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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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曾有少年

暗潮涌动之下,皇城内寒冷的空气似乎都有些暖和起来,年轻的士子、书生、剑客们,呼吸间,血液沸腾。时光如白驹过隙,距离十二年前的那场灭国大战,已经很遥远了。五侯八将,是那个时代最璀璨的星辰。时间却又最无情,大浪淘沙下,名将归隐,新秀辈出。对雪原的战争,将是一场饕餮的盛宴,争享功名利禄的血食。

    学宫冷冷清清,学生们大都已经回家。入稷下学宫跟随大家们学习,也不过是为了往后前程、家族荣耀。心怀一腔热血,拓土开疆,此时正是好时机。时不我待,与其日后朝堂上尔虞我诈,渐渐消磨热血,不如拼死一搏,裂土封侯,省却许多光阴。不过也都有赴死的觉悟。老师们察觉这种情绪如燎原野火般蔓延,也明白堵不如疏,索性放了假。十家家主各有王公贵族聘为供奉,此间无事,都离了学宫。

    说来也巧,先生门下的这些平日里各自修行的弟子们竟都聚在一起,起因却不是因为修行,而是梅林中的两个人。

    孙离伸手从树干上捧下一蓬雪,上下左右揉捏挤压,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来,弯腰向着覆满白雪的林间空地用力扔出去,小小的雪球落在雪地上向前滚动,一条笔直的雪线便渐渐清晰。雪线越来越长越来越宽,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最终在一个娇俏的身影前,被一只秀气的短靴抵住。

    二师兄子潇振袖一挥,落在枝头花间的新雪纷纷扬扬汇聚而来,伸出手指在空中随意画了个圈,一个上大下小的雪球凭空出现。不远处五公主推着那个越滚越大的雪球过来,碾压在蓬松的雪地上,雪球又胖了一圈。笑嘻嘻地拍了拍胖雪球,绕过雪球向诸位师兄师姐们端正行礼:“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姐六师姐孙离师兄!”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不带喘气儿的。

    子潇被姒宝儿这番问好逗笑了,一挥手,已经成型的有人头大小的雪球轻轻落入她怀间,笑着道:“去给咱们的大白把头安上吧!”

    宝儿公主捧着雪球,小心翼翼往上大雪球放,大头朝上小头在下,倒像是一个大胖子长了细脖子。后退两步,上下打量几眼,又上前将大白的头放歪,然后心满意足的把手拢在一起,嘟起小嘴呵了一口气。孙离在旁看着,这时抽出剑来,把大白的身体两侧削去一些,看上去不像个球更像个胖子了。

    大师兄走到梅林中,折下两根细长的梅枝,末端还缀着绽放的红梅。返回身来,把梅枝插在大白身体两边,像是在对众人挥手致意。三师兄取出两枚黑色的棋子,屈指一弹,嵌入大白面部,炯炯有神。四师兄和五师姐摘下一捧玉石般剔透的花苞,鼻子、嘴巴都有了,还给大白戴了一串梅花璎珞,嫩黄花蕊次第绽放。

    看着模样俊俏有自己一份功劳的大白,童心大起的宝儿公主笑的眉眼弯弯。孙离左顾右盼,忽然注意到沉默的六师姐,正要上前邀她一起加入众人的小游戏。六师姐伸手抹过腰间,一只青色的葫芦飞到大白头顶,像是一顶高帽。孙离看着那熟悉的葫芦样式,分明是只酒葫芦啊,仔细嗅嗅还有醇厚的酒香。来六师姐是位有故事的女子啊,却也知道,有些话不说出来也许更好。

    这样的童稚行为,只是修行枯燥之余偶尔的消遣。大家尽兴一场,一扫学宫隆冬萧瑟冷清的氛围。

    一座小小的亭子矗立在梅林深处,几点淡红掩映,茅草铺就的亭顶被白雪落满,人间清淡处莫过如此。几方石凳散落四周,青灰色的石板铺就的地面如自然展开的卷轴,飘落几片洁白的鹅毛在上面,氤氲诗意袅袅升起。大师兄代先生授课,师弟师妹们或坐或立,静静倾听。

