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无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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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有酒入口辛辣

势若奔雷,疾驰如风,带起一道雪线,风雪迷人眼。

    这是一名修行者。孙离断定。

    天地元气缭绕周身,一片雪花都未沾身,飞旋在身后,雪浪摇曳。他从远方来,戴着银色面具,半面微笑半面哭泣,奇异扭曲。拖着一把银枪,划破地面,褐色的泥土裸露。修长的身躯显得削瘦,迈步间,杀机迸发。

    孙离微眯双眼,瞳孔刹那收缩如针而后放大,眸底深处几丝金色的雷霆游走其间。敛神守意,识海精神力喷涌而出,数丈之内,方寸洞明。心意交通,默念道:“水龙吟”,水龙吟剑悍然出鞘,发出明亮的剑鸣,寒光四溢。知道这条路步步荆棘,却没想到来临的如此之快。等待只是一瞬间,银色面具已近在咫尺。

    银枪一点寒芒先到,随后封住四面八方,缭乱风雪,枪影绰绰。像是春日绽放的不知名的白花,漫山遍野,充斥四方视野。孙离挥剑相迎,起手式便是学自稷下学宫书楼无相真剑。剑幕重重叠叠,支撑起一个半球状的防御剑阵。枪出如龙,暴雨梨花;剑势静谧,安稳如山,一攻一守间,万千粒雪花离地飞腾,旋转直上,若狼烟烽火。

    “嘶”,极微小的一声声响响起,一小片青色布料摇摇晃晃落地,落在泥泞的雪地中,迅速洇满浑浊的泥水。孙离倒退一丈之地,低头,平静的脸上眉头微微拧起。若是再慢一分,这一刻,便是腰腹被撕裂吧。没有被震慑,更加谨慎,心中激起凶狠的血性,血液沸腾奔流,双眼愈发明亮,云雷丝丝缕缕聚集,水龙吟微微震颤,霎那间便是百十次,开始下落的雪花被蒸腾成白色的雾气。

    白衣人侧身持枪而立,半面微笑的银色面具面对着孙离,优雅从容。周身气势渐渐雄浑,明白的焰火旋转升腾,在寒冷的空气中扭曲摇曳,冰雪却并不融化,寒气反而更加肆虐。

    孙离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来自魔门,为何会单独找上自己,对大夏的保密工作略显失望。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银色面具的实力尤在他之上,那么这一战注定极其艰辛。但他对自己有信心,对于敌人,必定怀着坚定的信念,有着不可动摇的意志。这半年来,在书楼的日子并不是全无益于修行的,心性更加卓绝。

    孙离负剑于身后,双脚分错踏立,以无相式起手。看不见他的剑,自然不知道他出剑的招式,不能提前做出预判,便只能全意防注他的出剑。无相,故无着。

    银色面具手中长枪一点,呼啸而来,夹杂风雪。枪尖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刺破一片雪花,晶莹透明的冰晶分崩离析,向四面飞射,击打在无数片雪花上,白雾弥漫。银枪迅疾突进,留下一串因为高速移动而遗留的残影,慢慢消散时,像是百十把银色长枪重叠。

    无处可避!

    孙离清楚地感应到这一枪不可闪避,只能正面相抗。然而自从修行后,明白战斗的要义,何曾畏惧过。从那一夜,那一剑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或许有一天会死,但决然不会屈膝。怎会逃避这一剑,唯战而已。枪锋凌冽而至,气势一往无前,纵有高山在前也要劈山才罢。孙离手腕翻转,水龙吟发出嘹亮的剑吟,气机自涌泉穴升起,递进四肢百骸三百大穴,层层攀升,不过一瞬间,元力便沸腾于血脉经络。

    举剑,齐眉;

    挥剑,横扫。

    叮!

