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苇须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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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七夕惊澜(上)

    南赡部洲,永安城。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

    舍稚亲密地挽着舜英的手,穿梭于永安城内繁华的大街小巷中。今日,两人均一副大家闺秀的打妆,头梳百合髻,略施粉黛,脸上还蒙了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隐隐勾勒出倾城的五官,引得人群中窃语不止。

    时至黄昏,从城中心至月老庙,逶迤数里仍是绵绵不绝的人群,热闹非常。一路走来,酒帘飘摇,自有千娇百媚的姑娘立于酒肆门廊,对着翩翩公子暗送秋波;亦有端庄的家妇们成群结伴地围在一起相互恭维手上的刺绣女红;更有成家的男子携着全家老小放飞祈愿灯,祈求福禄双全,阖家安康。

    庭楼之间,红色的排排灯笼映得整条街煌煌如在梦中,遥遥听见有择在这日嫁娶的人家,家门口那欢快的鼓乐声和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热闹喜庆。街边的小贩吆喝叫卖,出售着乞巧节最为应景的月老绳、花囊及七巧针等小物什,偶有身陷爱河的男子路过,择了条红色的月老绳偷偷塞于身旁女子的手中,惹得女子娇脸盈腮,更添几分情意绵绵。

    “英姐姐,你闻,这里连空气都是甜的。”舍稚深吸了口气,望着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雀跃之情跃于脸上。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南赡部洲,见着满是烟火气的凡间难免心花怒放,特别是舍稚,一路上叽叽喳喳宛若只麻雀一般闹个不停,舜英真怕她又会闹出什么妖娥子来。

    “嘘,我叮嘱你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我的好姐姐,你就放心吧,妹妹不敢忘。”

    两人沿着护城河堤慢慢走着,一路上游人如织,越靠近城郊的月老庙,乞巧市上的小摊贩就越密集,吆喝声也越高。正耳语欢笑之际忽闻前方有人唤道:“舜英,舍稚!”

    舍稚踮脚向前方探去,立马喜上眉梢:“是计都哥哥!”说罢便欢快地迎了上去,亲昵叫道:“计都哥哥,好久不见,稚儿好想你。”

    计都着一身不出挑的紫色长衫,样式虽普通,却丝毫掩不住身上散发的咄咄英气。他立于岸边的桂花树旁,眼角含笑地打量着舍稚道:“几年不见,我们的小舍稚倒越发像个姑娘家了。不知在梓潼山这些年,功课精进得如何了?”

    “嘿嘿,好说好说,不能与计都哥哥相比。”她一边挠着脑袋一边阿谀奉承地眯眼笑道:“听说近些年计都哥哥在长留山上名声大噪,浮日仙尊逢人便夸你呢,妹妹我远在上仪洲都听闻了你的英雄事迹。”

    “少拍马屁,你也该好好修行才是,切勿给须罗族丢脸。”

    “知道啦。”她朝计都做了个鬼脸,心中嘀咕,一见面就说这些,真是无趣,低头又扫到计都腰际的佩剑,疑道:“计都哥哥,你的鸿鸣剑怎得变了模样?”

    计都轻轻扫过腰间的墨绿色剑鞘,答道:“此次下山,法力被封,师父他老人家担心我遇事经验不足,容易吃亏,故特地重冶了鸿鸣,又灌注仙法,造了这把罗刹剑。”

    “啧啧,仙尊对你可真好!罗刹剑,这名儿听着也霸气!”舍稚不由地抬高了嗓门,一脸羡慕。

    “你小声些!”计都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这是在凡间,比不得云麓山。你得小心行事,做事得知道分寸。”

    “哎呀,知道啦!”舍稚撅嘴囔着:“你和英姐姐真是心有灵犀——都一样爱教训人,我都听了一天了,行行好吧,饶了我,成不?”

