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看着年华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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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黄昏的落叶

第七章 黄昏的落叶

七黄昏的落叶

很漫长的夜,竟在聂天寒的一个个噩梦里结束了。

天一亮,刚睡得香的聂天寒却被花明月给叫醒,“天寒,你快起来,出事了!”

“什么事情,我昨天做了太多的梦,现在头很痛,所以我想多睡会儿。”聂天寒说完又钻进了被子。

花明月四处望了望,见寝室里只有聂天寒一个人这才压低嗓门说道:“还睡什么睡,楚江涛死了。”

聂天寒猛的爬起来,两只眼睛铜铃似的瞪着花明月。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楚江涛,昨天晚上和我们打架的那个家伙。他死了,听清楚没有?”花明月有些惶恐,双手直搔着他那丝丝绺绺的长发,“怎么办?虽然我……花明月生平打过无数次架,但是都没有弄出过人命,可是这次——”

“不,不!他怎么会死?像他那样砍人不眨眼的人怎么这样轻易地死掉?花明月,你说,我们会被枪毙还是会做一辈子的牢?花明月,你说啊!……”

聂天寒哭了,哭得很绝望,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吗?在花明月的一大段劝说之后,他开始倦缩在墙角,头低垂在两个膝盖间,默默不语。花明月见他这样,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也就轻轻关上门,走了出去。

昨晚,是聂天寒最梦多的一个晚上,似乎他这一生中所以期盼的事,所以恐惧的事都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曾梦想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政法大学的学生;他害怕有天年近花甲的老父突然弃世,是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他梦想有朝一日能拥有自己的杂志社,帮别人出些看上去很平凡但很真实感人的书籍;他还梦想他会有一个贤惠美丽的妻子。但是,梦的最后,是他被一群警察四处追捕,过着生不如死的逃亡生活。

梦醒了,眼前是锃亮的墙壁,窗外是很好的阳光,暖融融的。田野里的麦子长得很高了,往日被春风吹开的桃花已经谢去。这一切,时间过得是那样快。聂天寒也知道,高考也像这些生长着的植物,一天天地向着它们所要迎接的东西靠近。

不知道现在外面怎样了,在寝室里坐了几个小时的聂天寒想。如果楚江涛真的死了的话,自己毕竟已经年满十八周岁,刑事责任在所难免,那么,虽不至于死刑,但十年八年的牢房必坐无疑。这般想了之后,聂天寒不禁头冒冷汗。要是自己去做了牢,死要面子的母亲会怎么样?父亲,那个一直都是相信着自己的儿子的体弱多病的苦难人,当他得知自己的儿子走上犯罪道路的时候,他又会怎样呢?

现实又有点像梦。

自己是该留下来勇敢面对还是一走了之呢?走,又能够走到什么地方去?

楚江涛真的是死了,就死在馨香酒楼前那条街上,离馨香酒楼有百把米远的地方。这一天是个星期天,一大早,他就被赶集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在那里,他很安静地躺着,人们再也不会担心他会突然爬起来,对着人们乱骂乱吼,对着人们横冲直撞,像他曾经那样不可一世。尽管聂天寒很害怕,但他还是走了出来,走在街上喧嚣的人群中,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叶妃霞还在医院里,忽然之间,他非常渴望见到她,和她在一起坐坐,哪怕是一分钟。再者,聂天寒心里很清楚,在他所在的这个镇上的治安并不是很好,通常死了个把人在某个巷子里的事司空见惯,一般只要不是太明显,那群警察真的就如电视里演的一样,总是在事情很容易摆平的时候才会出现。怀着这样侥幸的心理,聂天寒慢慢平静下来。街上,楚江涛的尸体还没有被人弄走,十几个警察在那里拉起了警戒线,周围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那些知道楚江涛的小混混有的自然是拍手称快,当然,也有见此场景兔死狐悲的。

聂天寒也夹在人群里,被人流挤来挤去。见不到里面爬着的楚江涛,只听得见两边的人说着:

这么个小伙子,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多可怜啊!

是啊!看样子,恐怕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龄.

看他头破血流,肯定是不规矩被别人打死的。

别乱说啦!你又不是警察,看他那样子,吃白粉死的也不一定哦!咱镇上,不是已经有几个吃白粉死了的吗?

你说什么话!吃白粉又不会死人……

谁说不会死?

会死的啦!

……

这时,聂天寒突然被一个人给拉出了人群,抬头一看,虚惊一场,原来是花明月。但见花明月头顶着个毛线帽子,完全像一个正在向外逃亡的杀人犯。“你……原来你也在这里!”聂天寒看着花明月,神色凄伤。

“天寒!借一步说话!”刚说完,就拉着聂天寒往野外跑。

到了野外距医院后墙不远的那个空旷的堆草场,花明月合抱着手,镇重地对聂天寒说:“天寒,现在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条独木船,划不好一点都得死。所以,你必须冷静,要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就当他楚江涛是别人打死的或是他自己追叶妃霞追不到自杀了的。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啊!”

“别在安慰自己了,我想过,我们只要守口如瓶,这里的警察,什么高科技的破案仪器都没有,只要是没有目睹者就可以了。另外,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真的被捕了的话,也只能任命了。只是我还想看看妃霞,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嘿嘿!”花明月干笑了两声,然后拍着聂天寒说:“这样才像是写小说的,做大侠做不成就演一个杀手的角色。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铁逐那帮兄弟我会交代下去的。至于叶妃霞,……她现在很好。”

“你昨晚在她那里吗?”

“是的,你回去之后,我一直都在她那里。”

“她好吗?”

“她——很好,很好!哥们儿,你就放心好了!”花明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转动了一下身子,同时用手揉了揉眼睛。

“真的吗?”

“真的!”

“可是……昨天我明明看到她被送进了急救室。”

“还可是,兄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妈了?”

“那——她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她是醒了还是仍然昏迷着?”

“醒了,她说让你过开心一点,这个世界很美好。还有,她现在不能见你,若想你见时会叫白雨欣来通知你。”

“白雨欣?她在妃霞哪儿吗?”

“嗯!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去。”

“那……很好!”

“别胡思乱想了,星期三你们高三的要到城里去体检吧!休息好,精神状态好一点。”

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楚江涛的事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象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让聂天寒不安的是楚江涛的弟弟也还没有来上课。哥哥死了,做弟弟的会怎样?是一辈子悲伤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报仇?有些人会选择前者,但是楚江南不会,认识楚江南的人都知道他不会。

现在,楚江南就在沙丁鱼的房间里蹲着,在那天晚上,他与楚江涛本来是说好的,杂楚江涛将聂天寒花明月等人引出来之后呀就带着大批人马过去,但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才走到半路便被沙丁鱼那厮出卖了,并被其他的兄弟反戈倒绑了去。此刻,蹲在这四处连窗户都没有一道的仓库里,心里甚是烦躁,如火中烧。外面的哥哥更是杳无音信。不知死活。

好不容易,两天后的现在才等到沙丁鱼那家伙的现身。等他一来,楚江南就疯了似的扑过去就是一拳。沙丁鱼被打了以后只捂着心口。不曾骂他一句,而楚江南则继续扑打,口里只顾嚷道:“你他妈的!好大的胆,连我爸爸的命令都敢违抗。如果我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叫你不得好死!”