    一声脆响,始如风铃被微风拂过发出的轻盈撞击声,渐如铁锤击打铁块的敲击声,最后复又归于平静。耳边像是有千百只虫儿在鸣叫,又像有长长的指甲刮磨青石,孙离面色再次苍白数分,胸中烦闷欲呕,眼神却愈发明亮,就要有什么要突破而出。十丈之内的积雪比四周生生矮了三分,没有化成雪水,也没有蒸腾成雾气,而是粉碎成了最细微的冰粒,比最渺小的尘埃还要细小,仿佛轻轻吹一口气便会扬起一片烟尘。

    银色面具也退回原地,持枪的手在轻微颤抖,枪尖一滴水珠欲落未落,倒映着蓝天与漂浮的白云,只是涟漪微澜,一圈圈荡漾向水滴中心,于是蓝天白云也随之波动。哭泣的半面面具反射着太阳与雪地的光,竟然有一种肃穆的**,像是在悲悯世间,为苍生忏悔流泪。孙离驱散脑海突兀出现的奇怪想法,自始至终,他们都未开口吐出一个音符,这时候才听到急促细微的喘息声。

    很奇怪,孙离在刚刚的战斗中,感受到四溢的杀机,淋漓的杀招,却没有感受到纯粹的杀意。这让他有些疑惑,如果是魔门的人,他曾与之交手,**疯狂的杀意毫不隐藏,决绝癫狂。但如果不是魔门,孙离自问来到上京未曾得罪过谁,谁会出动一个宝贵的修行者来杀自己,而且居然没有杀意。既然没有杀意,那么就并非不死不休。

    “请问阁下是谁,为何无故截杀我?”孙离水龙吟锋芒暂隐,开口道。

    银色面具并不理睬他,长枪收立身侧,傲然站立,生出一股孤洁的高雅之意。二人雪地对峙,风雪开始飘落,睫毛上结出一道莹白的冰霜,高天之下,旷野肃静。

    忽然,银色面具抬起左手,拇指捏食指,放入嘴中,嘬起红润纤薄的嘴唇,发出一声清丽的啸鸣,一道白影踏着风雪转瞬来临。

    一匹神骏的白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喷出两道厚重的鼻息,白马欢快的将头伸到银色面具身前,白鬃柔顺飘扬。银色面具伸手抚摸白马面颊,它闭上眼睛,显得极为享受。马背上没有马鞍脚蹬,只有两只白银制成的酒壶悬挂在上。银色面具取下一壶酒,看了一眼蓄势不动的孙离,将手中酒壶抛过去。孙离并没有感到不妥,好像两个多年不见得老友一般,见面打上一架,然后把酒畅饮。

    收剑回鞘,一把接住做工精致的小酒壶,举起酒壶向银色面具示意。没有得到回应,银色面具自顾自打开壶盖,仰头饮酒。孙离咧嘴一笑,不以为意,高擎酒壶,透明的酒水流下,散发出醇厚的酒香。混合着雪花,入口清凉辛辣。

    冰凉的液体流经喉管,顺着咽喉往下,经过的地方像被烈火灼烧,然后酥酥麻麻,只得再狠狠灌上一口。好辛辣的酒,好浓烈的酒,孙离通体舒爽,酒劲正好。

    “在下孙离,来日必有烈酒相赠。”孙离望着飒然持枪的银色面具,白马安静的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这幅场景有些可爱。

    银色面具看了一眼孙离,转身上马,没有缰绳,只是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脖颈,白马双蹄腾起,重重踏下,溅起浑浊泥水,摆动四肢,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显露,骤然离去。雪上空留马行处。还留下目送一人一马远去的孙离,手中拿着那个白银制作的酒壶。

    “小小看到这个一定会高兴的。”扬了扬手里雕花镂空的酒壶,孙离喃喃自语,将刚才的一幕压在心头,扬起嘴角,枕着双手,向属于他和小小的小屋——未闻。这是小小取的名字。

    未闻战鼓声,未闻兵戈起;未闻上京华,未闻学宫高。见识了他们从前所未曾见识过的,听闻了他们未曾听闻过的,以此来铭记他们从凌云渡来到上京城——元鼎十二年秋,孙离携小小入京。

    彼时,波谲云诡,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