    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见舜英在旁掩嘴浅笑,转而对她柔声道:“好在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些。这丫头要是没人看顾着,定会惹出大乱子。”

    “今日是她第一次出山,又喜逢乞巧佳节,所以难免放纵了些。就让她乐吧,有我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需要看住她。”计都口气虽然淡淡的,但眼里却满是柔情,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舜英道:“对了,差点忘了,这个花囊,送给你。”

    “送给我?”她心中一喜。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个月牙白的素面花囊,缝制得也甚是精巧,袋面上金丝股股绣有双蝶飞舞,与底下玫瑰色花面交辉相映,显得栩栩如生,待提到鼻尖一闻,幽幽花香更是沁人心脾。

    她羞红了脸,声细如蚊:“巧了,我也有要送你的。”说罢,也从袖中取出一枚紫锦钱袋,只见袋面上上好的绸缎面料泛着淡雅的紫色光泽,上头还用银色双股线精巧地勾勒出龙腾于天的图案,显得高贵大气。翻个面儿,钱袋背后还刺有极小的木槿花样,显然是舜英亲自所绣。

    “你在凡间游历,这个东西用得着。”舜英柔声道。

    “很精巧,也很实用,你费心了。”

    舍稚在旁啧啧赞叹:“瞧我们英姐姐多心灵手巧!计都哥哥怎得只送花囊?不是应该送条月老绳好来绑住英姐姐的吗?”说罢,又狡黠一笑:“我看计都哥哥不如趁着在凡间游历的日子早日寻得雅茹姑姑,向东门提亲,也省得舜英姐姐天天盼着,盼得脖子都歪了。”

    舜英闻言两颊晕红,甩开舍稚的手,假意啐道:“你说什么呢?怎得还戏弄于我?不怕我把你的小秘密说出去了么?”舍稚见势立马舔着脸哈腰讨饶:“好姐姐,别气别气,我错了还不成么?”

    计都忍不住挑眉笑问:“噢?几年不见,我们的舍稚妹妹竟也开始藏秘密了?看来果真是长大了。”

    “都是些女儿家的事,计都哥哥莫听英姐姐乱说,你且等着,我借英姐姐说说话。”舍稚朝计都怪怪一笑,转身将舜英拉到另一处安静的角落里,附耳低声道:“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眼看就要到月老庙了,妹妹我心里正烦着呢。”

    “担心缙云公子他不来赴约?”

    舍稚轻轻点了点头,又问:“英姐姐,你说缙云他,不会不来吧?”

    “傻瓜,你别瞎担心。你可是按我教你的话说的?”

    舍稚点点头。

    “那他怎么回的话?”

    “他只说知道了,并未再说什么。”突然间,舍稚惊觉,大声叫道:“啊呀!我真是笨,缙云腿脚不便,平日里都有罗泺帮着,如若他真要一人前来,定是要费番功夫。天呐!我怎会连这都没想到?”

    “好了,你也别急,我们还是早些到了月老庙,到时不就知道了吗?”舜英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三人便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潮缓缓朝月老庙步去。

    ***

    月老庙座落于永安城外近十里的城郊,规模不算大,前后仅几进院落,呈小小的日字型。据传庙中月老签甚为灵验,远近乡村但凡适龄男女皆会来此求取姻缘,无不灵验,故月老庙常年香火鼎盛,求缘者络绎不绝。

    今日又恰逢七夕,月老庙内更是人声鼎沸,来往男女有结伴到庙中求签问缘的,也有刚蒂良缘的新人携着喜饼来分享喜悦的。时值金秋,庙中那棵百年银杏树已开始披上金袍,呈现出让人眩目的金色,飘洒下的金色落叶,顺风贴着地面卷动,铺成一地的锦绣黄金。

    舍稚三人到了月老庙中,她一眼便见着了银杏树下独倚的挺拔身姿,她唤了声:“缙云?”

    一个转身,果真是他。

    舜英在旁低声催道:“看来确是一人来的,还不过去?”

    舍稚揭开脸上的面纱匆匆迎了上去,只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淡淡味道,她红着脸不敢抬头只唯唯问道:“你果真来了?只是你……一个人是怎么来的?”

    “这还用问?当然是本大爷驮着来的。”话音刚落,银杏树的另一端蓦地探出半个红发脑袋。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舍稚愣道。

    “傻瓜!当然是随着公子一起来的。”罗泺道。

    “公子怕惊扰了凡人,最后十里路硬是要骑马过来,受了些颠簸之苦。”舍稚眼前一晃,又见一身青衣的青鸾姑娘也紧随其后,翩翩而来。

    “我说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好玩的地方怎么只顾自己玩乐,也没想过我们?”罗泺手中捏着半块喜饼,顺势勾住舍稚的肩膀,假意怒道:“说,你自个儿偷偷出来玩,是不是对不起我们?”