“你爸爸来看你了!”在擦干了鼻血后,沙丁鱼淡淡地说道。

狂打狂骂着的楚江南听了又像个醉汉般跌闯着跑出了二楼的仓库。当他步入大厅时,果真见到了他那位将他看做宝贝的爸爸楚留天。

楚留天穿了身白色的西装,头发倒梳着并戴了副金黄色的眼镜。脸上则副严峻的神情,严峻得让人不禁会联想到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无情剑客。

这就是楚留天,天塌下来都是坦然自若毫不动声色的人。

楚江南从楼上下来时他正端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和抱与胸前。

“爸爸——你怎么来了?”刚想上前诉苦的楚江南还是被眼前爸爸的样子吓住了。

楚留天将手中的烟往烟灰缸里重重一擂,同时口中喝道:“你兄弟两干的好事,如果不是你沙叔叔告诉我的话,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吗?现在我们南江煤矿与松月煤矿势不两立,表面上都很友好,但却暗底下勾锋斗角。如果得罪了松月煤矿的老板花金城,他就会找借口收回他以前租借给我们南江煤矿的几个矿山。你知道,那样会对爸爸造成多大的损失吗?80%的入股都泡汤了,化为乌有。你怎么不用脑袋想想呢?整天打架,在城里也打,现在送你到郊区还照打,混社会好玩吗?爸爸身上横竖几十道刀伤你没看到过吗?江南,你很让爸爸失望!”

听了楚留天的话,楚江南也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此便不敢再胡搅下去,“爸爸,对不起,噫!怎么没有见到我哥哥呢?他住在馨香酒楼,我这就去叫他。”说了就往外面跑。

“不用喊了。”楚留天叹气说。

“那——你为什么不想见他呢?”

“我已经见过他。”

“他在哪里?爸你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

楚留天不说话了,他取下金边眼镜默默地用白布擦着。

顿时,楚江南开始惊慌失措,从楚留天的表情里他可以看得出来一定是哥哥楚江涛有了不测。“爸,你说,我哥哥,我哥哥他到底在哪里?爸……”

“江南,想开点,你哥哥,他死了。”站在一旁的沙丁鱼说。

“这不可能!”楚江南大声吼道,“我哥好端端的,你凭什么这样诅咒他?”语音未落,对着沙丁鱼的脸庞又是一拳。直打得沙丁鱼

原地打转,脸颊上青青地肿起了一块。心里十分不舒服,但看在楚留天的份上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住手!这不关你沙叔叔的事,还不站到一边去?”楚留天厉声道。

楚江南泣不成声地问道:“爸……这是真的吗?”

楚留天点了点头,于是楚江南便悲痛欲绝,口里直说要将花明月等人千刀万剐,以祭死去的哥哥。

“不行,我要为哥哥报仇,这就去,我要让他们变雀子也飞不了……”

“站住!你要去找谁?”

“花明月,聂天寒!”楚江南一字一句道。

“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与你哥哥的死有关系吗?”楚留天从沙发上站起,两只眼睛瞪着儿子。

“是他们打死了我哥哥,他们就得偿命。”

“你说什么?你哥是自己吃白粉死的,法医刚才说过,错得了吗?你还是那么莽撞,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要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放心落意地将千万财产交给你?”

“我不信,我不信!那晚明明是他们……”

“不信是吗?你可以到警察局去问问。”楚留天用手指着外面说,“你以为你哥哥若是被别人害的我这个做父亲的会坐视不理吗?爸爸的脾气你有不是不知道。”

楚江南不回答,固执得像头公牛,一个人拔腿就跑了出去。

沙丁鱼正欲追他就被楚留天给叫住。“由他去吧!江涛是他哥哥,这一时间他还是承受不下来的。”

沙丁鱼见楚江南去远了,才问楚留天,“大哥,被怪小弟多嘴,小弟不明白,从大哥你见到江涛的尸体到将他安葬这期间,小弟见大哥并不是很伤心,好象,江涛他不是你的儿子一样。”

楚留天顿时大笑,戴上眼镜慢慢悠悠地道:“还是沙老弟细心。你说得对,江涛他根本就不是我楚留天的儿子。当年,小琴从外面把他怀进来的时候我真想把他一脚揣死在她的肚子里,但,谁又叫我爱那婊子爱的不可收拾呢?真令我头疼,当我想到以后法律那东西要将我千辛万苦挣来的财产瓜分一半给那野种时我见了他我眼睛就会出血。嘿!这下可好,吸白粉把我消费了十几万之后终于死在了白粉上。”

沙丁鱼赔笑道:“原来如此!其实,若不是江涛被人将手打伤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差,差到把毒品注进离血管只有半公分远的穴位里去,以至于丧失性命。”

楚留天还是在阴笑,“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花金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了?不过,也不能让花金城的儿子嚣张下去,我怕他会伤到江南。还有那个叫什么天寒的穷小子,我担心江南会一时冲动杀了他,反而给自己添了麻烦。因此,必须想办法让他滚蛋,不要继续在那所学校读书了。西崎中学不是有个什么主任的吗?听说他是商坛里出来的,你去向他通融通融一下。还有姓花的,你带一两百个兄弟把他叫出来警告警告,让他不敢与我们江南为敌就可以了,不要伤到他人。平时,也要好好劝劝江南,毕竟,他和江涛从小感情就很好。明白吗?”

沙丁鱼应声道:“明白了,小弟该怎么做自会料理。”

“嗯!这就很好,一切由你去做,我还得赶回矿山去,江南就交给你了。”

楚江涛死后的第三天,这个小镇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楚江涛是吸白粉死的了。这下,花明月聂天寒等人才慢慢松了口气。而就在这碰头上,另外一件事情也在酝酿了很久后开始爆发。正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

这天,阳光还是照样的很好,聂天寒从花明月的寝室里出来,恰碰到白雨欣从学校外面进来。聂天寒迎了上去,叫她,“雨欣,你——没回家吗?妃霞那里,你去过没有?我听明月说你在她那里。”

白雨欣揉着眼睛,半晌道:“聂天寒,你……真不是人!妃霞,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妃霞,你……说嘛!她现在走了,走了,永远走了啊!你该清净了,没有人会叫你三番五次地去那个满是药味的屋子里看她了。没有了,没有……”

聂天寒见白雨欣哭得不像个人样,心底下有了些不好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曾经在他的梦魇里出现过。

如此平静的一天,又怎会让人想到会发生这样令人心痛的事情呢?

一条空旷的街道,很少有人行走,一如往常,事先并没有什么不祥的预兆,中午的时候人们睡觉的睡觉了,没有吃饭的人也正躲在厨房里忙碌着。聂天寒一个人跑在街上,仿佛是在向着一个正在上演着悲剧的大舞台上跑。一边极度渴望着要到,一边又十分希望这时间能停下来,让他永远不要跑到那里。天寒后来想,如果那是场梦的话该多好,不管多么伤心多么难过,醒了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学校到医院这段不远的路程对聂天寒来说就如同一颗流星跨过整条银河,每一分每一秒内心里都在激烈燃烧着,很漫长很漫长地一路将自己的感情燃烧成灰烬。最后,晃如隔世般,他站在了医院里的那个条形的花园边,那棵高高的白杨树下——这棵白杨树以前曾经出现在天寒的梦境里过。

