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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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情窦初开

    月挂中天,夜凉如水。

    凝露点点蘸湿了屋外那片蓬莱紫,空气中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冷洌香味,让人忍不住感到一丝凉意。

    而此刻泽卿的额头上却沁着犹如细雨般的汗珠,他时而在老屋外来回踱着步,时而又停下脚步凝视着身前这朵散发着异香的蓬莱紫,只觉得那嫩粉色的花蕊宛如鬼魅般咧着嘴在对他笑。他摇了摇头,不由嘲笑自己的杯弓蛇影。

    缙云开门出来,只披个件单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见着泽卿也是一愣,出口问道:“怎得有事寻我?”

    “缙云兄,有件事想…”泽卿神色焦虑地来回摩挲着指尖,犹豫再三:“还请你一定要帮我。”

    “进屋说吧,外头凉。”

    “不,在这里说就好。”泽卿又道:“我想学笛,还请缙云兄教我。”

    “噢?”缙云浅浅一笑,“怎得?突然想学这些?”

    泽卿见着那株紫色的蓬莱紫被月光照出幽幽的亮色,不由屏住了呼吸,良久才低低道:“因为?因为舍稚说她喜欢。”

    夜深月明,泽卿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闻他声音越来越轻,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缙云深吸了口气,没有出声。

    夜半的云梦泽静谧安宁,空旷的老屋外只剩蓬莱紫随着风儿肆意舞动。泽卿听得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调整下呼吸又道:“她曾说最喜欢听你吹曲子,所以我也想跟你学,待学成后吹给她听。”

    缙云看着泽卿清澈的眸子,良久才问道:“你可是对她有意?”

    “是,我喜欢舍稚。”

    随即缙云肩头上披的单衣也被这风吹落了下来,他将单衣重新披好,安静地坐在石凳上,问道:“你的心意她可知道?”

    泽卿思索一阵答道:“并不知情,年幼时,我曾在九皋泽救过她,那时我?”泽卿脸色泛红,腼腆笑道:“那时我便钟情于她,现下她也到了婚配之年。我想??我想择个机会向她提亲。”

    缙云没有正眼看他,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聚在冰凉的石桌上,只听到他说相救一事时睫毛才微微颤了颤。他长吁一口气,微微笑道:“这事还是要靠你自己,舍稚虽说由我启蒙,但我们之间却并无师徒的缘份,我不好插手。”

    “这??”泽卿未料缙云会给自己一枚软钉,一时无言,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良久,缙云口中缓缓传出一句:“不过,我会尽量帮你。”

    ***

    云麓山,南门府。

    “你把这个也带上,也是舍稚爱吃的。”令仪阁内,琼玉来回奔走,正忙着给舍稚准备云麓山上特有的食材。

    “叔母,您别如此费心了,妹妹在梓潼山上过得好着呢。”舜英在一旁笑脸盈盈地规劝,可双手却不曾停下,想到什么仍往玲珑宝袋中塞。

    前几日,她收到小云燕传回的口信,便决定去上仪洲走上一遭。其实,她是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的,近日里计都出了须弥仙山云游历练,舜英长久没有他的消息,心中很是忧心,而平日里叔叔叔母看得严,她并不能象寻常孩子般随心所欲来去自如。这次舍稚的口信琼玉叔母也是亲耳听见的,这当娘的心里总爱捕风捉影,担心舍稚出事,便立刻遣了舜英过去看看,正好也随了舜英的心意,所以格外积极了些。

    琼玉念了个诀儿,将玲珑包袋收紧,递给舜英道:“英儿,待会儿我让你叔叔择几个门人随你一块儿去,你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总是不太方便。”“叔母小瞧我了,英儿是去看妹妹,并不涉险,谈不上什么危险。且如若真有危险,英儿那些个粗陋的本事拿来自保也足够了,叔母不必担忧。”

    琼玉心想,舜英的法术是随了她母亲的,关键时刻拿得出手,且她性子稳重,也出不了什么茬子,便再叮嘱道:“罢了,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你要万事小心。”舜英温软回应:“叔母放心,舜英懂得照顾自己。”

    这一句话却是触到了琼玉的心,她无奈笑了笑:“你呀,像足了你母亲,她年轻时总是想出了这须弥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和你叔叔是怎么劝都劝不住。”

    “是吗?”舜英不由苦笑,又悠悠道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不过,她从未后悔过。”