    舜英见状立马上前解围:“两位切莫怪罪,今日是我硬拖着舍稚妹妹出来玩的。”她见罗泺青鸾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又揭了面纱嫣然笑道:“我是云麓山须罗东门舜英,舍稚的姐姐。”

    计都亦一步上前,作了一揖:“我乃须罗北门计都,是舍稚的同族哥哥。”

    罗泺见状亦大方回礼,朗朗笑道:“幸会幸会,早就听舍稚提起过两位。我是罗泺,来自东胜来洲的枕春林,这位是我家公子缙云。”说罢,回头指着青鸾便道:“这位姑娘是?”

    青鸾不等他说完便径直插话道:“我是缙云公子的侍女,名唤青鸾。”她笑着施了一礼,样子很是俏皮。

    舜英见她娇俏可人,声音又若莺儿轻啼,甚是美妙,虽然身姿楚楚弱质芊芊,眉宇之间却透着股倔强英气,心中顿生几分好感。她心道,原来这位就是缙云的未婚妻青鸾姑娘,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舜英心有所思,抬眉却见缙云的目光正凝聚在自己身上,心中陡然一惊。仓促间,眼光已不知该移向何处,只得讪讪笑道:“既然遇见,也是有缘,不如我们结伴游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啊,我赞成!”罗泺笑着又咬了口饼子道:“这永安城的饼子做得真不错,香!”

    “你吃什么是不香的?”青鸾在旁调侃道,“我且告诉你,少在舍稚姑娘的家人面前出丑,丢了我家公子的脸面。”

    “喂!青鸾,你怎得如此编排我?”罗泺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怎得也不给我留点面子!”

    “不是吗,你如此贪吃,一路上的小贩都不放过,是在云梦泽饿着你了吗?”

    “那?那谁叫你烧的饭菜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青鸾瞪大了双眼,忍不住怒道。

    “如此美味,如此美味,呵呵。”

    众人见他俩斗嘴斗得起劲,只顾着在旁乐呵呵的看着。缙云对舜英计都施了一礼道:“这两人斗嘴斗惯了,让你们见笑,真是失礼。”计都回道:“都是侠义儿女,兄台不必如此拘礼。”

    缙云目光微动,见计都腰际上佩戴的罗刹剑,顿时脸色一变问:“阁下,可是师承长留山浮日仙尊?”计都正色道:“正是,兄台认得家师?”

    “家师?”缙云眼神一亮:“你是?仙尊的入门弟子?”

    计都拱手答道:“在下不才,正是浮日仙尊新纳入门下的弟子。”说罢他忍不住打量着缙云,本能得追寻他身上的仙气,却一无所获。不是天族?又没有灵力,那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念罢又追问了一句:“这位兄台认得家师?”

    缙云只怔怔看着他的罗刹剑,没有作答。

    “兄台?”

    他回过神来,淡淡回道:“并不相识。只不过昔日有一故人,也曾出自仙尊门下,剑鞘和阁下的相同,均在剑鞘处刻有长留山图案,故而有此推测。”

    “原来如此。不知兄台的好友是哪位师兄?待在下归了师门,也好将今日之事告知于他。”

    “故人之事,不提也罢。”缙云一笑避之。

    两人这厢说着话,一旁的罗泺却瞧出了舍稚的异样,手掌在她眼前挥了几回,皱眉问道:“舍稚?喂,舍稚!你发什么呆?怎得神情恍恍惚惚的?”

    舍稚没有回答。

    “许是玩了一天了,有些乏了。”舜英嘴上替她解围,手指却悄悄地拽着舍稚的衣袖示意她回神,“妹妹,你没事吧?”

    其实,她怎会不知舍稚为何会如此?只是缙云既然唤了青鸾罗泺同来,自是对舍稚无意。感情之事,讲究的便是个两情相悦,若流水无情,也是勉强不得。

    舍稚心绪茫然如潮,纷纷乱乱得仿佛那杂乱无序的落叶。她挤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没事,确实有些累了。”

    “咦?这可不像是我们认识的舍稚。”青鸾在旁笑言。她长年与舍稚待在一处,也是熟稔了,便打趣道:“吃喝玩乐的事儿何曾累着过她?如此魂不守舍,我看呐,八成是因为?”

    “因为?因为什么?青鸾,你别故作玄虚,把话说明白了可好?”罗泺又咬了口饼子,被青鸾狠狠瞪了一眼后,便噤声不再说话。

    “今日乞巧佳节,定是在想着某人吧?”青鸾眸光流转,吟吟笑道。

    计都在旁正听得欢快,不免对舜英耳语道:“舍稚妹妹的这些个朋友倒也大胆,还敢将她的军?”舜英也抿嘴浅笑。

    偏是那罗泺又不知轻重:“想谁?除了我们,你还等着谁?”

