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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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大学也是江湖

    sun aug 09 09:31:39 cst 2015

    蓉都大学中文系自考文秘班设在本校区内。

    不同于一般正取大学班级人数较少,我们班在第一学期多达八十来号人,这人数甚至超过了我在老家读小学或中学时一个班六、七十人的规模。其中大多数为当年应届毕业没考上大学的学生,也有一些若我一样在社会上飘荡了一些时日的家伙。好在我小时候读书早一年,虽然比他们大一点点,但基本上和这帮孩子算是同龄人。

    我已在社会上走了一遭,虽不过两年多时间,但已经经历了上班、做煤炭生意、赌徒、做土特产生意等复杂经历。我大约认为自己是一个有阅历的人了,自己也能沉得下心,决定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寒门学子。努力拿下大专文凭。

    于是我起早贪黑的苦读,和周围大多数散淡上课的自考班同学相比,甚至和正取的大学生比起来,我都算得一朵苦读的奇葩。

    我对读书的追求达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整天基本是教室、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要是不打篮球,同学室友们定会把我当成书呆子看待。

    我和另外七位文秘自考班同学寝室被安排在学校后侧门临近食堂开水房的旁边,这是一排平房,十几间平房有正式录取的学生,也有成教部一部分学生。我们班其它同学的寝室在另外一栋较远的楼里。

    开水房旁边有一条过道,只能过一人,长约十五米。一头连着学校的教学区,一头连着我们寝室的那排平房,这小道的入口正对着我们寝室的门。平房的尽头是一道小小的学校侧门。侧门外是西南最大批发市场“荷花池”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街道旁边是将“荷花池市场”和外界分开的、臭气熏天的小河沟。

    而我们蓉都大学,整个校区全被“荷花池市场”包裹在里面。记得一天,我在图书馆内看书,突然想起自己所有的袜子都破洞了,于是将书留在图书馆桌子上,然后走出了校门,学校和荷花池市场是零距离的,我来到“荷花池”一专门批发袜子的去处,买了一打袜子,然后回到学校图书馆,把我扣下去的书打开继续看了起来,整个过程还没有十分钟时间。

    外面闹哄哄锱铢必较的荷花池显然不可能完全被学校的院墙隔绝。我是九五年到的成都,那时的“荷花池”比较混乱,不仅仅是经商环境比较乱,而且社会秩序也乱,好几个少数民族老百姓也云集在这个机会颇多的大市场寻找着自己的生存方式,很自然也以民族族群为纽带结成自己的帮派。

    来自新.疆的族群占据着一些口岸好的路口经营着他们的葡萄干、烤肉、切糕生意,来自高原的族群占据着另一些比较好的口岸经营他们的手饰、虫草、牦牛肉干等高原土特产。

    相对这两个族群,其它少数民族的地盘就要可怜得多了。第三个比较大的族群来自川南大山。他们人数较多,但由于体型和性格的原因总是争不到好的地盘,而且听说他们有不少人吸毒,同时也有人在“荷花池”暗中做着贩毒的生意。

    占据着好口岸的两个族群大约旗鼓相当,他们之间很少发生纠纷。而不知为何,高原族群和川南族群,却时常发生纠纷,也许是因为同样都有在四.川生活的土著,有着交集的生存故乡,有些历史或现实的原因吧。[在此我必须号外一下,我只想写一部反映人性、人性随着年龄、时代变迁而改变,以及透过一个独立个体经历看社会变化的小说,无意触及民族这个复杂的世界问题。故我回避了这些民族的名称,我本想尽可能少的写关于民族的话题,但我必须对学校环境有一个真实交待,故只是简单的描述下此括号前后的小段事情]。

    在荷花池市场,我们时常看到高原族群和川南族群发生肢体上的冲突,但天生的体型,后天吃牛肉和吸毒更加深的差距,让受伤的总是川南族群。有时候,战火甚至会碾入校内。

    熄灯后的男生寝室,总会充满天马行空高谈阔论,而自考生的寝室,因成员构成更加复杂,显得一屋子八个人这些清谈更花枝招展。

    一夜,灯熄了,话题转了几轮,最后回到“我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

    “我最骄傲的事情是,我春节收大人们给的红包差不多要收5000元。”说这话的是我们班最小的一个同学,刚十六岁,他简直就是一个孩子,在这复杂的自考生群体中。大家听上这么一句,都哄堂大笑的讥讽了他一番。

