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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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静谧逃亡(下)

    “老泡、栗子、李梓秋一组,编号‘风’,从楼梯一直向上直到阁楼,也就是世界的房间。把被单和窗帘绑成绳索,从阁楼窗户下来,就是房屋背面的集合点。”

    咚咚咚咚。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吱吱吱吱吱吱。

    脚底下朽烂的木质楼梯随着重心的移动,发出了老迈而不详的声响。灰尘的气息、血的气息。每踏出一步,这些混合起来的诡异气味就静静地升腾,轻柔地钻入鼻腔,唤醒深入骨髓的莫名恐惧。

    我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距离我们四组分开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此时我与傈栗、李梓秋三人正猫着腰缓缓爬上通往三层的楼梯。

    我走在最前面,左手向后牵着傈栗——虽然可能没有什么必要,出于恐惧,她跟我跟得紧紧的,简直要粘在我背后了;傈栗的右手又拉着跟在最后的李梓秋,他大概也离傈栗很近,因为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听起来近在咫尺。

    我们以同样谨慎的力道迈出每一步,将各自恐惧的声音努力咽入喉咙深处。

    “保持安静!!!”

    安崂方才反反复复强调着这点。我仿佛又看见亮起的屏幕上这四个字打了三次,分成三行,添加在所有安排的末尾,加上了很多个感叹号的情景。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说话!”

    脑海中浮现分开之前她再次举起手机,向所有人展示了一圈的样子。而后我们分成四组,向着各自的方向走去,手机的光亮随之熄灭。

    在安崂、鲁良夜、花桐屿所在的“花”组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有个扁扁的长方体悄无声息地落入我掌心。

    我一边牵着傈栗,一边感受着右边口袋里的重量。

    那个东西我放进了口袋。通过触摸,确认那是刚才帮了我们大忙的鲁良夜的手机——为什么要给我?是因为只有我们组路程遥远吗?我对此毫无头绪。但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有个王牌在手里总是好的。

    对于手机的事,安崂并没有写出来,大概此时除了花组,就只有我知道手机在我这边。既然如此,出于某种奇妙的直觉,我决定暂时隐瞒这件事情。

    手机在口袋里坠着。随着腿部的小心移动而起伏,位置微妙地变换着。随着它一起起伏的还有方才捡到的初闰的发圈。安崂没有对初闰的事作出解释,我也没有来得及问,就这么匆匆踏上了逃离别墅的路。

    既然找到了发圈,那就证明初闰的存在并不是幻觉。她曾经也来过这里,只是由于某些原因离开了。

    (被人掳走了。死了。消失了。)

    一声喘息没有控制住,从我的口中溜出。傈栗的手瞬间就用力蜷起,抓得我生疼。

    我脚步放得更慢,摇了摇脑袋,把那些令人生厌的念头赶了出去。同时回握住傈栗,晃了晃,表示没有什么情况。

    眼下,集中注意力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踏上一级台阶,脚尖蹭着地板向前探去。

    前方空空荡荡,平平坦坦,地面没有突然凹陷,也没有破碎的木板,没有挡路的异物。

    脚尖谨慎地左右扫了扫,确认情况如常后,我蜷起食指,在傈栗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

    三楼到了。

    并没有事先商量过什么暗号,不过这群兄弟里面也不存在什么智商下线的人(就算是经常想事情陷入死胡同不过大脑的轩哥,靠着我们多年的兄弟默契应该也能理解这种小暗号),所以一路走来,到了每个段楼梯的尽头或起始,我都会在傈栗的手背上敲三下,示意前方是平地。

    我等了一会儿,给了傈栗时间把信息传递给最末尾的李梓秋。

    估摸着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我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站上了三楼,小心地向前摸索着。

    他们二人紧随其后,我们三人几乎挤成了一团。

    和二楼相比,三楼只有一个很小的平台,一扇通往阁楼的门——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没有窗户,视界里是比刚才更为深沉的黑暗。如果有门的话,那么门应该关着。想到这里,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最初那个惊心动魄的梦,回忆起易腾诚裸睡被我们发现时窘迫的模样,不由得浮出一抹无人看见的笑容来。

    紧接着,思绪又飘向了之前与月组分别的时候。

    前往二楼的组除了我们“风”组之外,还有毕豪、羽格、白陆所在的“月”组。说到这里就很想狠狠吐槽安崂这令人无语的分组起名水平——眼下这情况适合给这四个组起名成“风花雪月”吗?!我的眉头都要皱成名山大川了,要是这次遇到了什么事,我以后对这个原本挺浪漫风雅的词语大概就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事,现在想起这个词也让我的胃一阵扭曲,十分不快。

    我们与月组在二楼分开,他们三人沿着二楼走廊走向接近尽头的白陆房间,而我们继续向三楼前进。

    明明和他们借着窗户透过的微弱光芒告别只是几分钟前的事情,却感觉像是一个世纪前的陈旧往事。现在面对着这片黑暗,我分外怀念起他们三人在窗前露出的笑容和月光的清辉。

    我们三人那时也笑了。那大概是一种相互勉励的笑容。

    我不由自主地又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各组的脚步声。然而到了三楼,那些咯吱咯吱的声音都变得十分微弱。我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响,却无法判断其他几组都处在什么位置,是否已经都达到了预定的地点。不过令人安心的是,黑暗中并没有传来尖叫或者是其他打斗奔逃的声响。这就意味着每组都仍然处在谨慎出逃的状态。

    没有声音就是最好的声音。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定了定神,继续专注于摸索眼前的这片黑暗。

    右手向前探出。

    左边,右边。再往前一些。有了!