梦境这东西,往往和预兆是那么的相象,以至于迷信的人将它们无辜地牵在了一起。可事实上,它不过是为大脑在睡眠的那个时间段里提供了一个逻辑思考的空间而已。

这样的事,其实之前天寒已经想到了。

当他看到一个老女人从医院里僵着脸走出来时,他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在妃霞的面前,他总是会晚一步;晚一步对她表白;晚一步对她说声再见;晚一步看看她还未合上的美丽眼睑。就是这一步之差,他与她这辈子就成了两条永远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天寒想,如果是组平行线那也就够了,至少两人还会彼此凝望,彼此守侯,彼此祝福……可为什么,她会是一颗永远划出去的流星?从自己的身边,一闪而过。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永远,永远又是个怎样的概念?无法诠释,但是这刻,在天寒心里,已经滋生出了永远这个东西的模糊轮廓——永远就是自己身边从此少了个能逗自己开心的人,从此少了把银晃晃的口琴,少了……还少了些什么?天寒不清楚了,仿佛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空虚,空虚得没有了理想没有了担忧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惟一的就只剩下这无穷无尽的思念伴随着自己,他不知道这思念会在什么时候变浅,然后不留一点痕迹地消失不见。

那个老女人,妃霞的妈妈,她现在的面容比她真正的年龄至少要老十岁。这让天寒从泪眼中望出去差点叫了他一声外婆。

“你这孩子,是天寒吗?很不错的一个男孩子,难怪妃霞总惦记着你了。妃霞她现在走了,她让我跟你说她走的时候没有流泪,因为她知道你就在外面看着她。就像以前在黑夜里躺在墓碑前睡觉一样,只要有你在身边,再黑再静她都不怕。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心愿,能陪着你一起欢笑一起难过,这就是我那傻女儿的心愿了。十七年,她短暂的十七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许不算母亲吧!就算是也不能算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在家里,妃霞没有兄弟姐妹。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玩的。倒是你,天寒,是你陪她玩了近三年的时光,所以我这傻女儿就记住了。记得比我这个母亲都清楚,临走的时候,她发着高烧,呆呆地看着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但是她的口中还在低声地叫着你的名字……

“昨天晚上夜深的时候她清醒过来一次,她说上次走得匆忙,这次也是这样,请你原谅!她没有等到你来看她一眼,但她要求你,不要哭,因为她看到你流泪,她会走得很难过。”叶母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但面颊上还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的痕迹。至从二十年前,她被她的父亲赶出家门,过着流浪生活时起,她就没有了眼泪——即使有太多的眼泪,太多的感情,也早在无数次的生活压迫下磨灭了。聂天寒听了叶母的这番话后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滴落,“阿姨,妃霞她在哪里?我想看看她,好吗?”

叶母摇头说:“妃霞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阿姨,我真的很想见见她,真的很想……!”天寒还是苦苦哀求着,但妃霞的妈妈并不理会。仍然不允许。“妃霞,她小的时候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对不住她,我并不知道女儿心里的寂寞。现在,我也只能替晓霞完成她的心愿。天寒,这是你的口琴,那天摆在医院里忘了拿去。晓霞她很喜欢吹口琴的,记得有一次还给我吹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你看我一回忆起来,就把晓霞的话忘了,她说里面有一张纸条,叫你自己打开看看。”说完,两只手颤巍巍地把那把口琴递过来。

天寒凝视着那个沉甸甸的口琴盒,拿在手里,觉得很重很重,好象它就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打开口琴,聂天寒用快要不听使唤的手指钳出那张白色的纸条,展开一望,上面写着:

天寒,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不知道,我的灵魂会跟着谁去哪里,但请你不要伤心,如果有来生的话,我相信我们一定还会轮回在一起的。那时的我也许是你的小妹妹,也许是你的一条小狗狗。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吗?愿意从小背着我抱着我吗?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做你的妻子的。不管怎么样,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天寒,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等待着那么一天的到来。天寒,我很困,我要睡了,哪些姐姐已经在门外来接我了。她们都很美丽,正向着我招手……我走了。我的舅舅会将我的躯体送走,我想,他出来的时候你应该在外面吧!我叫雨欣去叫你了。雨欣,她是个好女孩子,我真羡慕你们。你们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可以天天在一起……

我出来的时候,我不希望你来打扰我,但是我很希望你能像从前那个站在月亮底下吹口琴的你一样,很安静地吹那首《一路顺风》给我听,尽管我没有机会让你在车站送别。

看完了妃霞的遗言,天寒抬起头,擦了擦模糊的泪眼,然后对叶母说:“我知道了,我会按妃霞的意思去做的。”叶母完成了妃霞交给她的任务后就走进了病舍楼。不久后,一个长相和妃霞的母亲非常相象的男人推着一辆板车出来。而叶母就跟在他的后面,神色黯然。

靠在杨树上的聂天寒心里一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那刻被凝冻。是叶妃霞吗?是那个曾经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叶妃霞吗?那个躺在白布下的人,是妃霞吗?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真的走了吗?还会回来吗?……”

聂天寒呆呆地站着,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叶妃霞了,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美丽吗?”

来不及细想,板车的轱辘一轮轮地扎碾在卵石小径上,宛如声声惊雷,在聂天寒的心灵上空振响。“我不希望年一打扰我,请你不要伤心,但是我很希望你能像从前那个站在月亮下吹口琴的你一样很安静地吹那首〈一路顺风〉给我听。”

不知怎么的,天寒觉得天旋地转,抬起头来,如铁水般耀眼的太阳也失去了它的光彩。而深蓝色的天空,却好象隐约闪动着无数的星星。于是,在星星下,他吹起了口琴: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

却打不开我深深的沉默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

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

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用力的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

我只能深深的祝福你

深深的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

祝你一路顺风

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

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

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

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

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

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

面带着微微笑用力的挥挥手

祝你一路顺风

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

曲终时,回头一看,叶母一行人已经彳亍地走到医院的铁门边,就快消失在聂天寒的眼帘,于是,他终于知道她是真的走了,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又是阵春风刮过,,远远的望着被风带走的枯草叶子,天寒想,妃霞去了哪里了呢?一路顺风,这阵风又会将带到哪里呢?天涯,还是在海角?想了很多,从认识妃霞到送走妃霞,一切似梦非梦。而曾经爱与恨,都随着这阵风,烟消云散。

就这样,天寒又失去了一位朋友,心里的滋味,比童年时,王梦依的离去还要难受。但他清楚,悲痛的阴云总有一天会变淡——以后的日子,还很漫长很漫长。无论如何,生活总得继续。

短短几天,楚江涛死了,叶妃霞也走了。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呢?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再次伤悲,再次消沉的呢?无法意料。不过,不去想了吧!现在只有回到学校里去。学校,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宿,所有的快乐,所有的梦想,所有,那些随岁月流失的年华,都在那里。

医院门前的街道,十分静谧。聂天寒踱步出来时,只见白雨欣抱着头坐在街上的水泥板上,像只晒太阳的小猫,看上去很温顺,“你,还没回去?”

“是的,我在等你。”白雨欣站起来,眼睛有些红肿,“妃霞走了,她把你交给我照顾,她说,你的内心很寂寞。”

“是吗?她的墓地选在哪里?是回广州吗?”

“不!就选在她外婆家那边,离你家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左右。”

“哦!”

于是两人都同时陷入了沉默。

“明天,你们也都和我们一样,到城里去体检吧!路上带的东西准备好没有?这样,我帮你准备好了。”

“雨欣,我……”天寒望着白雨欣。

白雨欣也望着他,是同样的眼神,“你是个好男孩,我相信你了。”

聂天寒苦苦一笑,“也是妃霞说的吗?”

“不!以前是妃霞她说的,但现在是我说的。”白雨欣诚恳地说完,然后玉面上就有些臊热了。看来,她终于认清了聂天寒,觉得,做聂天寒的女朋友也不是件坏事。聂天寒呢?他又是怎么想?