    “要不是县长亲戚打压、占了我的位置,我很快会提为我们局的副科长了。”一位上过几年班的同学不无遗憾但又略显骄傲地说。说这呢,大家也不知道,但他年龄要比我们都大些,出于对年长人的尊敬,好像也没有人反驳。

    另一个同学说话了,他来自农村,从开学以来,他是不多和我一样苦读的几位同学之一。

    “我成绩一直很好,只是今年高考时运气不好而矣,不然不会来这儿读书。”这话有点打击了大家的自尊心,挖苦声此起彼伏。其实他只是天份不够,后来熟悉了,大家才知道他补习了三年也没考上大学,才退而求其次来和我们一起共舞,难怪,他这个“应届生”比我这个混了两年社会的人年龄还大。

    轮到一个身材魁梧,操普通话的同学说话了,他叫晏积锐,来自攀枝hua市。

    “我好像在学校除了足球踢得还不错。其它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对了,我打游戏不错,只要我喜欢的游戏,我可能就是最快把这个游戏打翻版的人了。”

    积锐的话,我是相信的,我在学校操场偶见过他踢球,他曾快速把足球从中场一直带到球门附近,然后一脚竞射。那球就像是二炮的导弹一样撞入网中,整个过程,我看见防守队员在他的周围被不停地撞飞,像是雨滴飞溅到巨石一样不堪一击。他强壮的身体让他后来博得一个外号:“大炮”。

    “本来我也算是书香门弟,我父亲他们几兄弟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就我,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成绩差得要命。”

    积锐是个实诚的家伙,在今后两年的同学过程中,他的钱和时间基本都花在了学校外面的网吧里面。

    角落里的一位同学显然是迫不急待的要表白自己了。

    “我是zi贡市武术比赛少年组冠军,也拿过四.川省第一、全国第三。”

    说话者个头不高,但体格还行。他的话大家是有几分相信的,因为刚开学不到两周时间,学校举行一场文娱表演活动,他登场进行了表演。那临空的几个空翻博得不少的掌声。当然睡在床上的同学中还是有怀疑的声音。

    “你们要不相信,我把证书拿给你们看。”他呼的从床上爬起来,黑暗中从抽屉摸出几本证书摔到了桌子上。

    没有人再敢怀疑了。

    一直没太开腔的一位同学说话了。他叫胡健。个头不高,比较瘦弱。年龄比我要大一些。

    “我没什么骄傲的,高中毕业补习过,可是天份不好,怎么努力也提升不了多少成绩。我父亲是乡村老师,退休了后,我顶上去当了两年代课老师,我喜欢这个职业,但是如果拿不到大专文凭,我是没机会转正的,如果我转不了正,我那个代课老师的工资会低得连饭也吃不起。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取消代课资格。所以我选择出来读书。”

    胡健说话语速比较慢。他的动作行为也显得比较老态,所以我们后来一直称他:“老胡”

    睡在我上铺的方波翻了下身。他和大炮一样体形硕大。一米八几的个头,他这一翻身,让我们那并不算十分牢固的高低铁架床顿时有山雨欲来之感。

    “我去年放暑假时贩过毒品。我跟着我们县城的黑社会老大一起押运一辆货车,货车里面藏了十五公斤的hai洛yin。”他的话多少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我想是没有几个同学相信他的话的。但也没人用语言去质疑他的话。因为他不仅体型庞大,而且,他的左手三个手指有砍过的痕迹,不是那么伸缩自如。右手中指从中间断了,形成一个肉团。上衣t恤一脱,露出长满体毛的前胸.前胸上面赫然躺着几道二十多厘米长的伤疤。

    他有如此明显的“光荣”标志,我想他肯定是做过一些大事儿,但要说贩了十五公斤的hai洛yi,我是不相信的。

    ‘吹吧,你就吹吧,十五公斤ya片我还可以相信一下。’我暗自不屑的在心中想。我们后来叫他的外号为:“种.马”,一来他有庞大的身体,二来是因为他不久后和一个同班同学女孩耍起了朋友,大家戏谑他今后的主要工作是得多生几个。

