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安稳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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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噩梦公馆(八)

    起先我看见的一团黑色的影子,盘踞在工具间一角,散发着不详不净的气息。

    手机向前凑了凑。

    我终于看清,那是之前不见的外套。

    身后传来二毛和栗子轻轻吐气的声音,想必是忍耐了很久的恐惧,此刻才稍稍放了点心。然而那股萦绕在周围的诡异气氛并没有因此而减弱,我朝着外套一步一步挪动,竟是不愿意直截了当地一步上前。

    有目光注视着我向前,如芒在背。

    可能是轩哥他们,也可能是某个陷我于此噩梦的某双恶趣味的眼睛。

    终于,我伸手去够外套。

    “算了,老泡你还是别碰那外套了。”

    轩哥一把从我手中拿过了手机,照向了刚才相反的方向。

    我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时半会不太适应。只听得轩哥窸窸窣窣地在后面摸索着什么,一会儿便重新举起手机照向我,“得了,物理学圣剑找到了。”他右手向前伸,握着一根撬棍。“我们这就去撬门,挨个撬。”见我还呆愣着,他大力踹了我一脚,“别想你那破外套了,一晚上消失又出现的忒晦气。”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有点去除晦气的意思。

    这一脚猝不及防,我冷不丁受了这冲击,一个没站稳就向后打了个趔趄。手不自觉地就在周边抓着什么以保持平衡——很好,我成功了,我没有摔倒。但手上多了点什么:刚才被我一番胡乱挥舞抓下来的外套。

    是的,我还是拿到了这件外套。

    心情复杂地看着它,感觉扔也不是,穿也不是。

    轩哥的光一阵摇晃,他朝我走了一步,“没事儿吧?我没想到你这都能平地摔。”

    去你妈的!我懒得和他解释,只在心里腹诽了一番。就他那个大力金刚脚,谁不会倒啊?!

    “诶?你外套下还盖着啥玩意儿呢?一套衣服?”他越过我的肩头向后看去,手机的光也随之移动,重新落在了刚才放置外套的角落里。

    一套衣服。看上去很熟悉。

    我半天没想起来是谁的衣服,身后的二毛已经惊叫了出来:“这是安老板的衣服!”

    心猛地往下一沉。

    只有衣服?她刚才穿的?

    我定睛辨认,确实是她方才穿的夏威夷花裤衩和大t恤叠在一起,但是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我还没有想明白什么地方不对,轩哥已经用撬棍把那团衣服挑了起来。

    栗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接着悄无声息地瘫倒在我脚边。

    并不是只有衣服。

    安老板本人也在,只是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骨骼和肌肉,独留一张完好的人皮,裹在衣服里,毫无生气地在撬棍末端晃荡着。

    “即说咒曰揭谛揭谛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脑中响起之前她低低的念经声。超现实般的光景与佛经真是相配啊。我几乎站不稳身子,心里的绝望多过悲伤,佛经也没法帮我们逃出这个噩梦么?

    轩哥的撬棍铛地砸在了地上,人向着我们退来:“这,这是什么??”方才他有过的迷之自信似乎被抽干了,声音里的只是和我们相同的惊恐与颤抖。

    我扶住了他,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在不住颤抖。后面的二毛和栗子贴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轩哥依然举着二毛的手机,只是刻意地把光线的方向换了换,照向无关紧要的工具间角落:卷尺、扫把、以及一堆看上去蒙着三万年未清理的灰的杂物。

    我手中的外套像是烫手山芋,恨不得当下就丢开,转身逃出这工具间。

    人在极度恐惧的失常状态下,有时会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反应。比如说,明明应该不停地怀疑人生怀疑自我,却会在某一瞬间格外自信:之前的轩哥就是这个状态。再比如说,经历了至少三个兄弟的离奇死亡,我们现在应该害怕到不能动弹、痛哭流涕、瑟瑟发抖、精神崩溃才对,但在看见人皮安老板之后,我们四个人却一致选择了忽略与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沉默也许只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如果我们还能活着经历暴风雨的话。

    “那我们现在就去撬门吧。”栗子在恢复了站立的力气之后,平静地说道,语调甚至还带着些许轻快。

    “好。”二毛挽起她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着走廊尽头花神卧室的方向走去。

    轩哥和我对望了一眼,一同迈出了小小的工具间,跟上她们的脚步。

    安老板的人皮被我们留着身后那片凝固的黑暗里。

    鬼使神差地,我带上了那件外套。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敲了敲花神的门。

    “花神?花桐屿?”

    这次负责喊话的是我。窗外悬挂着的鲁叔的脑袋已经不见踪影,依旧是清清冷冷的星光投射在门上。然而方才那鲜血淋漓的换头一幕显然还烙印在我们四人的脑海里,所有人在我呼喊之后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门内的动静。

    根本用不着仔细聆听。还是和刚才一样的,花神在屋内平静地打鼾。

    是的了,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与轩哥交换了一个眼神,轩哥举起了撬棍,我也抬起了脚。

    叮呤咣啷一通之后,门纹丝不动,门内鼾声依旧。别说开门了,我们拿着物理学圣剑对门这么一番攻击,门上连点痕迹都没有,这就很是诡异了。轩哥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靠在一边的墙上,半晌没说话。栗子和二毛在一旁还是紧紧靠着,缩成一团,看着门的眼神就好像我们面对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扇什么怪物一样。

    大概就是什么怪物吧。也许这根本不是门,而是怪物的牙齿,花神早就被吞噬了。所谓的鼾声也不是什么鼾声,而只是怪物呼吸的声音——肉体的疲乏与精神上的恐惧杂糅在一起,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一些不靠谱的东西了。我丢掉刚刚和轩哥轮流使用的撬棍,蹲了下来,克制住自己流泪的冲动。

    好累。我想醒过来。马上。现在就醒。

    拼命给自己这样的暗示,但是这静谧的夜与残酷的现实却分毫未动。

    不行了快到极限了——在场的四人心中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我们回去好不好?”二毛突然说道。

    “回大厅?”轩哥声音沙哑,听上去也在崩溃边缘。

    “不是。”二毛使劲摇了摇头。星光下她的脸上满脸泪痕。“我们赶快逃出这间屋子,开车回去啊!”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里面却包含着莫大的决心。栗子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也用力点了点头。

    “其他人呢?”我抬头望着她俩。

    “他们可能都已经跑出去了啊!”栗子拖着哭腔说着,语气激烈,“也许早就跑出去了!只有我们在这里撬门,找工具,遇到了那么多,那么多……”她说不下去了。我们又都陷入了沉默中。

    想必这个时候我们脑中出现的都是同样的场景。

    工具间里那片凝固的黑暗和黑暗中的……

    我摇了摇头,竭力把后面的场景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们去看看门能不能打开吧。”我站了起来,头一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