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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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获与一无所获

    此时我与初闰一同站在一扇考究的雕花木门前,对视了一眼,而后各自转过头,对着门只是沉默。

    我没有伸手去推门。她也没有。

    几分钟前,安崂让鲁良夜强行给我套了身深灰色的西装,还给我打上了一条蓝色领带。仿佛夜空般的深蓝紫色,上面还缀着几颗星星,一看就很贵——我甚至都怀疑那几颗星星是不是金线绣出来的。总而言之,把我塞进这一身行头之后,她和鲁良夜把我们带到这条走廊里,而后突然宣布他们两个不进去了。

    搞什么啊?!当时我就想脱下西装,赶紧换上我那身就这个气温来说有点笨重的朴素羽绒服,一口气跑出这栋让人不自在的大别墅。这里与其说是现代意义上的别墅,倒不如说更像是栋从影视剧或者小说中冒出来的大户人家的宅子,四处弥漫着我这种庶民所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高贵而复杂的氛围。

    然而一想到羽格和轩哥他们的事也许都要仰仗等会即将见到的这位“奶奶”,我还是生生忍下了这份不快,只来得及对安崂翻了个大白眼,就被鲁良夜一把推进了走廊里。

    初闰也被推进了走廊,一半的脸沉入阴影里,半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对于他们二人的离去,她一言不发,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要怕,我和鲁叔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应该一会儿就能出来了,我奶奶人很好的。”

    安崂轻飘飘地甩下这句话,转眼间就拖着鲁良夜消失在拐角处,眼帘中只来得及闪过她双马尾的末端和华丽的裙子下摆。

    好了,现在怎么办呢。

    我在裤子上抹了一把,擦去掌心中渗出来的汗,偷偷从侧面瞥了一眼初闰。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缀满米白色蕾丝的胸口却起伏得格外剧烈。她身上这件衣服显然也是安崂准备的——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的,每个人穿着尺寸都很合适,简直就像是趁着我们睡觉偷偷量了一遍尺寸一样。初闰穿的是件及膝的连衣裙,我也不懂风格流派什么的,只能看见繁复的蕾丝和昂贵的布料,以及它们拼凑在一起在她身上的样子。

    堪称完美。毫无瑕疵。

    我把注意力从即将到来的会面上移走,竭尽全力地想着初闰的模样,一边拖延着见面的时间,一边努力从这样的想象中获得勇气。

    说来我从未见过初闰穿裙子的模样。在最初的几次会面中,她都是穿着裤子的,一律是深色长裤,将她原本就修长笔直的双腿修饰得更为动人。然而现在看来裤子穿在她身上就是暴殄天物,裙子下那双腿才是最为完美的。

    我不自觉地转过了头去,看向她露出来那一段曲线优美的小腿。黑色的丝袜紧紧勾勒出光滑的轮廓,底下微微透出肌肤的颜色。没有赘肉,亦不是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那种,而是健康的年轻的肉体。

    这下我不用刻意去转移注意力了,根本就是全部注意力都到了初闰身上,完全忘记要去见安崂的奶奶这回事。

    她的日常生活、家庭、兴趣爱好……想要了解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冒出来,好奇心与交谈的冲动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

    我的视线逐渐往上移动,最终到了面部的时候,却正对上初闰带着点愠怒的眼神。

    “嗯……我……”

    我心虚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可能就比嗡嗡的蚊子要大了那么一点,言语也完全支离破碎不成样子。

    初闰挺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瞟了我一眼,我缩了缩,感觉她好像在转瞬之间高了我不少。

    “没想到啊,丁奅。”

    半晌,她冷淡地吐出这句话,而我无话可说,无法为自己辩解。

    现在就算我说是为了缓解紧张才看的她,恐怕也是无济于事。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不过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我尽力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再次开口:“我并不是……”

    “89,60,93,满意了吗?”初闰打断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抛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而后就带着那种愠怒又掺杂着点失望的神情,一把推开了眼前那扇寂静了很久的雕花木门。

    “等等,别……”我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就跟着她慌慌张张地一头闯进了这个神秘的房间。

    待到门静静地从身后滑去,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里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从安崂与老白的只言片语中,我模模糊糊地在脑中绘出一个上了年纪、面容高贵严厉的老妇人形象。不知为何,因为安崂之前一通嚷嚷说觉得她奶奶像朗嘉,我脑中这个老妇人还是金发英伦范儿,有点《哈利波特》电影里麦格教授的感觉。

    在踏入这里之前,我已经认定了这里面也是个和整栋房子气氛相符的欧式房间,带着古典迷人的气息和历史积淀的痕迹。也许这个点,安崂的奶奶就穿着电影里的那种服装,坐在一张扶手镶金边的软椅中,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等我们到来——

    然而眼前完全不是这么一码事。

    这个房间和刚才一路走来的欧式氛围不完全相近,老实说,有种中西结合的旧上海的味道。坐在那张沙发椅上的并不是什么穿着旗袍或者长裙的优雅金发老妇人,而是此时正亲切地朝我们两个人打招呼的邻居家大妈一样的人物:“你们怎么这么慢!来来来,坐我边上,我听崂崂讲过你们好几次了,你就是丁仔吧?”

