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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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人生遍穷通

    tue sep 27 23:40:01 cst 2016

    曾经悲欢离合,在岁月的浸染下成为供日后时光潋滟的点滴回忆,故往的事,泛黄的画卷,模糊的身影,刻画世间千百般。

    时间衰败你的躯壳,时间成就你的强大。老马夫看着夏何桥水东流滚滚,早已冷却的血液再次温热。这里是原初的起点,亦是最终的终点。这就是宿命吗,在这里,红衣十里长亭送征人,在这里,白发人恸哭黑发人。原来自己早已忘记那一抹容颜,只是为何欢快的笑声仍响起在耳畔,明媚的眼眸仍闪耀温柔的光辉。伸手抚摸心脏的位置,还余留谁发梢的皂荚香,再次踏足这座桥,雕栏石刻历经风霜,这一具皮囊春夏秋冬历遍,却终究少了你。

    老马夫心想,大概这就是爱别离、求不得罢。他经历过懵懂无知的童年、两小无猜的爱恋、战火纷飞的中年,心若死灰皆是余生。看着桥上的两个小人儿,没有羡慕也无怨恨,只是觉得无所谓了,唯有尝遍酸甜苦辣,才知晓世间至味,只是那时再无心思品尝。

    世界在他的眼中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以及极致的血红。不再关心纷扰喧嚣,他仅余下的生命奉献给这个让人既爱又恨的强悍王朝,践行自己贯彻整个征战生涯的铁则。

    有我无敌!

    兔起鹘落,脚下雪地微微塌陷一分,数丈外悄然隆起的雪堆在他落脚处猛然炸开,殷红的鲜血融化四周洁白的落雪,露出青色的石板,混合着雪水的血水流淌进缝隙,星星点点溅落的血花绘出数朵红梅,烙印雪中。

    宝儿公主五识大开,桥外风景,纤毫毕现,脸色泛起惊惧的苍白色,微微颤抖的双手紧紧握在栏杆上。再一次,直面生死。谁能无视生死,即使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皇家贵胄天女,面对鲜血淋漓的死亡,红与白交织的血腥画卷,依然止不住颤栗。孙离却不在乎,自从第一次提剑杀人后,似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反而更为冷静,甚至酷烈。

    宝儿直直盯着染血的雪地,思绪僵硬,仿佛一瞬间回到那个星朗无风的山神旧庙内,满地暗褐色的液体,浓重刺鼻的腥锈味,胃里翻江倒海,抿住唇角,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强烈的恐惧渐渐消散,细密的汗珠布满额角,忽然感到刺骨冰凉,忍不住抱住双臂。一抬头,孙离正笑吟吟看着她,虽不言语,目中却满满都是鼓励,于是好像严寒骤逝,扬起嘴角,苍白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由心的释然。又恢复那个尊荣娇俏的小公主模样,举止皆贵气。

    老马夫依旧背着双手,一脚踢开被踩的血肉模糊的身体,那人着一身粗布白衣,与雪色融为一体,潜伏在雪地中,连孙离都未发现丝毫异样。死去的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事,透过血污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孔,面部因为惊骇而扭曲,显得有些恶心,却无法看出更多。

    “这是魔门的人,”老马夫平淡开口,随意得让人以为他是在阐述“太阳是圆的”这样一个事实,“应该是要孤注一掷了吧。”

    孙离立刻相信了老马夫说出的话。大夏的空泽之甲,与九州之戎,南国之师,名列大夏三大雄师,无与伦比。传承自上古时代征伐天下的三个军队名称,各有所长。

    空泽之甲,重甲如山,摧山撼城;九州之戎,铁骑所至,皆为夏土;南国之师,利箭横空,黑云压城。他曾是空泽之甲的斥候长,便是刺客中的刺客,杀手中的杀手,自然有识别他们的方法,或者直觉。就算不是又如何,既然要与雪原一战,那么所有发生的见不得光的黑暗手段自然都要算在它头上。战争,亦是人心所向。

    “那么,师妹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出宫好了,免得被魔门有可乘之机。”

    宝儿公主虽然不大乐意,也知道事有缓急,在真正开战之前可能会遭到无休止的暗杀。雪原魔门就是这样荒唐疯狂的地方,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当初掳走大夏小公主是为了与魔君第七子成婚,然而被孙离无意中破坏,大夏要展开报复,魔门又何尝是一个正常的宗门,因爱生恨,派出刺客死士进行暗杀也是题中之意。

    宝儿无法强求什么,今日被孙离一番直白刺骨的言语惊醒,又再次亲眼目睹鲜血淋漓的杀戮,她的内心已经发生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变化。

    离经叛道,莫过于此。

    她唾手可得全大陆最顶级最完整的功法秘籍,置身最富裕最充足的资源中,拥有无数宗师供奉随时可以请教,身为夏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从修行的起点开始,便将绝大部分人远远抛在身后。但修行从不是一帆风顺,修行之道,贯彻的便是一道逆流而上、与天争锋的崎岖道路。纵然坐拥天下,法财侣地集聚一身,还有自身魔障阻挠。过得了心性这一关,宝儿的前途堪称一片平坦,过不了心中业障,一辈子止步于此亦有可能。

    既然下定决心,身为皇裔,自有一番气度。与孙离道别,眼中柔情似水,秋波流转,竟有一股妩媚诱惑。孙离内心紧张得不得了,第一次被漂亮女孩子这样毫不含蓄的看着,明目张胆,太**裸了,简直“妖孽”。口中暗念《道方参同契》:“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压下心中异样的感觉,对老马夫拱手道:“麻烦了。”

    也不答话,点点头,侧身而立,分内之事而已。马车不知何时已在桥外不远处,明黄流苏飘摇,华丽堂皇,愈行愈远。穷极目力,皑皑白雪覆满的车道上,一朵黄色的小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张开双臂,大大地伸个懒腰,呵出一口雾气,伸手一戳,破碎成无法名状的线条。

    “既然出来了,回家看看小小吧,”孙离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一个人无不无聊。”

    大雪漫道,行人稀少。一个人走在纯白的世界里,孙离觉得自己也有了点文雅的气息了,毕竟肯雪中漫步的人还是不多的。前朝那位大雪之中踏行北地的将军,就曾留下著名的《白雪歌》。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传颂千年,遗世名篇。

    孙离作不出那样意境缥缈玄奇的诗篇,但雪中请取大好头颅,想来亦不失豪雄。

    影影绰绰,一道白影如飞鸿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