一缕胡须,眼神淡淡的扫过孙离,开口的声音透着股叫人忍不住信任的味道,道:“老夫看你瞳仁黑白分明,有古时神朝大将白无起的风貌,遗憾的是气量过于狭小,可叹可叹。”

    孙离一听,面色一挑,心说嘿老家伙,不是要装麻衣神算想蒙我钱财吧,好歹我也算修行中人,难道会信了你的鬼话。瞳孔黑白不分明,难不成是有病吧。

    当下也不恼怒,说道:“老先生,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何必在乎器度的大小,不过是要看他的见识怎样罢了。”论起掉书袋,孙离这么多日的书楼不是白待的,当然反击了。

    “咦,你这后生倒也有趣。”老者笑眯眯地道,他一眯眼,便有天下风云从我中手出的感觉,顿生睥睨气概,不过孙离也不会被他就这般折服,拱拱手打算往前去,火锅可耽误不得。

    “不若随老夫学习一番,好叫你明白璇玑玉衡的妙处。”妥妥的一个江湖骗子的口吻。

    孙离朗声道:“但求我心中三尺青锋长鸣,何必管天上星辰!”大踏步而去,心中想的全是与小小要吃的火锅。

    老者也笑呵呵不再说话,看着他渐渐与人群融合在一起的背影,似对身边空气自言自语道:“荧惑连珠,生人有异。哎,恐非国之福祚。去把他的身世调来,待我查阅。”

    仿佛一道清风吹拂,空气微微泛起涟漪,寂然之后复又活跃起来,他的身边又充斥着叫卖声、寒暄声。

    这只是大夏王畿的一个平凡的冬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