    我摸到了木头门板和门把手。

    左手握了握傈栗的手,右手握住门把手——皮肤感受到了粗糙的沙沙的锈迹——然后一边祈祷着这扇门能顺利打开,一边用力按下了把手。

    祈祷很有效果。

    我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地就打开了这扇门。

    照理说我应该多一些怀疑之类的,但是神经绷紧了一路,此刻自作主张地就放松了下来,几乎控制不住。肌肉自然而然的放松了下来,叹息声从我们三人的口中同时发出,还来不及感受自己的动作,我们就已经全都进到了阁楼的房间,关上了门。

    安崂描述里作为出口的那扇窗户敞开着,徐徐清风从那里涌入,驱散了从刚才就如影随形的血腥味和紧张气息。月色温柔地投到地面上,眼前终于不再是令人心悸的黑暗。

    这样的夜晚让我想起了静园里等待朗嘉归来的那时候。一样是月色温柔,仿佛带着一丝悲悯般勾勒出我们各自的轮廓。

    月光下傈栗和李梓秋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坚决的表情。

    我们三人交换了眼神,而后点了点头。

    楼下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传来——关上门之后,和兄弟们感觉更加遥远了。这样的沉静让人在一瞬间的放松过后,又再度紧张了起来。我们三人没有交谈,直接就走动了起来:傈栗和我走到床边,尽可能快地把床单和被罩扒拉下来;李梓秋则站在桌上把窗帘仔细地拆下来(要是轩哥或者安崂肯定是直接扯下来的……),而后在书桌抽屉里找出了一把锈得几乎不能用的小刀。

    手上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明明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我们三人却配合得相当默契。大概是被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所笼罩,因而都超常发挥了。将这些布料划成合适的宽度,再一一打上结接在一起,直到拼凑成需要的长度。接下来将布条的一头牢牢固定在了窗户下的书桌上。生锈的小刀和房间里因为我们的动作泛起的大片灰尘完全没有影响到工作的进度,我们三人只是心无旁骛地默默切割绳子,打结,固定,将其余一切无关的想法与担忧都从脑海中清除出去。

    怀疑这陈年旧书桌能否吃住我们的重量,我和李梓秋把一边的书柜挪了过来,增加了一些分量。傈栗则吃力地把那一床被子还有床垫搬了过来,扔到了楼下。

    距离逃出房子剩下最后一步了。

    我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下面的地面。

    三层的高度没有想象中可怖,地上那床被子也让人稍稍安了点心。由于担心这个临时的绳索的耐久度,我们先让最轻的傈栗顺着下去。

    顺利到达。

    接着是李梓秋,最后是我。

    在下滑的时候,心境不可思议地又平静了下来。

    上方传来了有些危险的声音——书桌发出了破碎前的悲鸣。然而这并没有影响我的下滑,我专注地一点一点下降,傈栗与李梓秋紧张地仰头看着我。

    噗。

    在我双脚触碰到床垫的一刻,上方的书桌终于完成了光荣的使命,拼凑而成的布帘从空中跌落,灰扑扑地一团盘踞在脚边。

    他们两人拉着我,跑开了一些距离,站在了房屋后侧,院子虚掩的后门前。

    逃出来了!

    此刻我终于恢复了感知,喜悦止不住地从心底涌现出来,随着血液泵到了四肢百骸,又欢天喜地地回到心脏,带着更多的喜悦再次出发。

    重新对视的时候,我们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解脱”两个字,此时我终于想起来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距离安崂最后一次给我们展示那个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我们发出了无声的笑声,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然而这样的不受控制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不见。

    面前的别墅静静矗立着,剩余三组的人仿佛都被吞噬了一般,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过了四分钟,李梓秋扯了扯我的胳膊,指了指房屋的侧面。

    月组的三个人正从侧面小步跑来,他们冲着我们挥起了手。

    好的,月组也成功脱离。还有剩下两个组。

    白陆站到我身边,凑过来看手机上的时间。

    即便已经出了别墅,我们还是颇有默契地遵守着安崂那句“保持安静”,不敢出声说话。

    又过去了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每一秒钟都无比漫长,配合着这寂静的夜,简直被拉长到了几乎永恒的地步。

    终于,永恒被打破。

    在我们脱离别墅后的第二十五分钟,面前别墅的左侧传来了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静谧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