    说话的人慢悠悠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矮胖的身材外面穿着普通的衣服:大码的毛衣外套,里三层外三层的中衣,黑色的裤子,脚上套着毛茸茸的棉拖鞋。她这一身和我邻居家的奶奶好像根本就是同款,脸上笑得很是和蔼灿烂,皱纹都仿佛笑出了花来。

    我看了看身上这一套正式的西装,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初闰身上的裙子(她现在也僵在了那里),又转了转脑袋,希望从这间屋子里找出另外一个人来,一个更符合心目中“家主”这个形象的奶奶来——然而除了看清楚那个大电视上放的是听不懂的台湾剧之外,我一无所获。

    我连挤出笑容都做不到了。

    刚才安崂和鲁良夜那么严肃做什么?啊?为什么要那么神经质地让我们换上服装,还神神叨叨地说了半天“你要实话实话啊我奶奶是自己人”?

    根本不用他们提醒,眼前这位慈祥的奶奶一出场就洋溢着值得托付的气息好吗!

    我脑子一时间有点混乱,任凭这位奶奶稀里糊涂地把我按着坐到了沙发上。而后我看见她牵着初闰的手,亲切地把她按到了另一面的沙发上。紧接着,我们二人的手里突然之间就多了两个大橘子,一把糖果,茶几上每个人前面还堆了一堆瓜子。

    安崂的奶奶笑眯眯地用牙签叉了几块苹果,几乎是要捅到我们两人的脸上那样举着,“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吃水果,这样不好,来,多吃些多吃些,这都是刚削好的。”

    我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嘴里就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我艰难地把嘴里那块大苹果咽下去,勉勉强强地开口:“您好!我们是……”

    话还没有说完,这位奶奶就利索地又往我嘴里塞了块水果,这次是梨子。

    那边的初闰忙不迭地护上嘴巴,一副想从沙发上逃开的模样,却被奶奶灵活地绕过茶几按住了,而后她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猕猴桃:“唔……等等……奶奶,我们是……”

    “你们都太瘦了,太瘦了,和我们家崂崂一样,哎呀真的是太瘦了。来,快吃点,水果对身体好,助消化,等会正餐就能吃多点了。”

    安崂的奶奶不住地晃着脑袋,眼里满是慈爱,手上的动作却不带停的。

    在轮番吃过苹果梨子猕猴桃芭乐菠萝火龙果之后,我终于是找到了个空子,一把站起身来,囫囵吞下最后一口火龙果,抓住机会开口:“奶奶,我们是安崂的朋友,您知道我们这次的来意吧?我想先问一下羽格被绑架的事情怎么样了,然后您对这些事情有什么头绪,能不能和我们说说,提供点建议什么的?”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紧张地盯着这位和蔼可亲热情过度的奶奶。

    “丁仔,你牙齿上沾了籽。”安崂的奶奶没有理会我的话,亲切地帮我擦掉了牙齿上黑色的火龙果籽。然后她又转身,将牙签插入另一块苹果中。

    “等等!奶奶!先别!”我伸手按住了她,说话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边的初闰也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水果,跟着我一同站了起来。

    “啊?”

    安崂的奶奶停止了动作,还是慢悠悠地转过了身,见我俩都站了起来,浮出些许惊讶的神情:“你们都站起来做什么?这就要走了吗?”

    她的口音是柔和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和电视里正放着的台剧人物有点像。

    我举起一只手:“奶奶,我是丁奅,她是初闰,我们是安崂的朋友。”

    “我知道,我听崂崂说过了。”

    她完全地转过了身,面对着我俩。

    “我们现在时间很紧张,所以可能也没办法多陪您,真的是很抱歉。但是我们身上确实发生了点事,听说您能够提供一些帮助,所以才连夜飞了过来,还希望您能够原谅我们的唐突。”我语速极快地说完了这些话,生怕这位奶奶又塞来一大块水果。

    然而现在安崂的奶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稍稍仰起脸看着我们两个,好像在等我们把话说完。慈祥的笑容依然挂在那里,但是似乎某些地方有了微妙的不同。

    “所以说,我们想知道羽格现在的情况,因为听说您已经和绑架犯那边联系过了,这是现在第一要紧的;然后我们想问一问,您知不知道灵火救济会这个名字?然后就是关于我们一直做梦,以及追杀我们的那些人,您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紧张地问完这一长串,等着可能有的回答。

    那边的初闰看上去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和我的小小的不愉快,也是全神贯注地看向这里。

    安崂的奶奶缓缓收起刚才的笑容,而后挺了挺身子,重新露出了笑脸。

    只是这个笑脸和刚才那邻家奶奶的亲切慈爱的笑容完全不同,这样的神情我似乎在谁身上见过——

    我的脑中立刻浮起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更为年轻,更为貌美,和眼前这满脸皱纹的脸完全不同的脸。

    却是一样的,淡漠中透露着些许自嘲的笑容。

    “哦?所以呢,你们这两个年轻人还是坐下来说话吧,我们要聊上好一阵子,站着怪累的。”

    这位奶奶扶着椅子的边缘慢慢坐下,露出了和朗嘉如出一辙的笑容,拍着扶手招呼着我们。

    她没有再看桌上那堆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