    “你呢,下铺的兄弟。”

    方波敲了敲上下铺的铁架立杆,向我发话,语气中带着挑战和不屑。我知道他对我多少有点不满,因为我对他也有那么一丝不满,几天前的晚上,我从到点后关闭的图书馆回到寝室,坐在我的床上,正准备把书拿到桌上继续苦读。

    此时他从外面和学武术的那位同学喝得醉熏熏的闯回寝室,然后爬上我的上铺,紧接着突然把头向外一伸,吐得我整个桌子一片**。我当时很想发作,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室友又是同学,谁没喝醉的时候呢,于是只好自己打扫战场。他道好,倒过去便是打着呼噜大睡起来。那呼噜声震彻云霄,让我准备头悬梁般的苦读化为泡影。

    第二天,我提醒了他一下,今后最好少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当时的表情也许比较严肃,或透露出指责的意味,因此他只是冷淡的回答了我一个字:

    “哦!”

    那事过了后,我们相互之间便有些不太把对方放在眼里了。

    现在他开始问我,说什么呢,我暗自想,方波说自己贩海洛yin,如此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题都引出来了,那我说什么呢?

    我本想说爷爷小时候给我讲的那无根无据“传说”——我是屈原和项羽的后裔。但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况且又给爷爷发过誓,实在是不想在这儿丢人现眼。那就说件他们可能都不会的事儿吧。

    “我最骄傲的事情是:我会打鱼,用最传统的方式撒网打鱼。”

    我的语气充满了自负。显然,室友们都没有想到我要说这玩意儿,一时大家沉呤了几十秒。

    沉吟很快被一个最敏感的话题打破。最后一个同学说话了。

    “我耍了很多女朋友,其中一个身材很好,我每次和他**至少都要做两次。”

    “才两次!”有人应声挖苦了。

    整个寝室一下子增加了好几分的热度。现在转移到和女孩**最多一天能做几次的话题上。

    我也陷入和罗梅**的回忆之中,甚至认真回忆计算那两天和罗梅**究竟是做了多少次。我实在是有点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两个人只要精神头一上来,彼此就恨不得把对方碾成肉酱,完全占为已有。

    这世上估计没有不谈女人和性的男生寝室,一触及这个话题,不管是否碰过女人的室友们,都参与了深度的讨论。整个寝室快要彻底沸腾了。

    这天天气很热、我们又住在平房之中,所以睡觉时我们把寝室门开着,正谈得兴起之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我们听不懂的吼叫声。

    借着路灯,我们向门外看去,十数个川南族群装束的男子从我们门前跑过,并落荒而逃飞也似穿过了开水房旁那只能容下一人而过的小道。

    几秒钟过后,七、八个高原族群装束的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很显然,校园那道小侧门保卫已经无法阻止这两波逃跑和追击者闯入。

    又一两分钟、凭声音我们能判断,大约前面逃跑人群中最后一两位被追赶的人抓住了。拳打脚踢的声音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学校食堂前面坝子上响彻着。

    带有民族性质的、几十人的帮会恶斗打进了大学校园,这当然是件大事。我也随着几十位同学起床看起了热闹。学校保卫开始进行了干涉。但他们的干涉只是以好言的劝说为主,明显他们不愿似乎也不太敢趟这一混水。

    蓉都大学是正规的大学,学校的保卫系统应当和公安系统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这种严重扰乱学校治安的事件他们却是如此“不作为”方式。让一些还有点正义感的同学多少有些失望。

    在学校保卫的“劝说”下,打人者把被打者边打边拖、向正校门的方向走出。看热闹的同学也都回到了寝室。

    19、20岁左右的孩子,没那么容易睡着。经此一事,话题开始从女人转移到了更宏大的场面。民族问题,宗教问题,黑dao白道,都成了大家谈论的方向。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也有着不同的文化基础,但每个中国男人好像都是半个政治家,不管他的文化和历史知识是否渊博浅陋,都能谈得头头是道。大约明天全中国进行竞选的公投,寝室的任何一个室友都能具备奥巴马的演讲才能。

    蓉大处于闹市,且这闹市还是鱼龙混杂的荷花池市场。带有民族派别性质、几十人的争斗能打进校园内!那在一墙之隔的校外又什么事不能发生呢?!