    孙离平日里在书楼看书,修行上自己琢磨,很多地方似是而非,现在听大师兄深入浅出的讲解,立刻融会贯通,积压在心头的疑问迎刃而解。不知不觉,看向大师兄的目光夹杂了更多的敬佩和尊崇。

    大师兄似乎天生就有这样气质,和他相处久了,不自觉的就会被他的平静所感染,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焦躁,永远都是那么淡然。

    孙离进入学宫后没多久就传出被先生收为弟子的谣言,但奇怪的是先生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于是以大师兄为首的六位亲传弟子便知道他们多出来了一位小师弟,有意无意间便更加亲厚孙离。

    这次大师兄的授课并未持续多久,回答师弟师妹们的疑问后便各自离去。虽然只是小聚,但没有人感觉生分,好像一家人相遇寒暄,然后自安行程。

    孙离要回家看小小,怕她一个人在未闻无聊,所以常常在学宫只待上半天,在书楼努力看书,然后回家思考修行。宝儿公主便也要回宫去,正好同孙离一道离开。路上积雪漫漫,脚印忽浅忽深,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师妹,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姒皂的宗室子弟?”孙离忽然站住开口。

    “啊”宝儿公主正在他身后背着双手,沿着他的脚印一脚一脚地踩进去,不曾想孙离陡然停下脚步,一下子撞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发出一声惊呼。

    揉了揉撞得红彤彤的鼻子,宝儿公主略略思索一番,抬头正准备问他为何突然提起姒皂这个名字,感受到一股散发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寒冷气息,心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停顿后道:“姒皂也算皇室宗亲,丰都王后代子嗣,庶出子而已,空有食邑并无爵品,整日在上京城中游手好闲,身边也都是些不受重视的家族庶出浪荡子。经常流连的地方无非勾栏酒肆、斗鸡走狗之类销金地。不过每位皇室宗族子弟都在宗人府登记造册,若是发生什么有损皇族脸面的事情,怕是不会轻易遮掩过去。”说到这里,宝儿公主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心相劝,却也知道一句话“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不着痕迹地说了些京令尹、宗人府的行事方法、上京权贵子弟们的小团体。不长的同行也到了分别的地方,挥挥手,跳上马车。老马夫拍拍马儿的后臀,白马甩甩脑袋喷出两行白气,流畅的身躯浑身肌肉绷起,迈开蹄子,不急不缓地往前行走。

    宝儿公主掀起一角帘子,看着那个眼眸低垂,面上波澜不兴的少年,默默握起双手,喃喃低语。

    思索着宝儿公主的话,孙离双手拢在袖子里,握紧、放松,握紧、放松。

    他是凌云渡出来的市井小民,也是梁丘老头子教出来的得意门生,是稷下学宫先生的小徒弟,也是大夏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的救命恩人。

    这些他都不曾下意识的记起,只牢牢记得自己是那个与小小相依为命的少年,她叫他哥哥,自然就要负起身为哥哥的责任。

    来到上京,不过是为了给小小更好的生活,然而现在有人威胁到她的生命,便是触碰他的禁忌。

    姒皂,必死。

    孙离不是能够忍辱负重的枭雄,亦不是浑浑噩噩的庸人,少年的血性要他快意恩仇,国破家亡的际遇教会他城府。

    那姒皂流连烟花柳巷、勾栏酒肆,想必不是个受重视的宗族子弟,也不会有特别的力量隐藏暗处护卫。只要摸清他的行踪,在适当的时候主动出击,小心行事,不留痕迹,宗人府想要查到他头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将大致的过程在脑海中演练一遍,一些细节待日后仔细推敲,管教姒皂有死无生。

    收拾好心情,踏在雪地上的脚步不禁又加快几分,隐隐看见未闻的门扉已开,小小倚在门旁翘首而望。

    他有时在书楼看书之余,会生出一生能这样平静度过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的感想。但随即便明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自从踏出凌云渡,就已知晓未来的路会有许多艰辛。没有力量,连小小都难以保护,又怎么在风云变幻的上京一路前行,实现当初小清滩出人头地的豪言壮语。

    所以,先从杀死姒皂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