    琼玉轻轻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她打从出生起,便未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未向她提起过父亲。她虽然心里好奇,但长久以来的期望一直得不到满足后便也看淡,只不过从日常琐碎中得知父亲与母亲就是在南赡部洲相识的,所以当皋陶伯伯将母亲遣出云麓山时,她反而觉得母亲的内心是甘愿的。

    而出这须弥仙山,也是她心中所愿。舜英心中默念。

    次日天刚破晓,舜英便离了云麓山,赶往梓潼山去了。

    须弥仙山历来立有规矩:由于怕出山的小仙贪恋尘世繁华失了方寸,故每个出山的族人,仙法自会被束七成。舜英又是乖巧懂事的姑娘,怕被人发现平白生出事端,故每日只在夜间使些仙法,平日里都如凡人一般,使些脚程。

    这样一来,便足足花了三月才到梓潼山。

    此时凡间已过处暑,天气闷热异常,幸得梓潼山上翠竹成林,郁郁高耸间,宛若一道天然屏障,将暑热隔开,令人心生凉意。

    “真是一个好地方。”舜英不禁心中赞叹。

    未到山腰,忽闻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笛声,舜英侧耳细听:只闻其中一管笛音高昂清丽,曲调悠扬如行云流水,美妙非凡;而另一管则明显生涩许多,虽然调子已经吹得娴熟,但气息尚且不足,不免逊色几分。

    想不到玄禹道君的梓潼山上竟也有如此雅乐?

    心疑间,却见前方亭中,有两名男子正在吹奏,玄衣男子闭眼坐于亭中石凳之上,一管玉笛在手,吹奏起来显得游刃有余,应就是传出妙音的那位;而立于其身侧的白衣少年却已满头是汗,舜英再仔细瞧去,那少年不正是多年未见的泽卿吗?

    她未敢惊扰,只驻足于亭前静静欣赏。

    一曲终了,缙云停下玉笛,睁眼瞧见亭前立着的少女,浅浅一笑点头示意。

    泽卿回头见着是她,也是欣喜,忙道:“舜英姐,你怎得来了?”

    舜英对两人微微施了一礼,笑着答道:“叔母托我来看看舍稚妹妹,不知她是否有闯祸给南门丢脸?”

    缙云的声音低沉平稳,缓缓道:“舍稚性子虽不安静,但也知分寸,并无惹祸,请勿挂心。”

    舜英笑问:“这位可是了尘师兄?”缙云未答,身旁的泽卿却截口道:“舜英姐猜错了,这位是玄禹道君请来教导舍稚的缙云兄。”缙云又答:“在下缙云。”

    舜英见缙云相貌非凡,心中联想到舍稚信中所提的魔障,又想着刚才那琳琅悦耳,余音绕梁的笛声,便更确信几分,不禁莞尔一笑道:“劳公子费心了,在下须罗东门舜英,先前惊扰了公子的雅兴,还请恕罪。”说罢,又施了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缙云回道,“山中寂寞清闲,独乐不及众乐?算不得惊扰。”

    泽卿又道:“是我闲来无事,缠着缙云兄教我吹笛,技艺拙劣,还请舜英姐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只是想不到泽卿公子不仅侠气仗义,还有如此雅好,实在难得。精通一门乐器也并非一日即可促成,刚才我听得入耳,已是觉得不错了,果然也有些天赋。”

    泽卿见舜英如此夸赞自己,脸上一红,忙道:“哪里哪里,舜英姐勿要笑话我。”

    “只是气息上仍是不足,只怕还需努力,才能赶得上缙云公子的技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泽卿憨笑。

    舜英温和道:“那我不叨扰两位了,我这就去自在观拜见道君,再去看看舍稚妹妹。”说罢,便转身离去。

    缙云亦起身拱手拜别,望着舜英离去的逶迤石阶,心中却没了再吹奏的心思。

    ***

    自在观,厢房。

    “舜英姐,让我看看,母亲还让你捎了啥好吃的?”舍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舜英,见她从腰间那如荷包般大小的玲珑宝袋中取出诸多美食,不禁欢呼雀跃起来。

    “你别乱动,这些都是云麓山上特有的素食,一会儿让我借用下贵观的厨房,姐姐我给你做顿丰盛的。”

    “舜英姐~还是你对我最好,妹妹爱死你了。”话刚说完,她便整个人靠过来,腻歪靠在舜英身上,如猫儿般撒娇乱蹭。

    “小馋猫!怎得?梓潼山上的众师兄们对你不好吗?”

