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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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不是圆桌也是方桌

    我们静静立在那里,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打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沉默才像是有了被打破的理由一般,裂开了一丝缝隙。

    朗嘉向着大门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却碰倒了壁炉上的花瓶。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接着仿佛连带反应一样,我们从群体雕塑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开始有了语言和动作。

    “小心!”初闰扶住朗嘉的胳膊,以免她跌进那一地碎片里。而手快的安崂已经从不知哪个角落里找到了看上去一万年没有使用过的扫把簸箕,轩哥抢在迩卯之前接过了扫把,奋力地打扫起来。

    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漂浮,漫无目的地舞蹈着。

    傈栗一阵咳嗽,手在眼前挥了挥,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我们要……搬走……吗?”

    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风中纤弱的花朵,小心翼翼地,含义模糊地,却能准确地传达出应有的意思。

    我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沙发。

    石无庆的脸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安宁祥和,如果不看身上的伤口与血迹,他就像是在沙发上睡了一觉而已。

    我这才察觉自己有点冷,病号服还盖在他的身上。

    方才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也许就算注意到了,也没有心情指出来这一点。然而现在晨间的湿润的风拂过身体,喷嚏来的猝不及防。

    在这个不合时宜地喷嚏之后,沉闷的气氛有所好转。

    轩哥已经将碎片打扫干净归到一边,此时他默默地脱下了外套递给我。

    “我们找点工具,立个碑吧。”

    我穿上衣服,言简意赅地回答。

    “行啊。我刚才看到楼梯下有个小房间,可能里面会有些工具什么的。”安崂爽快地说道,说着就要转身走开。

    一阵恐惧紧紧攥住了心脏。我伸手拉住她:“让鲁叔去。”

    刚说完我就为自己感到一阵羞愧,脸上不由得浮现出苦笑。

    直面过死亡之后,我可以说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了。虽然对着石无庆许下了那样的诺言,却不知道究竟能做什么事,不仅如此,反而更加畏首畏尾了起来。就因为之前那样的梦,连让安崂去几步远之外的工具间都不敢,只怕会有什么事发生。

    要是放在以前,我还能安慰自己这是小心谨慎,避免被套路;但现在我很清楚自己的出发点——恐惧。只是恐惧。

    我的视线从眼前每个人脸上滑过,最终和初闰对视了几秒,又重新收了回来。

    不想,不想把他们卷进来。

    这样的心情比以往更为强烈和迫切。虽然轩哥迩卯和傈栗已经觉醒了所谓“灵火”,但我的恐惧没有减少,反而更为强烈。身后已然真真切切有人死去,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是真相一定不会像阳光下飞舞的灰尘那样轻盈,只会更加沉重,比夜里凝固在走廊深处的黑暗更为黯淡。

    安崂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的神情,没有发出什么反对意见,退了回来。鲁良夜拖着脚步向楼梯走去,脸上的表情比往常更为严肃忧郁。

    朗嘉发出了声音,一开始有些颤抖,后来我们才辨清那些话语:“……不……”

    她抬起头,此时我才终于觉得她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朗嘉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蓝色的眼睛失焦一样看向空气中的某处,梦游般地喃喃自语:“不用搬动他。过后会有人来。”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飘飘忽忽地向门口移动。

    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拦住她的去路:“你要去哪里?”

    这时她像是才注意到我们在这里一样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了我们这群人几眼。鲁良夜已经带着铲子和锄头回来了,沉默地站在那里;初闰的嘴唇抿得紧紧地,眼里是疲倦的血丝;轩哥还是同往常一样紧紧地与迩卯靠在一起,右手不自知地握成了拳;安崂没有看向朗嘉,而是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隔着我望向了沙发的方向,傈栗与她靠的很近,仿佛突然对眼前的一小块地砖产生了兴趣,使劲地盯着。

    “我要走了。我的事做完了。”朗嘉的表情稍稍冷静了些,不,可能只能说稍微变得冷漠了,那层成熟的面具又将回到她的脸上。

    她试着甩开我的手,却没有成功。

    “你不能走,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我对她的恼火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我得走了。”她重复道,面具没能成功戴上,而是有些急躁了起来。

    “你杀了你父亲。”

    我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带着一种残忍对她说出这话。

    朗嘉安静下来。

    虽然残忍,这个方法还是有些效果的。片刻之后,我们一行人在餐桌边坐下,静静地等着她给我们一个解释。

    沙发就在餐桌不远处。

    如果人有灵魂的话,石无庆的灵魂大概也在看着我们这一桌疲惫不堪又与时代不相符合的远行者。

    莫名地,我想起了传说中的圆桌会议。我们这一群人,就算不够资格成为圆桌骑士,经历了幻觉、逃亡、血怪,受过伤,直面过死亡,在迎来清晨的这一刻围坐桌边,怎么也得称得上是“方桌战士”吧?

    一阵内疚涌上心头。我亏欠眼前这些人太多了。原本他们不应该被我牵扯进来的。

    “那我先澄清一点,我没有杀人。”桌子那头的朗嘉缓缓开口,声音里是被竭力控制的伤痛。

    “还存在第三个人?”

    轩哥皱起眉头,口吻像是质问。

    朗嘉点点头,表情愈发晦暗不定:“清良。”她像是很不情愿般吐出这个名字,只说完这个就没有再说下去,仿佛等着我们提问。

    我想起了石无庆临终前交给我的信,这时连忙掏了出来,想把它展开:“你父亲给我一封信,要不然我们先……”

    “不行。别打开。”朗嘉打断我,语气坚决。

    信纸只展了一半,我抬头直视她:“为什么?”

    “我……”朗嘉的脸上半是苦涩半是渴望:“我很想看。但是不能看,我不被允许干涉这一部分。我回来前没有‘看到’这一部分,说明我不能看。”

    “看见?”这回出声的是安崂,她终于看向了朗嘉,语气里有说不清的慎重:“你那个……未来视的能力?”

    啊,对了,我这才想起来,石无庆在上一次会面中对我说的,朗嘉和清良都有未来视的事情。这么说,她是因为知道了这回会发生的事情,才从救济会脱身,回到静园?

    还是说,她此次回来也根本就是救济会那边的指示?

    那我们又算是什么?莫名的见证人?说到底,除了拿到石无庆的一封信之外,我们什么收获也没有。觉醒灵火显然不是计划之中的事情,而这封信看样子朗嘉也不需要,那我们出现在这里有何意义?

    思考让彻夜未休的脑子愈发混乱了起来。

    方桌旁眉头紧锁的人不止我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这里,而后被这其中蕴含的矛盾所困,不得结果。

    朗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不是。”出乎意料地,她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未来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未来的能力。”

    我张着嘴巴,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可是……你……你父亲说……”

    听见“父亲”两个字,朗嘉的脸上又浮起伤痛,泪水再次滑落。然而她又笑了起来,声音很轻。

    “不,我爸爸一直没搞清楚,一开始我也没有搞清楚。”她看着我们,露出了令人心碎的美丽笑容。

    “我的能力很不完善,准确来说,是看见并干涉一小部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