聂天寒首先是苦笑,之后就感到十分难过,叶妃霞走了,楚江涛的弟弟不会放过自己,自己的成绩,也是一落千丈,对于前途更是不敢想象。如此,白雨欣跟着自己,做自己的女朋友,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一起,会开心吗?自己能给予她什么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社会。

面对着白雨欣的所示,他感到一点喜悦也没有,反而更痛苦,更无奈。

什么是恋爱?这么小的年纪,懂得什么是恋爱,什么是责任吗?

全都是狗屁了,如果一个人在他连吃的东西都没有的时候还深深的想着一个女人的话,那才叫爱死了不尝命了。

终于醒了,他这样认为。

对于白雨欣,前几天她刚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在默默地喜欢着的那位男孩子萧云祥早就有女朋友了。听说他的女朋友就是他的表妹,雨欣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哭了一晚,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蠢。其实,自己早该知道这一点的。从跟那个萧云祥同班三年来都没有见到他和任何的女孩子走近,若不是他的心里早有佳丽的话,作为男孩子来说,他怎么可能会对班上的那么多女孩子的追求都无动于衷呢!而在伤心之余,她也不禁想到了聂天寒,想想这么长时间里,自己想得要多的人倒不是那个萧云祥,而是常常想聂天寒他现在的父亲身体怎么样了,常常想聂天寒他和叶妃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种蒙蒙胧胧的感觉,是爱吗?不知道,但是那晚当她对大病的叶妃霞说出自己的感觉的时候,妃霞笑她笨,说在这个年轮阶段,这也就是所谓的爱恋了。

体检就在明天,聂天寒回学校时,一路上都是同学到处买水果和零食。而天寒只能看着周围三五成群的同学忙的不欲乐乎,自己却两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走着。

“天寒,东西买好了吗?听说要做好几个小时的车哦!”罗永华拦住聂天寒问道。

“哦!没有,钱还在寝室里,我呆会儿再来买,你们先去吧!”天寒魂不守神地说。

当天晚上,整个学校不上晚自习,学生多半出去玩了,因为月亮很好,大大地挂在天上。这也为那些约会的男女提供了个良机。白雨欣自然是在家里,除了来上课之外,她一般很少出门。聂天寒呢!自然也是呆在寝室里,靠着玻璃窗子,看婆娑的月影,想想些过去的往事。

到了晚上九点钟左右,聂天寒洗了脚钻入被子就想睡了,但见到班主任刘老师来了自己的寝室忙又爬将起来。刘老师的脸色有些不好,聂天寒猜想必又是因为些琐事被赵主任等人给训了。“刘老师,有事吗?”天寒问。

“恩!天寒,老实说,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王校长没有?”

天寒大吃一惊,愕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王校长叫你马上到校长办公室去,至于什么问题,他会跟你说的,我也不大清楚。”

聂天寒听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走过去都在想着,到了教学楼的四楼,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前徘徊了几分钟后才敲门进去。校长办公室里,只有王校长一人,对付聂天寒这种小角色,还用不了赵主任那伙人的帮忙。聂天寒进去时他正吞云吐雾地抽着香烟,二郎腿更是翘得老高。天寒到后,依王校长的吩咐,他就在那布落满灰尘的电话机旁坐下来,然后等候王校长的发话,“聂天寒,原来我认为你是个好学生,竟想不到你会聚群打架。”王校长开门见山地说。

聂天寒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打架的事,一向对学生不闻不问的王校长怎么会知道?

“赵主任说,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西崎中学的学生心理及思想方面上的影响很大。你可知道,派出所已经查清了。所以,请你明天收拾行李回家去吧!”

“校长,我想留下来参加高考,请给我这次机会好吗?”聂天寒含着泪花乞求着说。

可王校长却一声高过一声,始终拶逼聂天寒推学。到了最后,聂天寒大笑起来,笑了之后一摊手对王校长说:“好!好!王校长受人之托,有难言之隐吧!学生不为难你了,我会走的,早就想走了。”说完,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最后的道路,是王校长给他指明的,聂天寒别无选择。

回到寝室,刘老师已经走了。这一夜,天寒没有睡,在室友还没有回来之前,他已经将自己的物品大包小包地准备好了。是的,应该走了,这个自己一呆就是六年的地方,毕竟不是自己的家。

当听到聂天寒说“我不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室友们都活象吞了个生鸡蛋般大张着嘴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半响之后罗永华说:“天寒,你这是开什么玩笑?离高考最多只有一个月了。”

“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你真的就这样轻易让它功亏一匮吗?”王星摇着头说。

“是啊!”钟玉波也接过话说。“如果是像我这样的差生也就罢了,但是你聂天寒啊!考不上重点,也有可能考个本科文凭的,真是替你想不通。况且,你这样回去,你爸妈允许吗?”

聂天寒沉声说道:“我是被校长开除了的,二来我也不想读下去了,说到我爸妈他们时候在乎过我。根本没有,也许我回去他们还会喜欢我些。”

王星见气氛不大好,便大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不说了。重要的是兄弟你什么时候走,我们好摆宴为你送别,大家不醉不归才是。”

众人都赞同王星所说。天寒听了,感激之余也觉得真有必要这么做,想想在这样的学校里曾经陪自己一路走来的好朋友,自己真的就这样悄悄走了,他们会原谅自己吗?那些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自己真的不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韩秀、丽杰、冰梅,还有聂玥,是的,聂玥,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这几天,她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天寒忍不住打开箱子,将那天聂玥在亭子里给他的石头拿出,看了看后对罗永华说:“好吧!明天你们去体检,我在寝室里等你们,到晚上大家聚一聚。”

一觉醒来,也就是睡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起来一看。寝室里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人。去体检了,一个月以后,这些去体检的同学都应该会坐在考场里吧!坐在那里,实现他们从小就报有的理想。而自己呢?

“爸爸!等以后我考上了大学,就一定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家了。”

“爸爸,你一定要吃饭,妈妈说,我们都会听你的话。”

“爸爸!你起来,不要躺在地上,爸爸,你还要挣些钱给我和姐姐读书呢!爸爸,我这次考了80分,只要你不哭,我下次会考100分的。”

“爸,你现在在做什么?十四年了,为了等我,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个时候对你许下的诺言,你坚强地从悲痛的世界里挣扎出来,咬着牙走过了十四年,可现在,这个听话的孩子,已经变了。他的理想他的梦他的诺言,都在这种环境这种氛围里变异性的发展,最后死亡。爸,你会原谅孩儿吗?”对于自己的梦想,聂天寒触景生情,忍不住想起十四年前的那次家庭悲剧。爸爸被大伯陷害,除卧床一年不起外还在情感的煎熬里实施过了几次自杀,但都在自己和姐姐、妈妈三人的泪珠下手软了下来。可以说,是爱和责任使他支撑了下来的,而此刻,当他对儿子的希冀破灭后,他会怎样?这是聂天寒唯一担心的问题。

高三与初三的学生去城里体检的这天天气变化非常大,从前一晚的月亮看,众人都认为第二天会是个艳阳天,谁能想到,天还未亮,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呢!而且雨整整一天都没停过。

聂天寒撑了把伞,冒着雨到外面去。山地地区的雨总会带着浓浓的白雾而来,使人侵在雨雾里常觉得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校园里已看不见了行人,只有些零乱的读书声从教学楼那边传来。天寒笑了一下,回想当初自己也和这些学弟学妹一样坐在教室里背着《桃花源记》或是《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那时看到师兄师姐一个个乘着学校的专车到城里去体检或是高考时心里就痒痒的,想,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这样的。

雨还在下,去哪儿呢?哪里是自己应该去的,就去哪儿吧!迟疑了一下,聂天般去了班主任家。

班主任刘老师这一天没有课程要上,妻子又去服装店去了,所以聂天寒去时他正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

刘老师见到聂天寒没去体检心里也很难过,他是一心下个世纪把聂天寒留下来的,至于秦罗敷、赵主任、王校长那一号人的内幕他自然比聂天寒清楚。因此对聂天寒被开除的事,他并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嘴上也只有无奈地对他说:“天寒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谁有钱谁就有权。从我的角度来说,你是个好孩子,我十分想让你留下来。但是我并没有这个权利,在这个地方,说白了,像我们这样没有关系的老师连个在学校打杂的都不如,所以,天寒,不读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走出去吧!走出去也许会更好些,我们一起走出去!”