    又一夜,大家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学校院墙外的街道人群骚动声,持续了两三分钟。突然“呯”、“呯”几声枪响的声音,我们准备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很晚了,学校侧门已关闭。人群骚动的声音折腾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

    第二天,大家都在打听昨夜的枪声是怎么回事,最后听说:几个川南大山民族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我们寝室外面的那条荷花池街道上贩毒。警察早就吊上了线,抓住了两个,有一个跳入街道旁的臭水河逃跑拒捕,被警察开枪打死了。

    白天的荷花池市场人声鼎沸,但因是批发市场,入夜的荷花池却要比一般城区安静得多,加之我们寝室外的那条街道平时也相对僻静,入夜后更是少了人迹,想来是个贩毒交易的好地方。

    几个好事的同学去臭水沟看了下,河滩上还残留着一大滩血迹。证明传言或非虚。而那滩血迹离我们寝室的直线距离不超过35米。足见我们学习环境是多么的糟糕透顶。我和方波虽然彼此有点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但还没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经这一事儿,我忍不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方波,你可是贩过十五公斤的hai洛yin,要是我们去向警察告秘,昨晚打死的可能是你哟?”

    “打死我,我身轻如燕。”他捏紧他那两个手指都有问题的拳头,故意夸张的纵身向天空一跳。体型硕大的他离地大约有那么几厘米。

    不管你的学习环境有多么的坏,只要你心无旁骛,时光总是会在苦读中飞逝,而且你会觉得非常充实。我只想读书,除了时而打下篮球,我甚至都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和班上同学,室友的关系也就只停留在同学和室友的普通层面之上。

    我就像一个世外高人,不入于滚滚红尘,亦以为可以将这红尘中的混沌化为书中的风清云淡。转眼,就已开学了一个半月。有一天,“大事”发生了,他来得那么突然,突然得你无法置身世外。

    一夜,我照例在图书馆学习到闭馆,才收拾行头往寝室的方向走去。我一边吹着“沧海一声笑”的口哨,一边回忆着刚才书本上的知识。

    穿过开水房旁那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过道时,突然听得充满了喊打之声,还有棍棒敲击、玻璃碎地的声音。而这声音似乎发自于我的寝室。

    我停止了《笑傲江湖》的口哨,加快了速度。十多个人拿着棍棒、啤酒瓶或赤手空拳气势汹汹,把我们的寝室门堵得水泄不通。

    “麻烦,请让一下!”我尽量小心翼翼语气委婉同围堵的人群沟通,我伪装的善意及手上厚厚的几本书让他们放松了敌意。我艰难跨过了寝室门。门内还有一层四五个骂骂咧咧拿着“武器”的人围着。

    穿过这一层战地。只见方波被逼到寝室最后角落的一张床上坐着,床前地上和床上都掉了一地碎啤酒瓶玻璃和碎了的水瓶内胆。几个人把他围着,他左手臂上淌着鲜血,短袖右肩处已经破了且也渗出了血。

    为首的那个家伙手里拿着半截碎了且前沿滴着血的啤酒瓶,他挥舞着并发表演讲: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很超吗,蓉大的舞厅是你们两个来超社会的,还他妈喝多了来惹事。你们才到蓉大几天,知道蓉大有几个厕所了吗?!跳什么跳,才他妈到蓉大几天,就当作我们面表演什么武术。他妈的只会武术套路吧,老子这兄弟是练散打的。”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他旁边一个壮实的家伙。继续他气宇轩昂的演说:

    “表演套路那家伙已经让我们捉到保卫室去了,你.他妈还跑,蓉大的地盘,是你跑得掉的吗!”这句话中他用了一个“捉”字,显示了对新生们无比的轻蔑,他指着方波接着宣泄:

    “不要说蓉大,就是荷花池的新jiang帮、高原帮,他妈的都得给我张鬼(这应当是他借姓氏而得外号)的面子。”

    我那时已经在社会上胡七胡八的混了两年多,而那个时代的男孩子,又有谁没有看过香港的古惑仔电影。他颐指气使的演讲已经让我基本有了一个对此事来龙去脉的猜测:

    大抵这蓉大校霸在我们班学武术的同学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武术的那天起,就觉得抢了他们的锋芒。不巧他和方波一起喝多了到了蓉大的舞厅,可能只是一个和他们小小的磕碰,让他们找到了出手打压的机会。于是,这一切偶然且必然的发生了。

    张鬼继续肆无忌惮的发着淫威,他环顾了寝室我们班所有室友一圈,叫嚣道:

    “你们给我听着,今后在蓉大给我规距点。”

    借着他的眼光,我也扫视了一下我的室友,除了已经被他们“捉”到保卫处的学武术同学,其它的都在。16岁的那位孩子卷缩在床角,身体不停的抖着。其它的人也都不敢开腔,面有菜色,唯有积锐涨红着脸,咬着牙齿。

    张鬼演说完那一席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话,我的内心是愤怒的,但我和方波的关系,还没达到要为他两肋插刀的地步。何况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在一起才一个多月,也没有以之对抗的合力。而面对这二十来号有备而来气势汹汹的家伙,就算同寝室的七个室友有意对抗,若没有拼命的决心。也只会落得一地鸡毛的结局。我对形式有了基本的判断。但我还不至于逃避维护同班同学及室友的责任。

    寝室门口内外围着的那一层层人开始吼道“把他弄出来,打一顿,然后捉到保卫室去。”叫嚣这个说法的人很多,好似马上要形成共识。我必须说话了:

    “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没必要这样,再说他也已经吃亏了,有什么事,如果的确有什么事惹到你们了,明天白天他来道欠。”我需要一个缓兵之计。

    “你.他妈是谁,关你屁事。”练散打那家伙,一把揪住我胸膛的t恤领口。

    “这个毕竟是在学校内发生的事情,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不好,也可以大家一起去学校保卫处解决。”我没有理他,也没有反抗。只是以无比平淡的眼神看了下他,异常冷静的说。

    二十岁的我是有两块强健胸肌的,他抓我时应当能感觉得到。当然,摆在敌我面前的实力对比,这点不足以让他松开手。但我无比平常心的眼神也许起了作用,再说也如他所言,这事儿的确也同我没半点关系。他抓了几秒钟后,手松开了。门口继续响起“把他抓出来,打一顿,然后捉到保卫室去。”

    “那好,把他弄到保卫处去解决。”

    张鬼说话了。

    几个人把方波拖出寝室门,门口外一位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家伙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好在方波身高一米八几且体格强壮,但面对这种污辱,他没敢还手。我想,换着我,在几十个人的围攻下,在孤立无援下我也未必敢还手。

    因为担心他们真把方波拖出去先爆打一顿再送到保卫处,所以我也快步跟了上去。

    马上要过开水房旁边那条只能容一人而过的通道了,方波此时走到了最前面,而我下意识的抢前几步,紧跟到了他的后面,再后面是二十来号杀气腾腾的一群人。

    过道很黑,方波突然悄声对我说:

    “兄弟,你帮我挡下他们。”

    一声真诚的兄弟,让我丝毫没有犹豫,小声但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好,你跑快点!”

    得到我的承诺,方波便飞也似的跑开了,后面的人想冲去抓他,但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堵住了他们,延误了几秒,当他们追出这条过道。方波已经跑得没了踪迹。

    后面追赶的人或一时没有留意到我的故意,没有找我的麻烦,只是借着昏暗的校内灯光四处搜寻而去。

    我返回寝室。刚经过一场大劫的室友们显然没有平复心情。那个最小的孩子居然已经吓得大哭起来,老胡在旁边安慰着他。有同学在不说话埋着头打扫寝室的残局。积锐涨红着脸,坐在那儿抽着闷烟。

    我知道大家的心情和我一样多少有些难过和无助,也会对自己怯懦的表现而感羞于见人。我想相对这些室友自己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事情的人,得做点什么。

    “刚才的事情大家应当也看得出来,估计他们俩也没有做太离谱的事情。只是不小心惹到了这些老校痞。但亏的确是吃得有点大,方波受伤了,还有一个同学在保卫室。我们不能再吃更大的亏。”

    我无法动员大家去武斗,且估计武斗的结果并不能胜利。但我还是决定做点什么。

    “你们两个,去通知在其它寝室的班长,叫他通知班主任和中文系系主任。”我对两个年龄较大的同学说。

    “老胡你照顾好他。”,我指着还在颤抖哭泣的最小的室友对老胡说。

    “我现在到保卫室去,和他们沟通一下。”他们都答应了我的嘱咐,我转身准备出门。积锐突然从坐着的床边站起来,将烟头狠命的一摔。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

    “行!”