    正在此时,熙攘的人群中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舍稚,舜英姐,你们终于来了。”众人循声看去,见着一袭白衣的泽卿正从不远处快步走来。

    青鸾朝舍稚眨了眨眼睛:“喏,人儿终于到齐了,我们舍稚也该回神了吧?”

    “青鸾,你说什么呢!”

    话没话完,泽卿已到了众人跟前,他一脸抱歉:“刚在庙前的小贩那儿挑了些东西耽搁了时辰,让大家久等了,真是抱歉。”

    “今日真是巧了,怎么都挤到一处来了?”舜英笑问。

    泽卿脸色一红,斜睨了眼身旁的舍稚道:“既是有人相约,自然不好扫了兴。”他随即将白松扇收起,举袖取出一物,递到舍稚面前道:“路过乞巧市,随意买的,给你弄着玩儿。”

    “给我?”她接过一看,原来是个花样绢绣的花囊,不过比一般的要大些,而且香味也与寻常花香不同。“是甜果子?”她将花囊口打开一瞧,里面果然塞满了色泽红亮的果子,一个个饱满圆润,香气扑鼻。

    “泽卿公子真是个巧心思的人呐,这玩意儿现下正适用,正好给舍稚醒醒神。”青鸾笑道。

    “泽卿,你果然了解舍稚。”罗泺大笑,顿了顿又对舍稚道:“这下你随身带着食袋,就不会再喊着饿了,哈哈。”

    “什么食袋,真是粗俗,人家泽卿哥哥还知道给我带礼物,你的呢?”舍稚见着礼物,心情不免畅快起来。

    “礼物?”罗泺瞧了瞧空空如也的双手,顿时拍了拍脑袋叫道:“哎呀,那块饼子本是买给你的,现下却到我的五脏庙中,该怎么办才好?”

    “你!你个小红毛!”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舜英见舍稚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些,不禁安了心。抬头又看眼缙云和青鸾,不由心生一计道:“泽卿真是有心,这七夕节女子收礼,本就是一件美事。”她心里暗自思量:若真是两情相悦,在这乞巧节,缙云定该有所表示才对。

    谁知,倒是一旁的罗泺先开了口道:“对哦,舜英姐这话说的没错。”他转而对青鸾说道,“青鸾,你等着,我也去买个给你耍着玩,等着阿。”

    “回来!谁要你买!”青鸾急道,不过转眼间罗泺已淹没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罗泺一走,众人方才安静下来。

    泽卿微笑地对计都行礼道:“计都兄。”

    “泽卿近来可好?”

    “劳计都兄挂念,一切安好。”

    计都又对众人深作了一揖道:“我家妹妹这几年劳烦大家照顾,计都在此感激不尽。”

    青鸾笑道:“可不是,特别是我家公子,可没少费神。”

    计都又道:“多谢缙云兄。”

    缙云笑意温然:“舍稚心灵性敏,好学善问,是个好孩子。”

    孩子?在他心里只当我是个孩子?

    舍稚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憋的难受。青鸾在此,怎么也不能让人看笑话。她接口道:“缙云确实教了我许多东西,是担得起这声谢的。”

    “见外了不是?我看呐,若真要谢人看顾,还是得谢梓潼山的山伯,这些年,她把山上能採的都採了个干净,没少给他惹麻烦。”青鸾道。

    “坏青鸾,你那张小嘴怎得比我还毒?”舍稚气得想去抓她,青鸾一个闪身躲到泽卿身后,继续闹道:“泽卿公子,你看你家舍稚姑娘,那么凶,你可要考虑考虑,是否真要娶她过门呐!”

    “你还说!你还说!”舍稚羞红了脸,追得更紧了。

    不一会儿,罗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喘着粗气道:“这小贩的花囊?早已卖完?他们?说送这个?这个?也一样。”说完,便将一根红色的细绳交到青鸾手中,又道:“我们的青鸾姑娘,怎么样?喜欢吗?”

    舍稚向青鸾掌心中看去,讶异道:“小红!你竟然送青鸾月老绳?”

    “月老绳?这不行吗?不是比那花囊更好些?”他一脸迷茫,又问道:“哪有那么多讲究?青鸾?青鸾?”