    “嗳,你可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喜静,不喜欢热闹,也不讲究排场,所以不怎么与人往来,无趣死了。”

    “休要编排道君。”舜英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舍稚额头,又道:“你呀,出门在外,别总管不住那张嘴。”舍稚朝她吐了吐舌头,又趁舜英不注意伸手夹了块食盒中的栗子酥,一口塞下,鼓着腮帮子回道:“是,是!梓潼山上可都是好人。”

    舜英闻言,眼色一动,笑问:“也包括缙云公子?”

    一听见缙云的名字,舍稚那半块栗子酥便卡在喉咙口,上下不得,咳,咳!她涨红着脸抚着胸口直咳嗽,惹得舜英忍俊不禁。

    “舜英姐,你别瞎说,我?我和缙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罢,舍稚羞红着一张小脸,索性扭过身子不再理她。

    “没说你们有什么呀,你别急着澄清。”

    “我??”

    舜英见她背对着自己默不作声,便轻轻绕到她跟前,却见到舍稚强抿着嘴,眼眶中还婆娑了几分,心知不妙,正色道:“是不是被欺负了?”

    “没有。”她急急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儿,转身勉力挤出个笑容:“他们哪敢欺负我呀,躲我还来不及呢。”

    “哟,你那么厉害呀?”

    “那是。”说罢嘴巴一翘,破涕为笑。

    舜英从小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儿,见着舍稚这般哭哭笑笑,便知她是少女怀春,也不急着追问,只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而舍稚心中本就有所隐瞒,被她这么一瞧,颇不自在,立马卸甲投降,主动挽过舜英的胳膊道:“好了,我承认,那些日子所说的事确与缙云有关。”

    舜英抚了抚她的额发,心疼道:“好妹妹,你若不想提,我便不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就如姐姐说的那样,只是一时的病症。”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舜英静静看着她,感慨昔日的小女孩如今竟也有了情爱上的烦恼,便问:“那如今这魔障可除了?”

    “除了,除得干净。原来,与他一起的女子青鸾,是他的未婚妻子。”舍稚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我们须罗女子可从来不干夺人所爱的事。”

    “那可未必。”舜英笑道:“你年纪小,并不完全明白,许多亲事都是由家中长辈私自订下的,自己却未必中意。虽说缙云公子与青鸾姑娘是未婚夫妻,但彼此间是否有意还是二说。”

    “听姐姐的口气,可是有试探的法子?”舍稚心头陡地一亮,急忙问道。

    “没什么法子,只不过有一计可辨真伪,你可愿意一试?”

    “愿意!姐姐快说。”舍稚拉着舜英往桌边坐下,又沏了壶茶端杯送到舜英面前,示意她润润嗓子,慢慢道来。

    舜英悠悠泯了口茶,思索片刻道:“我先来问你,你可知道乞巧节是什么日子?”

    “当然知道,是天仙娘娘和凡间丈夫相聚的日子。”

    舜英点了点头:“在凡间,这一日也是恋爱中的男女相会之日。据说凡人对此非常重视,张灯结彩隆重庆祝,很是热闹。”舜英顿了顿又道:“你可约缙云公子同去赴会,若他对你无意,自然借机打发了你,你也便死了这条心,若是??”

    “若是什么?”舍稚的心儿砰砰直跳,手中捏着的茶杯不慎滚落到桌上,发出哐啷的响声。

    “若是他对你有意,必定单人前来赴约,那后续之事,再边走边看了。”

    “可是,我这样贸然约他,是不是不妥?他会不会起疑?”

    “小傻瓜,平日里看你古灵精怪,怎得一到自己身上,就完全变了个样子?你大可以大胆约他,依你平日里那贪玩的个性,谁都不会觉得你藏了小心思。”舜英将桌上茶杯扶正,又轻轻按住舍稚的手,安抚道:“何况,只是让你们同去游玩,并未要你表明心迹,你无需紧张,也无需觉得对不起青鸾姑娘。”

    “唔?姐姐的这个法子好是好,可是,如若他真赴了我的约,妹妹恐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那日?我与你同去。”舜英眨了眨眼睛。

    “同去?”

    “恩,我也约了??”顿时她脸上红霞满布,柔声道:“约了计都。”

    舍稚一听,扯大嗓门叫道:“什么?你约了计都哥哥?你不是说联系不上他了吗,怎得突然又?”

    “出了须弥山自然就有法子联系,你别管那么多,到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也让我们替你参谋参谋。”

    舍稚心道,合着是你不好意思单独赴计都哥哥的约,拿我来当幌子吧?她斜睨了眼,道:“姐姐,几年不见,你变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