    我和积锐在去保卫室的路上,相互给对方找了一次烟,都是两元一包的五牛。(我做生意时大多时候是抽那个时代的好烟红塔山,如今重新做了穷学生,也只好降格以求。)我们都狠命的抽着烟,说的话不多。

    路过一校内副食店,我特意花二十多元买了两包我认为的成都好烟“蓝娇”。

    走进保卫室。我吓了一跳,不仅练武术的同学在里面,方波也和他一起站在那儿。他们的对面坐着几位校保卫。

    我先做了自我介绍。同时把蓝骄打开一包给几位保卫一人递了一支烟过去。将另一包蓝骄放在了他们的桌前。

    一位模样似负责人的校保卫开始训话了:

    “你们两个才到蓉大几天,就和别人打架。不落教的话把你们关起来。”说这话时他故意摸了下他腰间的手枪外套。他的语气从一开始就具有强烈的倾向性和威胁性。我的两位同学和室友就像两位犯了王法的罪犯呆站在他们面前,身上都有部位还浸着血。那位校保卫负责人继续着他的数落,那语言像极了张鬼在我们寝室的演讲。他抽完了我递给他的那支烟,然后很自然地打开我放在桌上的那包蓝娇,自顾自的点上一支,准备再次训话。

    积锐突然拉了下我手,叫我看窗外,只见张鬼和两位校保卫在一棵树下相谈正欢。一里一外巨大的反差让我有一种被整个社会出卖的感觉。

    “一丘之貉!”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多年后,在我快到不惑之年时有着相似的场境,那时社会又前进了快二十年,但“一丘之貉”的现象却还是那样时不时跳入人们的思想。

    虽有十二分的愤怒,但我压抑住了,没等他继续演讲。我尽量平和地说:

    “老师!”我这样称呼那位校保卫负责人。

    “我觉得这不是打架,而是我们新生被打了,并且,他们一直打到了我们寝室。”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两位受伤的同学显然也有点失望且激怒了。

    “我们只是跳舞时不小心碰到了他们一下。”练武术的同学不服气地回答:“他们就几十个打我们两个,这能叫我们和他们打架吗!”

    “你们处理事情的方式叫人无法接受。”方波有些激动了:“你们刚才抓我时居然用手枪顶着我的头,这是在学校,我们是学生,就是在社会上,警察对犯罪的人也不见得有这样恶劣!”

    我有点震怒地想:‘妈的,你们居然动了手枪,这难道是史书上所写的五四学生运动吗,需要你们这样。’

    方波大约也是越想越窝囊气,反问保卫负责人:

    “我不是没在社会上混过。像我们这种情况会把我们关起来?!就算是我犯了罪,我是犯人,我现在受了伤,身上还流着血。如果是警察也应当先叫我们把伤处理好,而不是站在这儿听你说这些话。”说到此时,方波越来越怒不可遏了,他突然脱下自己破了且浸着血的t恤,指着他流血的右肩。”

    方波露出他右肩的同时也露出了他那前胸前长长几道伤疤。保卫负责人明显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一时没有再说话,开始认真打量起方波,同时他眼神也扫过了方波的断指。

    他又认真看了下我们另外一位同学,问:

    “你是不是前段时间在学校文娱活动上表演过武术?”他的语气要委婉得多了。

    得到了我们室友肯定的答复后,他有些沉吟。又点了一支我放在桌上的蓝骄。我想他开始在思考如何对他们熟悉的“张鬼”有一个不错的交待,又能够不愠不火的把这事处理下去。

    在他沉吟思考之时,班长和班主任以及中文系系主任来到了保卫室,同时来的还有成人教育部的负责人。“张鬼”也进了保卫室。

    后来得知参与打人的有少部分是正式的计划内学生,但大多数人是成教部学生。而这位“张鬼”正是蓉大名头最大的校痞,他的确和方方面面都有扯不清的关系。

    事情进入了正常的谈判程序,我和积锐向班长交涉了一些经过,便回了寝室。

    方波和练武术的同学很晚才回来。回来时伤口上都已做了处理,擦了药也裹了纱布。好在他俩看上去虽挨打挨得非常惨烈,但都没有伤筋动骨,加之两人身体素质都比较好,没多久就痊愈了。