    只见青鸾低头看着那根月老红绳,脸若红霞,眸光流转间透着一股浓浓的羞涩,她将月老绳迅速放回罗泺掌心中道:“还你,这岂是你能送的?也不知羞!”说罢,便躲于缙云身后,不再出来。

    泽卿见状,偷偷在罗泺耳畔低语一阵,罗泺才明了真相,顿时也是羞红了脸,忿忿道:“那小厮竟敢骗我!”

    正当两人尴尬之际,树下的缙云却清了清嗓子说道:“听闻此月老庙的签文很是灵验,大家可有意一起去求一签?”

    “好阿!”青鸾在缙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与舍稚异口同声道。

    计都亦嘴角含笑深情地看着舜英道:“一切听缙云兄安排。”

    ***

    南瞻部洲,永安城。

    “母亲,您瞧,这永安城可真是热闹!”韫珠一身绿衣轻扬,露出软润如雪的白皙肩膀,一头乌黑的如墨长发被精巧的发饰轻轻束起,显得简洁又精致。脸上一双圆润的双眼灵动有神,长长的睫毛如薄雾一般粘在上面,远远看去如小荷初绽。

    “是阿,确实热闹喜庆。”媚姝笑脸盈盈得任由韫珠牵着,可眼神儿却不停转悠:“咦?怎得不见了你父亲?”

    “奇怪,刚才还在这儿呢。”韫珠也奇道。

    她前几日刚过了及笄之年,便向父君讨要生辰之礼,硬要父母陪同来这凡间走上一遭,谁料父君竟然恩准了。今日,她便缠着父母到这永安城享一下凡间的喜庆节日。

    “灵均,还不派人去寻?”媚姝对身后仆从打扮的男子低语了几句,转身又对韫珠道:“别担心,灵均去寻了。”

    韫珠见着灵均走远,便附于媚姝耳畔轻声问道:“母亲让我提这出游的主意,是想与父君单独相处吧?怎得父君对您不好么?”“傻孩子,你怎会如此想?你父君日理万机,对我有所懈怠也是有的,可他心里却是最疼你的。”

    “真的?”她见着母亲鬓角青丝依旧,眼神中却含有沧桑,不禁心疼地握紧母亲的手:“等一会儿见着父君,珠儿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像这样,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

    “你个傻孩子。”媚姝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头:“这若大的天地间,也只有你最懂娘,真是娘的贴心小袄。”

    ***

    酒馆内,昊阳一人坐于楼子的二层雅座,晶莹的珠帘挡住了他的容貌,只见他接连举杯喝干了杯中之酒。

    小二又端着两壶酒躬身笑着侍奉道:“这位爷儿,您的女儿红,请慢用。”说罢,就赶忙退下了,在酒楼侍候了那么久,他早就明白一个光喝闷酒不点菜的主儿,一般都是借酒消愁,他惹不起,只能嘴上小心,脚下麻溜,躲得远远的。

    昊阳揭开酒壶,浓烈的酒香迎面扑来,他一口灌下了喉,这女儿红入口已经第五坛,开始有了些后劲。

    依稀间,昊阳忆起昔日青洛师弟也曾最喜欢这凡间的女儿红,那时他还总是笑话他饮酒之后脸色红得好似抹了胭脂的女子,想不到,今日饮来,这酒果真馥郁芳香,醇厚甘鲜,后劲更是猛烈。

    半梦半醒间,楼下戏台上的名角儿咿咿呀呀开始唱着小曲儿。

    “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昊阳眯起双眼,饶有兴致地听着。想当年,青洛也喜欢听戏曲儿,每出戏本什么明目,出自哪里,讲些什么,她都知晓一二,每每讲得他与翙兮都瞠目结舌。

    他又执壶痛饮,迷迷糊糊有了醉意,耳边歌声娓娓悠扬,直到台上的青衣舞着洋洋洒洒的水袖舞,唱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他的眸子才又重新亮了起来。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死可以生?青洛…他低低喃道。

    仿佛间他似乎又见着了初次见面时那个圆滚滚的孩童,仅从师父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他笑道:“你就是我的大师兄吗?”

    “大师兄,南赡部洲真的有那么好玩儿吗?”

    “大师兄,师父大寿,咱们备些什么好?”

    “昊阳师兄,为什么父亲那么久了还不来看我?为什么他不接青洛回家?”

    “大人?大人?”半梦半醒间,蓦地身后传来灵均的声音,将他从似梦非梦之境拉回了现实。他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灵均恭敬回答:“夫人和小姐来催您回去。”

    “知道了。”昊阳口气依旧淡淡的,道:“让他们去月老庙等我。”

    (本章完)