“刘老师,你……?”天寒泪眼望着班主任。

刘老师眼也红红的,做一个老师,一个班主任,连自己的得意弟子也挽留不住,心里又会做何感想?“我也要走了,我想去考师大,在师大毕业后在去找所好的学校任教,做位真正意义上的考试,你呢?我非常欣赏你的文学才能。不要放弃,以后说准会在这个领域有所作为。相信自己,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只要心怀梦想,一定就会战胜困难……好了。不要哭了,好男儿有泪不轻滩啊!”

“谢谢你,老师,我会记住你这话的!”天寒咬牙说。

刘老师微微笑道:“好!做人就要有青松挺拔的精神,未来,说不定我们都有衣锦还乡的一日。不要叫我老师了,把我当大哥哥看待吧!在知识的海洋里不分界线与等级,文学上我还得向你学习呢!

班主任的话使天寒心里热了起来,未来,还会有希望吗?

别了班主任,撑着伞伫立在雨中。走,必须要从这学校走出去了,但走却有很多种走发,最后聂天寒选择的杀轻松地走。正如古代身陷缧绁的囚犯,哭也是死,不哭也是死,何不如谭嗣同那般来个“我自横刀向天笑”呢?

这一般正是无奈的人才会选择的办法。聂天寒这样做了,他用聂兰兰给他寄的钱在镇上租了间房子,又买了些啤酒蛋糕糖果之类的东西。当天晚上,王星等人主动找到了聂天寒,与他一同来到了那间临时布置好的铺子里。

罗永华问聂天寒,“怎么没有见到你那些小妹啊!她们平时和你玩得那样好!”

聂天寒叹气道:“我也想最后见见她们,但是我又怕见到。特别是聂玥,她知道我不读书她一定会责怪我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没有胆量,真的没有胆量,有时好像在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

“她们迟早都会知道的,如果你这样,她们就更不会原谅你了。都是好朋友,有什么不能和她们说的呢?”钟玉波说。

听同学这样劝自己,天寒认为也对,妃霞走了,剩下白雨欣——不知道为什么,从知道妃霞得病到送走妃霞,这之间,他对她的感觉愈来愈不似先前那般强烈了。那么,现在他最想见到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聂玥。因为她理解自己的心,还是,她有着一张像妃霞的脸呢?

半晌,聂天寒抓起沙发上的那件风衣穿上后对罗永华等人说,“你们玩着,吃些糖果。今晚上,她们应该还在学校里,我去去就来!”说完,伞也不拿就直接窜入雨丝里去了。

雨,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停过,夜里刮点冷风,雨丝一斜打在脸上,稍微有还带了点冬天的味道。

冬天的味道,在聂天寒心里,只有一种,那就是寒,寒——从心底直往上冒的冷,天寒,聂天寒出生的时候就是冬天,聂父希望天寒长大了会像冬天一样很快就过去然后后面就是明媚的春天了,只是这个寒冷的季节,不长大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这一天,因为受到高三的与初三的学生不上课的影响,整个学校都不上晚自习了。天寒湿着身子到学校时正遇到聂玥一个人背着书包从教学楼的楼梯口出来。

见到被雨淋得像只秧鸡的聂天寒聂玥愣了一下,忙把手中的伞递给他说:“你还是这个样子,雨这样大也不小晓得打把伞。”

“聂玥,我……”聂天寒话到嘴边,却难以说出口,聂玥也感到有些不对劲,那天在玉女峰去玩回来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聂天寒和叶妃霞之间的事,自己与叶妃霞很像,这点连爸爸见到叶妃霞后都同样说过,前两天,叶妃霞死了,这聂玥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天寒现在的样子,他会说什么,当他见到一个和他所喜欢着的女孩子很像的人,他会说什么,聂玥想不到,也不敢问,只是心里酸酸的沉默着站在聂天寒面前。

“聂玥,我——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来看看你们。”说到这里,天寒心底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要去哪儿?不高考了吗?”聂玥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学校开除了。”

“嗯!”聂玥外表显得很平静,“你的《雪月腥风》写结局了吗?”

天寒笑了笑,“好久没有写了。”

“我想看结局,独孤冷月复活了没有,还有白风残雪,她真的要和幽灵堡血战用百年大雪毁灭世界吗?”

“冷月不复活,她也战胜不了幽灵堡,就算她战胜了,她也会在她亲手救助起来的那个世界里孤独地忧伤地死去,这就是我藏在心里已久的结局,谁叫世界是这样的呢?”

“呵呵,那样的结局,我想我会喜欢的。”聂玥说。

“玥,那样的结局,不适合你去喜欢,因为你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聂天寒伤心地说,“明天一早,我就走了,所以,我来是想请你们到我朋友那边去玩。我知道,你爸爸管你管得很严格,不允许你随便出来完,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说。”

“可以的,除了我,她们去吗?我说,丽杰、韩秀她们。”

“我还没有跟他们说,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学校里。”

“这样,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去跟她们说,还有,白雨欣天刚黑的时候来找过你,如果遇到她,跟她说一声怎么样?”聂玥问。

聂天寒摇头道:“算了,我不想让她知道。”

“好的,来,伞给你,我和丽杰她们躲就可以了。”说着,便把伞给了聂天寒,

聂天寒握着伞,聂玥已经跑出去他才发觉,原来聂玥肩上的小辫子已经没有了,在风里一跑,向后散开来,让聂天寒感到很熟悉,那不是自己小说里的白风残雪的形象吗?白风残雪的故事,那是一个自己还没有写出结局来的故事,这个故事,看来就只有聂玥一个人知道了。那样的凄楚,可是,聂玥,她为什么要喜欢呢?