    方波回来时我已趟在床上,寝室早就熄灯。他向我看了看,也许是想对我说声谢谢。但他以为我睡着了,便爬上上铺,很快鼾声如雷,或是因为本身的睡眠习惯,或是这一夜的折腾让他的确是疲倦了。而我,天生不是睡眠好的主,这一晚,更是想了很多。

    我又开始发出那困扰我一生的疑问了:“社会不应当是这样,学校不应当是这样的。”

    尤其想到同样的学校保卫,在面对高原帮追打川南帮时、和颜悦色的劝说请求他们到校外去打,而现在他们在面对校内学生却不分青红皂白颐指气使的模样。当然校保卫负责人习以为常接过我递去的烟,更进一步把我放在他桌上的烟很自然的以为已有、且一支接着一支吞云吐雾,更是让我无法接受。

    到了下半夜,总算是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有趣的梦:我发达了,变成了一个有钱人,于是我批发了几十卡车的“蓝骄”,请人堆到了蓉大的保卫室门口。就这样保卫室被如堡垒般的蓝骄包围了。我和自考班的学生站在这烟的堡垒上,手里拿着一条一条的蓝骄,对准惊慌失措的校保卫,向他们狠命的扔着,扔着......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地处理了。没有人受到处罚,学校要求双方承诺不再向对方动武,否则通知家长并开除学籍(这一条对双方都有威胁性,以至于后来双方没再发生什么)。学校息事宁人的承担了两位同学的医药费。

    而那晚的起因是方波俩喝多了点,去学校舞厅跳舞,兴奋中多请了几个舞伴,不巧正好碰上了本就想收拾他们的“张鬼”一行。于是他们以踩到自己脚为借口发生口角并开始撕打,一开始是方波两个对打“张鬼”四个,不分秋色。没想到后来是几十个学生带着“武器”来围攻他们。练武术的同学先被他们弄进了“一丘之貉”的保卫室,而方波逃回了寝室。

    后来方波在我的阻挡下飞也似的跑开,他跑开后在食堂旁发现前面来了几个显然是要抓他的校保卫(他懂得江湖,明白肯定这些校保卫会向着对方说话),后面是几十个明火执仗的追兵,他慌不择路。猛看见身边有一刚换过的倒剩饭的大箩筐,便借着月黑风高将箩筐扣在自己身上蹲着。以为可以逃过一劫,那知居然让发现了,发现时,那个校保卫负责人丑陋的做出了将枪顶在他头上威胁的动作。

    这件事最后处理方式是不公平的,但若要进一步诉求,就得通知双方家长了。方波在来蓉大之前已经颇有经历,不知麻烦过多少次父母,如今才刚到蓉大一个多月,又以如此吃亏的方式通知家长,自然非他所愿,他不想让父母太过失望。

    而练武术的同学的确是zi贡市的少年组冠军,也曾拿过sc省的第一、全国第三。现在以这种没有面子的方式叫家乡人得知,亦非他所愿。人生总是要吃不少亏的,就当是哑巴吃黄莲吧。

    男人呢大抵也都是这样,多年来我从没有听到这两位同学提起过这事,因为他们觉得没有面子。而我在其中,多多少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当,所以时而提及一下,当作一段经历。

    很多年过去后,我后来对那些非正式录取、而将孩子送到大城市读书的亲戚们,总是不忘告诫要多关心自己的孩子。不要认为送到学校就保险了,我更害怕那些亲戚的孩子如我那两个同学一般吃了亏但出于面子而不告知父母。——大约是这件事给了我阴影。特别是那些孩子被送到成教、自考或职业教育类的学校。我想中国的家长总是一辈子对自己的孩子放心不下,从这件事也看得出,他们的担心多少有点道理。因为今天的中国,在真正的江湖,还不是一个法制重于一切的国家,也不是一个充满古典中国道德标杆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