一把很简单的小伞,即使是站在屋檐下,身后没有风,头顶上也没有雨,可是聂天寒仍然觉得仿佛是它挡住了所有的寒流,身心顿时萦绕着温暖。

是的,有聂玥这样的忠实读者,有班主任刘老师的一番鼓励之语伴随自己,自己也并没有什么遗憾了。至少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有的东西却还是没有离开自己,就好像沙漠那样可怕的环境里,仍然存在着不畏死亡的生物一样。

聂玥果真没有让聂天寒失望,半个小时后,她就将聂天寒的好朋友一个不少地带到了。于是几人就直闹着朝聂天寒租来的那间小屋子去了。

屋子是在里学校不太远的一个巷子里面,屋前是个矿泉水厂,屋后则是个幽雅的小院。此刻,院里的梨花正开得好,天寒等十来人一到,小屋顷刻间便十分热闹开来,如此不消细说。

二00六年二月二十七日湖南大雪

今天,终于下雪了,这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二00四年,我还在家里时,突如其来的大雪,似乎覆盖了我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场雪之前的日子,我仿佛做了场梦一样。妃霞走了,去了一个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地方。而雨欣呢,我一直不敢打听他的情况,还有什么好问的,我知道,她还是以前,那个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的她,很晚地从家里到学校,然后又很早地从学校离开回家,很乖地抱着本书,依然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走着她的路。就像我在西崎认识的大多数朋友,一个个在我的生命里演绎完一簇戏之后又都波澜不惊地离开。只是,在我寂寞的时候,我会低下头来,如头十几岁的老水牛,将回忆点滴收索,像反噬那般,喈喈他们的来和他们的去。雪花儿还在飘,在这少雪的地方,下雪的时候同学们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了。从教学楼的一楼到五楼全是学生打雪仗时发出的欢歌笑语声。

教室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做梦都没有想到,现在坐在教室里面前放着法律书手里端着文稿的人会是曾经做过牢曾经终日埋头写小说曾经想读法律系想当作家的我,这么长时间了,在滚滚红尘中漂泊过的人,在风风雨雨的洗刷中度过的人,还是没有忘记曾经给过他帮助的好朋友,也没有忘记曾经给过他仇恨的、将他的快乐统统吞噬的恶魔。所以虽然艰难虽然十分不容易但是他还是回来了。

现在的我还在写作,也因为会写作,所以混进了所谓的文学社当上了所谓的社长,所以便有了今晚这次所谓的文学讲座:听说这所谓的讲座会有所谓的知名人士参加所以我的心里便有了所谓的不平静——说得冗长了点,我只是想说因为这样所以我给玥打了次电话。玥,从那场大雪,我离开家乡后,我就没有见过她了。我打电话过去时听筒里那么安静让我知道玥正一个人在家,电话里我说,玥,我们这里下雪了,很大很大。

玥说,哦!那样冷吗?

我说不冷,但是今晚有次文学讲座,我的心里有点紧张。

是吗?

是的,你是一个人在家吗?

嗯。

为什么不去找丽杰她们玩?

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这里也要下雪了,会比湖南下得大吧!所以我想会很冷,所以,我不想出去。

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讨厌下雪呢?

没有什么!就是下雪的天气太冷了,就像那次,你离开我们时下的那场雪一样,就像你的小说里白风残雪死的那天飘起的大雪一样,就像《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子死时下起的那场雪一样……天寒你看下雪的时候这么冷,这个天下总是那么的黑暗,你说,还有什么好玩的呢?……玥的语气有些隐伤。

挂了电话,冒着风雪,我又回到了教室。坐下来,耳里似乎还响着玥的声音,那样的隐伤,与两年前的她判若两人。闭上眼睛,于是我在思考着是不是所有快要长大的孩子都要有着那么一段时间的不快乐。我想起了玥,想起了那个很活波的小女孩子,她现在是将头发散皮着呢还是像我刚认识她时那样将它弄成两条小辫子?雪花还在飘,被风挟带着,不时从窗户的罅隙里漏进几片来,十分美丽,可落在教室里的水泥板上不久就消失了。美丽而短暂!好比有一次我和玥在校园后面看到的一条彩虹。想起玥,我会觉得温暖与幸福,那个比我小很多但是却很懂事的小女孩子,在那个夕阳染红麦浪染红青松的傍晚,宛然一位美丽的小天使,摇摆着两条长长的小辫子,微笑着从那刻起走进我孤寂的生活。

在我的印象里,玥是个活泼但并不开放的女孩,除了我这个大哥之外,她很少跟别的男孩子来往的,有的时候,我和她并肩坐在校园里那些石椅上时,我会时不时地偷窥她浓浓的眉毛,有时她发现了,便会微笑着白我一眼。而这个时候,我总会想些奇怪的问题来问她,我说,玥,奥运宠物最后只剩下大熊猫和丹顶鹤了,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什么?玥一展眉头,想都不想便说是选丹顶鹤,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大熊猫太胖了,所以不选它。于是我便捧腹大笑。玥看着我说,天寒,其实你应该多笑一下的,你笑起来真的比你不笑时好看得多。

我知道玥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她太了解我,只有她,在每次看完我的作品后会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地方会这样写?以前,我从来没有回答过玥,直到那天我离开学校,离开她时我才告诉她,因为那是我自己完全真实的生活。玥点头说,只有这样了,否则怎么能这么写!在我第一次看你的那本《雪月腥风》的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了。

我离开学校是在二00四年的三月份,因为心里的一些事情,我没有通知雨欣,只写了封很长很长的信投进校园的邮箱里。当晚的雨下得很大,夜色是灰蒙蒙的一片,当玥将韩秀她们带到我面前,面对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时,我很久才说出话来。只记得当时是冰梅走上来问我,你为什么要辍学?你知道吗?在我们这群朋友当中,我们一直都认为你是最棒的,未来应该走得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还要好才是。玥那时站在丽杰的身后,风卷过她的头发,我只能借着校门口那盏昏的灯光看到她的一个侧脸,很像,很像那个离我而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女孩,我避过丽杰的问题,强颜欢笑着说,你们都在啊,明天我就要走了,到我寝室里去聚一聚好么?我买了好多水果哦!于是几人撑着伞就去了。到了屋里,坐在沙发上时丽杰调皮地说,啊!啊!啊!我们受骗了,这里哪有什么水果,有的都被你这几个同学消化了呀!我说,水果还在水果房里呢,我去去就来,说完这句话我就窜入了雨雾中。未干的衣服再次被雨浸了紧贴在我的肌肤上,然而,我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感觉到睫毛上是沾了许多**,让我觉得整个世界在那刻都是朦朦胧胧的,两只脚也就不由自主地在路上一高一低地起落,紧接着的便是一朵朵水花在耳畔噼里啪啦地响……从水果房里出来我遇到了花明月,他没有和铁逐那帮兄弟在一起,这让我感到有些奇怪。见到我手里提了些沉甸甸的东西,花明月明白了几分,他说,你先走吧!我回学校去一趟,你告诉我你们在哪里,呆会儿我来找你就是。看到花明月沉静的表情,我感到十分难过。妃霞死前的那几天,他始终和她在一起,到底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这么位花花公子浪子回头呢?回到那间屋子里,玥坐在根凳子上,背上背着的书包还没有放下。而冰梅和韩秀坐在旁边的床沿上,只有丽杰独揽了那张躺上去很舒服的沙发椅。我把东西往桌子上放好又到另外一个房间从我的包里取了套衣服换上。

出来时王星问我,天寒,听说咱们学校里新闻部的那个叶妃霞和你关系很好,怎么,没有见到她呢?他这一问,丽杰、冰梅等人也都问了起来。我说,她走了,去了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于是,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花明月提着十来瓶啤酒,背后跟着我们班里素日与我关系还不错的女生从堂屋穿过那道中门进来时,大家彼此才笑了起来。娜姐说,天寒,你真是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了,如果刘老师不说,我们没有碰到花明月的话,你走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接下来,莉莉、小芳、冬萍她们都责怪我,我也只有冲她们笑笑,说是时间紧,本来就这样走了。只记得,那晚花明月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说了些我们永远是兄弟,你这家伙却连走都不想通知我,如此不够义气的人,还亏妃霞对你如此痴情那些话。还有韩秀,手里剥着个橘子过一会儿又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辍学,你为什么不留在学校?只是玥,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一味地嚼着口里的乳糖,然后在十一点左右消失在雨雾中,我追出来时,她和丽杰几人已走去好远,我只有对着雨雾中几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喊,你们要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考上清华或是北大!风呼啸着,我不知那时的玥有没有听到。

雨是在后半夜停的,天一亮,太阳就冉冉升起了。

聂天寒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很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墙壁,陌生的窗户。这一次,自己真的离开学校了,十二年,从五六岁开始到现在,终于,这种生活告一段落。屋里,狼藉一片,几个摔碎的啤酒瓶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阳光从后院里透过梨花洒下来,照在玻璃片上,五光十色——却有些刺眼。

屋子里很空,聂玥等人前一晚就离开了那里,王星,罗永华等是第二天一早回去的。因为要照常上课,连花明月也没有留下来。看到满地的果皮和花生壳,聂天寒已经不能完全想起前一晚的情景,心里只是难受,觉得朋友毕竟是朋友,他们不可能永远伴随在自己的左右。

聂天寒离开那间屋子时在屋后的院子里,那几棵梨树下坐着晒了会太阳。到了中午的时候,房主的女儿拿了个画夹也在那里坐下来,支好架子后静静画着,笔尖沙沙地响。天寒坐在一旁,看着她画。

当聂天寒将那套被雨弄湿的衣服晒干时,那位十八九岁左右的女孩的一幅作品也基本完成了。她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回头才注意到了身后看着她的聂天寒。

“你还没有走?”她平淡地问,同时掠了一下秀发。

“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女孩微微一笑,同时将画递给了聂天寒。随后说,“画是画好了,不过还没有题字。”

天寒捧着画细细看起来,但见上面画的是一片梨花园,在蓝蓝的天空下,凌乱的花片飞舞在半空,有只奇丑的小鸟栖息在梨树下的一条干涸的小河边。整体来说是幅很美的画。看完了之后,天寒回头对女孩说:“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女孩有点惊诧,“怎么?你喜欢这幅画?”

天寒眨了眨眼睛,痛楚地说:“我很喜欢这幅画,它很好!”

“哦?”女孩开始打量聂天寒,“你说的‘很好’指的是什么?”

“那只小鸟,我很喜欢。”

“可是,那只鸟不美啊!你没有看到它的羽毛都脱掉一些了吗?”

“我想,这是只无奈的小鸟,它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留恋那片梨园,但是,烈阳已经晒干了它赖以生存的那条小河,所以它必须离开那里,尽管它是多么深恋着那片梨林。这是个残酷的事实——对这幅画来说,正是种残缺的艺术,也是能够振动人心的地方。”

“残缺的艺术,没想到你还懂得艺术。你看过中国哪些画家的画?”

“我并不懂得画”

“那你为什么能看出来这画的价值所在?”

“我是用心在看,触景生情才这样想的。”

“既然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吧!也祝福你过得好一点,你是个有思想有头脑的人,不是我画里的小鸟,所以,你应该去找个更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而不是像我画里的小鸟,傻傻地等在那里,那又何苦呢!”女孩说完,把画从聂天寒手中接过去便用笔写上了《岁月看着年华痴笑》几个字,然后又在画的右下角注上署名:许雪霜,二00四年三月作。

“你叫许雪霜?”

“是的,我在北京美院,大一的学生,我很喜欢把现实中能触动人心的事情用画表达出来。未来,我想让全中国的人都看到我画的画。”女孩仰着头天真地说。

“那我也祝福你!如果那天我看到你的画的话,我一定第一个买。”聂天寒说,“对了,你喜欢小说吗?”

女孩笑了笑说:“喜欢啊!”

“谢谢你送了这么幅珍贵的画给我,我叫聂天寒,一个刚被学校开除了的学生。我没有什么好的东西送给你,就只有一部没有结局的小说,是我胡乱写的,不知你喜不喜欢,我想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那你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吧!如此贵重,怎么能送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鲜花送美女,宝剑曾英雄!我想我这部小说你看得懂,二来,这个结局我也无法将它写出来了。所以,请你收下。”

“好的,如果有时间我会帮你把结局写出来,加上我画的插图,希望能拿到出版社出版哦!”

太阳已经快要西下。聂天寒将自己这几年在校园里的欢乐与痛苦连带着那部《雪月腥风》一同送给了那个叫许雪霜的女孩,这刻背着背包走在路上,心里倒轻松了许多。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聂母见儿子背着东西回家,知道是不读了,首先自然是阵责骂,到了最后,也就说了声,这样也好!可以出去挣些钱。聂父呢!坐在月亮底下抽了一晚上的烟,当晚的饭吃得很少。

二00四年四月四日星期日晴清明节

今年的清明节天气很好,又是个赶集的日子,所以我借着赶集去了趟妃霞的墓地。

晃晃,回家又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过了种陶渊明那般的生活。每天从早上八点钟开始帮妈妈干些农活,直到晚上七点钟才歇下来。有时很累吃了点晚饭就回到我那张心爱的**了。每晚,我都会静坐在**一两个小时,听着一盘磁带。磁带是我在学校里的朋友托邻里的小李给我带来的,她叫温雪依,是妃霞住院后,学生会新闻部的女主持,也是小李的同学。听说新闻部的人知道妃霞的事后,还在学校里通过广播给她开了个掉念会,并把平时妃霞所有的播稿录音结成集子发给那些喜欢妃霞支持的节目的同学。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高兴,我想,妃霞在九泉之下也应该想我一样开心吧!毕竟,在这个地球上,还是有这么多的人默默地注视着她,关心着她。

清明节,在我们这个地方,也正是山上的野杜鹃花开的时候,到这一天,屯子里的小孩子总是欢天喜地地跟在大人身后,去死者的墓地的途中也不忘摘把鲜红的杜鹃或是插只青绿的柳条,以示对死者的尊重。而我,心里却很沉重,当我采了一大把杜鹃花拿在手里的瞬间,我才真正地感觉到,妃霞这辈子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就像我童年时的那个梦依一样。我也曾这样拿着杜鹃花到梦依的墓地去过。那一年,之后,梦依在我的印象里也就真正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从那以后,我就看不见她的脸,听不见她清朗的笑声,听不见她站在我家的院墙外面对着我轻轻地呼唤:天寒!天寒!出来陪我玩,好吗?

当我一路询问最后找到妃霞的墓地的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去时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人,他就是花明月。

花明月见到我并不惊讶,今天,他穿着套纯白色的休闲服装,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妃霞墓地旁边的草坪上。墓地的四周是如鲜血般的杜鹃花和大丛大丛的紫茶灌木。见到我,他直起身来沉声说,你总算来了。

我说,你怎么也来了?来很久了吗?花明月回答说,早上来的,因为妃霞说过,清明节的这天让我来看看她。我来一直没有见到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就躺在这里等你了。

这段时间,学校里怎样了?我问。

花明月淡淡笑着说,还不是老样,只是听说要换校长和主任书记什么的,管他呢!下年我就要转入其他中学了。你呢?在家好吗?今后有什么打算?我回答说,大部分时间是在干农活,至于未来,目前还没有想过,因为我妈妈暂时不希望我出去。

花明月听了,皱了皱眉,随后问我,你知道,妃霞,她为什么在最后时却不让你去见她吗?

我难过地摇了摇头,说,也许她在生我的气吧!

花明月凝噎了会才说,因为,因为妃霞她那时的头发全部脱落了,那个样子,她又是那么的喜欢着你,你叫她怎么有胆量让你在那个时候去见她?还有……妃霞那几天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那件事她藏在心里已经两年多了,如果,她不说出来的话她会走得很难过。那件事情,是关于她和楚江涛的。

我在听着,仿佛是在听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因为,那段故事里有着的都是已死去的人。

但是,这件事最后和你也有关,妃霞很早就想和你说的,可她又害怕你知道这件事情后会不理她。所以,她后来选择了离开。你知道吗?她前次突然回去并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么突然……

为……什么?

因为她走前去找过你,夜深两三点的时候,她坐在你们寝室楼下那棵雪松树下,想叫你出来,但又不敢叫出口,她就那样坐着,直到东方欲晓,才擦干眼泪离去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走?楚江涛长得很像妃霞的爸爸,这,妃霞那天也跟你说过了,就上由于这个,妃霞才那样傻傻地时常和楚江涛在一起,并相信楚江涛不是个坏人。后来,有天晚上,他把妃霞叫到学校后面那个山上,然后,忽然疯了一样扑向了她……妃霞怎么挣扎得了,她那么小,那么小……怎么能……发生那件事后,妃霞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好女孩,她觉得对不起你,当初,她应该听你的话远离楚江涛才对,那个时候,妃霞伤透了心,而你又突然写信说你很喜欢她,你这样,对妃霞来说,不明摆着是把温柔的匕首直刺进她的心脏么?没有办法,她觉得配不上你,才强装讨厌你,明白吗?你这家伙,总是这样的糊涂……

花明月,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不是也喜欢,妃霞么?你应该打我,恨我才是,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在欺骗你,没有告诉你我和妃霞之间的事。我有些内疚地说。

花明月又是一笑,我打你干什么,不是你,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好妹妹,不是你,我怎么会中醉梦中醒来——以前我认为自己是个小混混是件光荣的事,现在是妃霞和你之间的感情故事让我知道像楚江涛那样的小混混真他妈混蛋!

好妹妹?

是的!妃霞已经认我做哥哥了,她留了封信给我,你可以看看的。说完,便把信给了我。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很多话语,我只记得最后是这样写的:

……

明月老哥,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是妃霞已经没有时间再和你们在一起玩了,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很喜欢天寒的,天寒他和你是好朋友,小妹拜托大哥在日后多多关照一下他。妃霞从小就是独自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爸爸不要我了,妈妈除了整日逼我学习之外,什么也不管我。说真的,我很寂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有个哥哥那该多好。

花明月,你能做我的哥哥吗?不知道为什么,妃霞总觉得你并不是别人心中的那么坏,你给我的那些信我都看了,真的很好,如果你不要再与铁逐那些人混在一起的话,妃霞相信老哥你一定能够成功的。花大哥,你何不去试试呢?

好了,妃霞很累了,祝大哥开开心心,找个好大嫂,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妹妹,希望是那样的。

小妹:妃霞二00四年三月于医院看完信,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使花明月忽然间像变了个人一样,花明月告诉我,从小以来,别人总是把他当成坏男孩看,只有妃霞一个人这样说他是好人,所以,他不会让她失望的。

这就是妃霞,在生命的最后还做着好事的人,这样善良的女孩,却与我擦肩而过,独自走了。

花明月和我在那座山上坐了一个小时左右,便回了学校,临走时对我说,你单独陪陪妃霞吧!她在这个山上,孤零零的,肯定会很寂寞、很孤独的。我说,我会的,这是你上次借给我的两百块钱,花明月拍了拍我说,都是好兄弟,还什么钱不钱的,你打文章不是需要钱吗?就算大哥支持你的吧!只要在你出版作品的那天别忘了送一本给我就是了。我含着泪点了点头。

明月走后,我独自来到妃霞的墓前,看着那堆长着草莽的黄土,我难过地哭了。我想,人的生命怎么会像这样短暂呢?记得,妃霞以前说过,她的梦想是长大后开个花店,自己拥有自己的花园,每天坐在里面,看我的作品,吹我的口琴。然后,我们就慢慢地看着对方变老,满头白发,皱纹满面的样子,一定好笑极了。这些对未来的憧憬,最后却归于一堆黄土了吗?山上的杜鹃鸟又开始啼叫了,叫的声音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是的,妃霞,我该回去了,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请原谅,我不能留下来陪你,但请你耐心地等待,在未来的六十年,七十年,或是很漫长的八十年,我总有一天会到这儿来陪你,然后,我们在一起来种很多很多的玫瑰,在玫瑰园里,你看我的作品,我吹你的口琴。吹的是那首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妃霞,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等待。

我把杜鹃花放在妃霞的墓前,和花明月的那把黄玫瑰一左一右地放着。然后又在那里站里很久,直到天色渐暗才离开了妃霞的墓地。

话说日子偷闲过,当一个人,没有任何思想的时候,漫长的时光,对他来说就会觉得仿佛就是睁眼与比眼那么回事。

呆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正逢农忙季节,聂天寒大半的光阴是在地里度过的。特别是在玉米播种和小麦收割这两三个星期,天寒心里的滋味,和一个逃兵被送进了劳改场没什么两样——很漫长,但是过去了,也就是很快的事情。这期间,一家人都很少说话,特别是聂父,他还是那样,只知道每天早出晚归地给别人盖房子,每日二四三十地往家里挣钱,然后每月给女儿聂兰兰寄去一些。聂母呢!有天寒这个帮手,自是无话可说。至于天寒,除了干活,偶尔也会写些文字。

他还是那样,喜欢让自己逃遁到虚拟的世界中去。

两个月以后。天寒的心里平静了,夜晚的梦也没有以前那么冗长了,他知道,他的同学也和他一样,离开了学校。

高考,终于结束了。罗永华、钟玉波、余飞、王星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背着背包,满脸沧桑地离去。从此,天寒不会再难过,不会再留恋那个不属于自己的校园。他的思想毕业了。不过,就在高考结束的第七天,他又想起了一个人。

白雨欣,刚考完试的白雨欣。

这天,是聂玥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伤心地想起了她。聂玥家与白雨欣家离得不远,白雨欣的生活她是非常清楚的。

电话里聂玥说:“天寒,你打算一辈子躲着白雨欣吗?你知道吗?白雨欣现在变了,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独来独往的女孩子了。天寒,打个电话给她,或者来找找她吧!看到她因为你不理她她就整天和镇上的小混混在一起,都是朋友,我看了心里也觉得难受的……”

“是吗?我会的,谢谢你,聂玥!”

“在家好吗?”

“恩,差不多吧!”

挂了电话,天寒独坐在门前的石榴树下,心里很矛盾。他原想,他那样离开,白雨欣就会忘了他,然后好好走自己的路。但听聂玥这样说,自己觉得有种罪恶感。如果不是自己去缠着她的话,她又怎么会这样。现在,既然如此,总不能坐视不理的。于是,便苦想着如何去向白雨欣解释,让她平静下来好好的去学习。最后,他想到了那幅画,那幅许雪霜画的画——《岁月看着年华痴笑》

岁月看着年华痴笑

岁月啊,带着我的青春年华

轻轻在我的生命里

走过

就像我梦里深恋的地方呵

我懵懂的年华

当你像花儿那般盛开,满天飞舞的时候

我最快乐

可是烈阳,还有和你一样美丽的云朵

正悄悄地向我诉说

诉说着我生命源头的小河

已经干涸

所以,我深爱的梨花儿啊

我得走了,去一个有沙滩的河边唱歌

尽管那里没有美丽的传说

尽管没有你的世界里我很难过

再见了吧,我的年华我的最爱

请原谅我在岁月里没有留下对你的执著

……

没有我的日子,请你自由地结果

——聂天寒

在画上写了这首诗,聂天寒总算安心了。他想,白雨欣看了一定会重新找到自我的,他相信,她并不是那种很笨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